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李贽后,陈恒到家后才跟丈母娘贾敏闲聊一会,朝廷的诏书就通过行人司传到府内。该有的礼仪、案桌,府内下人都是熟练的很。稍显庄重的仪式过后,等陈恒接下圣旨,就成了松江府正五品知州。
这样的升迁速度不可谓不快,可想到自己在平安州的遭遇,以及在松江府所作的事情,陈恒又觉得心安理得。
对陈恒升官这件事,最高兴的就是贾敏。如此年纪轻轻,就以做到这个官职。将来的前景,又岂止庸远大可以形容。
正好林如海还未下衙,这丈母娘索性拉着女婿多唠叨几句。
“正值太上皇的国礼,倒是不好替你庆贺一番。”贾敏说的十分惋惜。
陈恒马上捧道:“应该的,岳母。岳父有监察百官的职责,我们家自当做好表率。”
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可陈恒在贾敏面前,却始终没有林如海面前那般自在。贾敏也不在于小辈的拘谨,只要恒儿对玉儿好,就比什么都重要。
“等这次回去,你们俩的事情,也该抓紧办一办。”贾敏算算日子,新年过后,国葬就要结束。玉儿嫁到陈家,也有一个年头。这个时候要个孩子,正是合适的很。
陈恒听的面色发窘,心中又有点小期待。自己跟黛玉生的孩子,会像谁多些?只盼着肤色能像玉儿些就好。
“知道了,岳母。”
见陈恒一口应下此事,贾敏这才满意的点头。她心情一好,就开始去张罗要给陈恒带回去的东西。陈、林两家一个在京师,一个在扬州,相互间走动的虽少。可逢年过节的走动,却少不了。
正巧这次恒儿在京师,多待些东西回去,由女婿亲自交给陈家人,更能显示出林家人的客气。
得了闲的陈恒,在林如海的书房看上半日书,才等到岳父回来。两位翁婿一碰面,林如海倒先笑着恭贺女婿的高升。
翁婿间相互吹捧几句,见林如海的胡须微微俏动,陈恒便笑着问起一事,“老师,明日我还要去吏部拿文书吗?”
刚刚的吹捧,陈恒正说到林如海的教导有加。此刻喊上一句老师,林如海心中的喜悦更胜,不做多想,直接道:“如今颜大人日日告假,你倒是不必去了。有了这份诏书,回去也是一样。”
考虑到知州跟知县的工作范围,尚有许多差别。林如海拉着陈恒给对方分享起,自己在扬州担任知府的经历。
这些都是实际操作上的真知灼见,陈恒一边听一边问,时间过的好不愉快。林如海今日聊兴比较浓,又把最近早朝上的事情,拿出来给女婿长见识。
陈恒听了半天,才疑道:“这么说,陛下准备先取甄家?”
“嗯。”林如海点点头,轻声道,“应该就在这几日,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就要先行一步。”
那是要再年关前,就把甄家人抓捕归案了。陈恒多心问了一句,“那罪名呢?”
