失眠的冬夜难熬。丁厌在**辗转反侧睡不着, 想找曲荷,看她刚发了条朋友圈,是吐槽房产中介和她租到的巨烂studio。
还是不打扰她了, 谁的人生不是一堆烂摊子糟心事,哪有人闲得每天守着你, 为你出谋划策做心理疏导呢。
曲荷的动态紧挨着的是他的堂姐丁茵。
姐姐:终于把两个神兽哄去睡觉了, 今天我一定要看完这部电影。[图片][图片]
她的配图是家庭影院的投影幕布, 一盒外文电影的蓝光影碟,还有放在小桌台上的红酒和水果。
丁厌心动了, 给她发消息:茵茵姐,你还没睡吗QAQ
姐姐:没有呢, 怎么了?想来陪姐姐看电影?
呜呜呜不愧是他的好姐姐, 他唯一的姐姐。
:可以来吗?
姐姐:来呀, 我不在爸妈家, 在自己的家,你找得到吧?
:找得到!
姐姐:嗯,那我先不放,等你来了我们一起看。想吃宵夜吗?姐姐给你做,冰箱里刚好有菜。
:随便做点就好,我吃不了多少(>人<;)
姐姐:好
丁厌起床麻利地换衣穿鞋套围巾, 尽量轻手轻脚地不吵醒他妈,然后溜出了家门。
他在路边打了一辆网约车直奔丁茵在城北的家, 这套小洋房是她婚前所购, 装修喜好全按她的个人品味来, 格调非常高雅小资, 露天阳台、屋顶花园、家庭影院、茶室、开放式厨房, 还有间开了天窗的小阁楼, 用于藏书和阅读。
丁厌半夜三更按响门铃,丁茵裹着一件羊绒披肩来为他开门。
她卸了妆,头发也松松地挽着,但天生丽质,皮肤清透雪白,乌眸莹亮。
“姐姐!”丁厌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熊抱。
“你哭过吗?”丁茵捧着他的脸问。
“说来话长……”丁厌换拖鞋进门,脱厚外套摘下围巾抛到沙发椅背上,俨然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第二或第三个家。
那有什么关系,姐姐就像妈妈,还是不会控制他、不会给他施加压力的妈妈;可以接受他的任性,原谅他的顽皮,温柔又包容,他下辈子还想要这样的姐姐。
丁茵端来两碗焦糖布丁,刚做好,碗还残留着余温;丁厌用勺子敲碎脆脆的糖面,挖了一大勺塞到嘴里,惊叹道:“这和我们在里昂吃到的味道一样诶……”
“是吧?我成功复刻出来了,你姐厉不厉害?”丁茵笑道。
“超厉害!”丁厌边吃边夸,吃完一碗,又得到一杯香气四溢的咖啡。
“这个我也没喝过,说是麝香猫的豆子,你觉得味道如何?”
“咖啡我喝不出好坏啦,”丁厌尝了尝说,“很香。”
丁茵将杯子搁到桌台,换了更惬意的坐姿,双腿收在坐垫里,手肘撑着椅背支起下颌,好整以暇地等待道:“说吧,想跟姐姐聊什么?”
丁厌捧着杯子,手指不住地敲击杯沿缓解焦虑,酝酿够了,才鼓足勇气开口说:“最近有个男的……在追我。”
“噢……”丁茵点点头,鼓励道,“然后呢?”
“然后就……”丁厌把他和楚瀛从认识到今天发生的事,悉数告知了她,不过有隐瞒和修饰的成分;他无法向家人公开自己爱穿女装的癖好,那过度羞耻了,再者未必能够被理解。
所以在他的讲述中,楚瀛和他是在公司相识,对他产生好感遂邀请他出去逛街吃饭;什么穿裙子参加李芃芃生日会、崴脚被照顾、烧衣服威胁他下楼等等……都被他省略了。
丁茵听到他说起今天,楚瀛从天而降来找他,接他去河边吃海鲜并送他回家的事,脸上终于表现出几分津津有味。
“听你这么说,我觉得这个男生人还蛮诚心的。你扪心自问,如果给你个机会追回你心心念念的前女友,条件是你要毫不犹豫地买张机票飞去英国找她,你做得到吗?”