“谋逆。”林如海说完这两个字,唏嘘着摇摇头。似乎已经看到庞大的世家大族,要走入没落的景象。
他特意给陈恒开解道,“甄家本就是靠着义忠亲王发家,这次水溶底下的不少人,亦是义忠亲王的门生故吏。”
其后,林如海又跟陈恒讲解起,自己跟韦应宏一起定下的策略。追查谋逆大案,朝廷准备先取地方、再动京师的勋贵。
“虽然办的繁琐些,不过能减少些动**,对百姓总是件好事。”林如海给此事定下调子,又道,“你回到松江后,也别忘记此事。知县讲个亲历亲为,知州跟知府却不同,更要讲个知人善用,协调好地方县吏的关系。”
陈恒忙起身应是,两翁婿还要继续说道。贾敏却已差人来请,让这对糊涂翁婿赶紧出门吃饭。
考虑到今天回去,肯定赶不上陪二老过年。虽不能饮酒,陈恒在席上还是极尽才学,逗一逗二老开心。
……
……
几日后,陈恒带着李俊、柳湘莲、林珏、信达踏上回松江的官场。若不是有李俊这个拖油瓶,陈恒其实更属意海船。如今从天津卫出发,做海船数日可达松江,速度实在是快。
可惜李俊是千金之躯,加之难得出宫游学,一颗心思早已飞到天涯海角去。沿途上,李俊拉着柳湘莲、林珏东瞧瞧、西看看,好不热闹。
信达在旁看个真切,深觉这样的大人物要在松江待上半年,实在是件麻烦事。他将这个问题抛给陈恒,才从后者口中得知原因。
“你真以为殿下跟着我们,只是来读读书啊?如今朝廷准备动一动江南各地世族,到时一番狂风雷霆过后,殿下正好替陛下出面安抚人心,稳定局面。”
“等此事办完,他再把松江府的海事看过几圈。估计就要马上回京。”
让兄长这么一说,信达马上在心中想到:就知道上头这些人,花花肠子多。随便一件游学的小事,都能翻来覆去的做文章。
“安心过自己的日子,不必担忧殿下。他虽是贪玩,品行却是好的。”陈恒放下书,示意瞎担心的信达,赶紧给自己倒一杯茶。
殊不知,正赶上李俊从船头看完景色回来。一推门,他就嚷嚷道:“陈大人,你说谁贪玩啊。”
陈恒身后可有李贽、李贤站台,说起话也不怂,直接道:“自然是殿下。”
李俊也不在意,反而乐呵呵笑道:“这几日是贪玩些,陈大人放心,我这不是已经幡然醒悟,正要带珏弟来跟你请教学问。”
“是极是极,殿下在船头就是这般跟我说的。”林珏还在一旁帮腔,却不知自己一番话已经把底细说个干净。
自家这小舅子倒是妙人,陈恒轻笑着,看着李俊跟林珏陷入嘴仗。这俩人年岁相当,跟自家的二弟陈清岳都是同个岁数。到时路过自家,可以把二弟也带上一道去松江。
心中有了决定,陈恒便劝住两人的争吵,又对李俊道:“殿下今日想听什么?”
“继续说昨天的司马家篡魏吧。”一则故事才听了一半,李俊岂肯轻易换新的。
“好。”陈恒点点头,继续着昨日的讲解,“我们昨日说了,曹孟德若要选择继任之君,只能是曹丕,而不可能是整日跟世家混在一起的曹植。”
“此种缘由,要从曹魏定下的国策——抑浮薄说起。所谓抑浮薄,就是打击地方豪强。曹家先祖虽有些官职,跟袁家、司马家这样的望族比起来,确实有天壤之别。”
“曹操要结束三国时的纷乱局面,重新打造一个具有威信、法度的朝廷,无可避免的要选择剥去再乱世中一日日蓬勃发展的地方豪强……”
虽着陈恒的不断讲述,李俊已经听懂大半。因为其中的大致内容,还是环绕中央集权和大一统的概述出发。而少上一节课的林珏,只能一边听一边记下,留待以后慢慢深入研究。
对于这位不允许提问说话的小舅子,非陈恒偏心。只因他马上要参加院试,自己所讲的东西,与科举上并无用处。反倒是将来要即位大宝的李俊,越早明白这些道理更好。
陈恒的上课,并不像一般的老学究那样照本宣科。更喜欢给李俊拆解起政治事件背后的来龙去脉,而不是用仁义礼智信、昏庸圣明等词一概而论。
李俊不知不觉听的入神,他喜欢陈大人这番抽丝剥茧的讲述,既发人深省,又贴合史实,实在叫人别开生面。
上课一直持续到信达换过亮盏油灯,李俊才起身以学生之礼告辞。可这节课不是白上的,陈恒自然会像后世老师一般,给李俊留下写感想的课题,同时又留出隋炀帝杨广,作为李俊的研习方向。
明白历朝历代之君的错误,才是走向成功的开始。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衰;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
……
……
在运河上度过数日,陈恒赶在年前终于抵达扬州。一行人出发前并未知会本地知府,陈恒赶在夜色前,带着数人先行回家看望父母。
陈启和陈淮津没想到孩子会突然回来,家中自然一片欣喜。陈母顾氏又埋怨儿子没提前说一声,家中连点准备都没有。
陈恒到不在意顾氏的唠叨,只说自己想爹娘了。他的房间,虽一直没人居住。可顾氏日日有叫人打扫。换过一套被褥,陈恒躺在自己**更觉得安心。
可惜皇命在身,陈恒没法在扬州久待。只过了一夜,略陪过家中老父母。第二日清晨,他就重新坐上官船,继续赶去松江。
闻讯赶来的扬州知州,只好留下送给陈恒的礼物,意兴阑珊的回去找知府禀告。
……
……
乘风破浪的官船越是接近松江府,陈恒的心情就越是忐忑。他这两日失了讲学的兴致,李俊和林俊、陈清岳也不敢轻易打扰他。三个小子混在一处偷偷玩乐,陈恒却躲在屋子里,直到柳湘莲过来说已经抵达松江,他才沉着神色走出船舱。
一行人才走下码头,提前知会过的知府刘延章,早带着府中官吏以及乐班、百姓等在此处。李俊的出现,对松江这样的小地方,实在是件大事情。
虽着他们一道走入州府,陈恒只在刘大人安排的宴席上稍作片刻,就趁自家马车赶来之际。推说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马车是燕小二赶得,松江府的官道几经修正,让坐在马车内的陈恒,感觉不到丝毫颠簸。他忍了许久,最后还是按捺不住,挑起车帘向外头看去。
这条通往华亭县衙的大道上,尚有不少人家挂着白幡。
陈恒只看了一眼,视线就如触电般缩回。
“哎。”
……
……
相公今日回家,黛玉早早推了学府的事情,拉着英莲等在自家后门处。才见到陈恒走下马车,三个最亲近的人就紧紧抱在一起。
此时无声胜有声,再多的关怀至语,都抵不过彼此间的拥抱。心思方定的陈恒,拉着两人的手,道:“走,我们回家。”
半道上,恢复精神的黛玉,问起陈恒为何回的这般急。
“爹爹之前还给我写信,说陛下要留你到过完年……”
听着一句句的家常,陈恒的心中既有喜悦,亦有怀念。这份真实的生活气,才是他此生都不愿舍弃、遗忘之物。
“想你了。”陈恒直接道。
谁能想到大白天,自家相公竟然也敢这么胆大妄为。在紫鹃和晴雯的憋笑声中,黛玉红了红脸。陈恒觉得不过瘾,又对一胖的英莲道:“也想你。”
英莲到时娇憨一笑,回应道:“妾身也想念相公。”
正是昏黄的余光照在小家中,重新燃起的油灯,照在院中残叶上的积雪,又把忙率的人影,照在家中的白墙上。
欢声笑语渐起,一家之主回来。紫鹃和晴雯干活的速度,也变得有劲不少。恰逢后日就是年关,喜庆的红物、摆件,自然要通通拿出来。
柳湘莲身子高,自告奋勇的接下挂灯笼的差事。信达却是走着眉头,抓紧理清家中的外账。这段时间他不在家,可别有昏头的混账东西,把假账做到自家嫂嫂面前。
待到夜深人静,县衙中的诸人都开始歇息。才跟两位夫人说完话的陈恒,独自披着外袍,站在檐下赏雪。
天公作美,直到他归家后,才开始下雪。望着不知不觉变白的天地,独自站立的陈恒,脑海里突然闪过易安居士的诗句。
正在替陈恒修补新官袍的黛玉,隐隐约约听到有歌声传来。英莲显然也听到这阵飘渺的歌声,她探头从窗外打量起落雪。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英莲默声重逢几遍词调,突然意外道,“妹妹,是相公的声音?”
下这么大的雪,这浑家怎么一个人跑出去看雪。英莲真要起身去给陈恒拿件衣服,黛玉已经伸手将其拦下,微微摇头道:“姐姐,这个时候就不要打扰相公了。”
英莲一下子想不明白,却还是听黛玉的话,重新坐在位置上拿起官靴默默修补。
只差一步,就能苟且偷生的楚霸王,为何始终不肯过江东呢?
陈恒想明白了,黛玉也想明白。陈恒知道黛玉会知道,黛玉知道陈恒知道自己会知道。
有些时候,她宁愿选择等在外头。等自家男人重新振作,重新变成那个力挽狂澜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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