丁厌不喜欢与人比较,说:“买机票我不会犹豫啊,可是我英语又不像他中文那么好,我飞去英国追曲荷,和他飞回中国追我,难度系数和代价都不同好不好……”
“你看,还没让你真正去做,只是给你假设,你就开始退却和畏首畏尾了。”丁茵一针见血道,“所以只有足够喜欢,才能支撑起行动力。你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喜欢你的前女友。”
“好吧……”丁厌也不辩驳。他是脸皮薄、胆小,害怕失败。这也是他没法追回曲荷的原因不假。
“姐姐的意见是,如果你的性取向也没有那么笔直,其实可以试一下呀。”丁茵设想道,“我还是很相信二婶的眼光,连她都赞不绝口,那必定是大帅哥了。一个长得帅、个子高,品味上佳,还能横跨万水千山来送你惊喜的男生,更重要的是——经济条件很好。这还有什么可挑剔的?换成是我,就二话不说离婚改嫁了。”
“姐,你也太势利了吧。”丁厌说,“你舍得你的宏宏和霜霜吗?他们还那么小,又是那么聪明的小孩。”
“这社会运行的基础逻辑是等价交换,我付出汗水辛劳获取学位,再用学位去争取到一份好工作,不过因为爸妈赋予了我一份稀有资源——美貌,所以我还能整合资源,去搏得更优越的生活。你莫非觉得我和你姐夫结婚是因为爱情?”丁茵对他摇了摇手指,“他有哪点配得上我?除了他的钱。”
“姐姐当初可是在事业、爱情、家庭三者之间权衡过利弊得失,才做了现在的选择。当然也是因为,我的确有生育意愿,想要抚养自己的孩子,养孩子可是很费钱的,所以事业和爱情就被我牺牲了。但是假如——”丁茵的话锋一转,道,“老天给我个机会,去享受不为面包发愁的爱情,那我会抛下一切向它奔赴而去。”
“可是我没有那么在乎钱啊。”丁厌梳理着自己的价值观,“我更希望找个喜欢的人,普普通通的生活一辈子。孩子有没有都可以,有的话,他们也不用很优秀,做个像我一样的普通人就好了。”
“但你真的普通吗?丁厌。”丁茵问,“你正过着百分之九十的人无法企及的生活,不必为生存发愁,没有负债或需要你供养的父母;你是活在象牙塔里的小孩呀,你身边的每个人都爱你,所以你才能维续你这份「平凡」的安稳人生。你还有很好的父母,他们使得你没有在成长中沾染憎恨和嫉妒;你不在乎钱,是因为你没有缺过钱,没有受过穷。所以你能慷慨洒脱地说这种话。但其实,你的这份心态。正是由钱和爱浇灌出来的。”
丁厌怔怔地看着她。
“为什么姐姐非得嫁给有钱人才愿意生小孩呢,因为姐姐过过苦日子;上台表演节目,别的小朋友都有红色小皮鞋,只有我没有,那种眼巴巴望着别人、还要被老师批评的感觉。当时也没有穷到那个程度,只是我爸舍不得买给我。虽然在你出生时,我们家的条件已经好转很多了,但那样的感觉,我一辈子也忘不掉。”丁茵平淡地追溯童年回忆。
“贫穷是会在人的心头烫下烙印的。姐姐有这个烙印,但你没有,所以你很幸运啊丁厌。姐姐就希望把自己的小孩养成你这样,单纯善良,开开心心。”
“可我并不开心……”丁厌觉得心中很苦涩。他也有难以言述的苦闷和痛苦啊。
“人生来就是受苦的,没有谁能永远开心,生活是痛的。”丁茵莞尔一笑,“但爱能把痛转化为快乐。你不在乎钱,那你在乎爱吗?”
丁厌肯定道:“这我在乎。我只和我喜欢的人结婚。”
丁茵笑得掩嘴道:“你看看你啊,虽然不求财,但总想要奢侈品。”
一刹那间,丁厌误以为被她看穿了自己深藏不露的爱好,他确实痴迷于高奢的小裙子……但他随即理解到,那是形容和比喻。
“多数人结婚,不是为了爱,而是为了相互扶持、搭伙过日子。现代婚姻制度也并不保护爱情,甚至也不保护财产,不然私生子就不会享有继承权了。不过大家还是想要用这一纸契约保障自己的丈夫/妻子名正言顺地归属自己。”
“我们还是说回爱情吧。”丁茵喝了些红酒缓解喉咙的干涩,娓娓道,“你说你有点害怕他,而你害怕的是,他追求你实际是以发生关系为目的,那今晚他已经向你证明了,他不是那么急色和贪图肉欲的人。你还有什么顾虑呢?”
“我苦恼的就是这点啊……”丁厌萎顿地耷拉着头,“我误会他了,还把他赶走了……”
丁茵:“那就把他追回来。”
“不是不是,”丁厌慌忙解释,“我是直男,笔直的,按理说他长得那么帅,亲我我该有感觉吧,可我只觉得压着我好讨厌,想推开他……人的生理反应是最诚实的,我对男人就是没感觉。所以我不会把他追回来……我只是想跟他道歉。”
“道什么歉?害人家白跑一趟?可是人家表明态度了,不是为了跟你做点什么才来的。”
“对呀,想跟他道歉,我误解了他,践踏了他的心意……也不算践踏吧?我那该叫试探?”丁厌探究道。
“不,你不能这么做,”丁茵纠正他的想法,“既然你百分之百地笃定自己是直的,那就不要去耽误人家了。对待不喜欢的人就该冷漠无情,不然会惹上很多烂桃花。”
——我也想啊……可是他送了我好多好贵的裙子。丁厌仍然困顿不已,啊啊啊啊吃人嘴软,拿人手软,可见钱是多么重要啊!
他只想要小裙子,不想要楚瀛。如果退还小裙子就能远离楚瀛,那他忍痛割爱也不是不行。然而今晚过后,他猜不准楚瀛是什么心意了。
“希望你收下它,然后好好爱惜你自己。”——这无论怎样解读,都像句结束语;但对方走之前又送了他东西,这分明是不可能接受他退还的礼物。
只要一看那些裙子,他就不可避免地会心生愧疚;让他处理掉它们,他更做不到啊!那么漂亮的小裙子……那么漂亮的小裙子……
呜哇我没救了……
丁厌挤出两滴若有似无的泪珠,喝完冷掉的苦咖啡。
靠……比和楚瀛谈恋爱还苦。
NO!STOP!有出息点!
“你说他走前还送了你手链?”丁茵伸手道,“带了吗?给姐姐瞻仰一下。”
丁厌在裤兜里摸了摸,扯出那条细链子放到她手中。
丁茵捏着手链的两端,欣赏它在灯光下闪耀的光芒。完了还给他,并说:“只有你这种直男,才会相信它是路边摊上的便宜货吧。这是宝格丽,这儿还有logo呢。这款我记得售价三万多,不到四万左右。”
丁厌呆若木鸡道:“这、这不是银的吗?怎么可能值几万?”
他作为直男的时尚素养是能分辨LV和Chanel,知道Prada和Dior,Fendi和Céline略有耳闻,但B开头的他只认识Burberry和BWM。
丁茵无语道:“这是铂金……还带钻的。不过你是男孩,怎么会送你手链呢?该送你戒指或腕表才对啊。”
丁厌:“我看我还是还给他吧……”楚瀛又骗他!又骗他!
“这就随便你了。”丁茵下沙发穿上鞋,走向厨房,“我想煮面条,你肚子饿不饿,要来一盘吗?”
“要!”还是吃要紧。
姐弟二人各吃了一盘奶油配黑松露意面,然后端着红酒到微型放映厅里,蜷缩着看完了一部科幻电影。
影片结尾,丁茵感动得热泪盈眶,再去看丁厌,她的笨蛋弟弟已经睡熟了。
她拿起手机,点开相机,关掉闪光灯,然后镜头对准丁厌的脸,为他酣然的睡相拍摄了一张宝贵留影。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银幕上的滚动字幕照射而来的光,暧昧不明地映那张端秀的脸庞,睫毛浓密纤长,鼻梁像深墨勾勒的俐落一笔,融进了被发丝遮掩的阴影。
她十五岁那年,五岁的弟弟刚学会折千纸鹤,还用水彩笔在翅膀画了小花儿,心灵手巧地串上铃铛和珠子,送给因为期中考试名次退步,而被父母骂得躲进房间里的她。
尽管只是堂弟,但丁厌自小在她家里的受宠地位绝不逊色于她父母亲生的;弟弟又小又笨,却见不得她哭,送完她纸鹤,跑到外面客厅扭着她的父母大哭道:“不准你们骂姐姐!不准骂我的姐姐!哇啊啊——”
她的父亲一面对这个弟弟,就变得慈爱可亲,满口答应道:“行行,不骂她不骂她,小厌别哭了,大伯带你去买大卡车。”
“不要大卡车,要洋娃娃……”
“哪儿有男孩子玩洋娃娃的!”
……
回想起往事,丁茵不禁怀念地笑出声,又怕吵醒人,只好捂住嘴。待眼中的泪意干涸,她把照片传给了丁厌的妈妈:二婶,弟弟来我家过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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