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寻找 (2)

兰翘睡睡醒醒地在车上待到了下一个24小时,中途联络了另外几名被堵的妇女去方便了一次,蹲下去的时候,望着面前白皑皑地一片苍茫景象,她忍不住小小地感慨了一下,她从三岁开始就再也没有过随地大小便了,这爱情的代价可真是昂贵啊!

再次回到车上时,欧阳博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看到兰翘踉踉跄跄地上车,忍不住笑了笑。

“后悔吗?”

兰翘被外面凛冽的寒风吹得热泪长流,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实在没什么精力再去长篇大论,于是简单地回答:“还好。”

如果现在有人告诉她,她会冻死或病死在这次的寻爱旅途上,她或许会后悔,因为真正的爱情实在无须用这么惨烈的方式去证明,宝慧和小苏那样的爱情悲剧哪怕再凄美,也不适合普通人类。但是直至目前为止,她并不后悔,因为这个付出在她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如同高子谦对她的爱,是她可以理解承受并且确定自己可以回报同等重量的爱。

欧阳博点了点头:“上车去休息一会儿吧。”

他帮她拉好车门,背着风点燃一只烟。

司机也下了车,蹙着眉头站在一旁:“不如您带兰小姐去附近农户家里休息吧,好歹有热水热饭,还能找张床睡一下,我留在这里守车好了。”

欧阳博深深吸了口烟,嘴角微微带笑:“不用,兰小姐是咱们的贵人,我们靠她了。”

兰翘是在朦胧的睡梦中被欧阳博推醒的,她抬起头迷迷糊糊地问:“可以走了吗?”她眼睛干涩得厉害,头也痛得要命,脑袋里好像安了个小马达,轰隆隆地叫嚣着。

“看看前面,谁来了。”

兰翘眯着眼睛,努力从白茫茫的雪粒子里望过去,远远的前方,有个穿桔色大衣的人影正发狂地奔跑过来。

人影渐近,兰翘觉得晕得更厉害了,她忽然想起自己生平第一次想要拥有的东西。

那时候她还很小,隔壁有个邻居出国,从瑞士带回了一个水晶纸镇,只要轻轻摇晃一下,就有白色的晶状颗粒纷纷扬扬地落在纸镇里一个白马红鞍的王子身上,没有人跟小小的她讲过关于这个纸镇的故事,她却一直在臆想,王子要去哪里?他是不是要去迎娶他的公主?最后她坚信自己的猜想是对的——一如现在。

那人很快就跑到了她的车面前,车门刷地被拉开,一股熟悉的气息伴着寒风和雪珠子劈头盖脸地刮了进来,兰翘还来不及反应,他就已经敏捷地跳进了车厢,一把拉住她深深地吻了下去。

他们吻了很久,兰翘才轻轻推开他,高子谦瘦了一些,轮廓变得更加深刻,眼睛依然亮得像镜子,折射出她的模样。

兰翘呻吟了一声:“天哪,别亲了,我几天没刷牙了,头发也没梳,衣服还是出来那天的那件,上面全是泥。”

高子谦把手放到兰翘的脸上,向她笑着,他的眼睛里有着一股狂热的喜悦,烧得兰翘几乎全身都要发抖,她的心就像山崩般塌陷了下去。

“没关系,我也比你好不了多少,我还穿着滑雪服就直接从亚布力雪场过来了。兰翘,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打算元旦以后去找你,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远过来……我要开心得疯了。”

他张开双臂紧紧搂住她,被雪打湿的头发贴在兰翘的脸上,吻像雨点似的落在她耳边,激烈而狂野,像是压抑已经的热情已经找不到出路喷薄而出。兰翘避无可避,半晌才气喘吁吁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路堵成这样,你怎么来的?”

“欧阳打了电话给二哥……我这辈子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地求老爷子,他好像被我吓到了,竟然同意让我搭物品救援车过来。我一路上打你电话都不通,只好又问二哥要了欧阳的电话,他说你们给堵得一动都不能动。我记着你们的车牌拼命往这儿赶,路滑司机不敢开快,我简直想把他轰下去……差不多快到你们这儿时,我就干脆跳车了……”

他说话从没这么语无伦次过,最后终于停下来,深吸了口气:“兰翘,我终于见到你了。”

兰翘睁大眼睛凝视着他的面容,须臾之间,一股巨大的幸福犹如痛楚般强烈地席卷而来,她勾住他的脖子,热烈地回吻了过去。

“兰翘?”

“嗯。”

“跟我回家去见我的家人好吗?”

“好。”

“如果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你会怕吗?”

“既然敢来找你,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如果受了委屈,我带你去英国,你愿意吗?”

“……好。”

“你不要担心,英国天气很差,所以不会很好玩,我可以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你和赚钱。”

“好……”

“兰翘……”

“嗯?”

“我爱你。”

“我也是。”

欧阳博沉默地又点燃了一只烟,车窗上溅了一些泥点和冰渣子,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不过其实也不用看,没脑子的人也知道里面是个什么场景。

风嗖嗖地从四面八方地吹到身上,他觉得有些冷,只好把开司米大衣裹紧一点,站在高速公路的护栏旁边远远望出去天地都只是苍茫的一片白色,人显得特别渺小,他恍惚间觉得前半生的一切如同电影倒带一般在眼前回放。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成功的猎手,贫寒出身却自强不息,看准目标就绝不放弃,最终一步一步慢慢拥有强大的王国。可是今天,站在这如银蛇舞动的山间,他突然觉得有些寂寞,并不是刻骨铭心的痛苦也并不是后悔,只是一种若有若无的遗憾,这种感觉袅袅萦绕着他,终久不散。

第一次见到兰翘,他就知道他们同是狩猎者,他时常用成功者的目光高高在上地俯视她,但是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在这一刻其实是羡慕她的。

四年后,高子陌在医院看到兰翘时第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

他其实不太记得她的名字,但是对那张脸还颇有印象,皮肤白腻、小小尖尖的下颌微微有点翘,乌黑的眼睛灵动狡黠——跟丁兮大约有三四成相似,也就是这几分相似让他始终还记得她吧。他瞟了她一眼,忍不住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啊,对了,好像是几年前小乔生日那次认识的。

那时候乔峥嵘的姐姐、姐夫刚刚过世,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大肆欢愉,可小乔那小子却百无禁忌,照样呼朋唤友玩得不亦乐乎。后来还跟一个艺校的女孩子划拳,把人家灌得酩酊大醉,原以为他想做点什么坏事,谁知他很快又把自己也给撂趴下了,还吐得一塌糊涂。最后也不让人送,自个儿驾着那台银色的宝马M5嗖一下窜得没了影。

他们这群人拿小乔真没辙,乔峥嵘人长得风流漂亮不说还是个没落贵族的后代,母系中有一位姓爱新觉罗,是真正的和硕格格,父亲这一支也是上三旗中的贵胄,如果时光倒流个一两百年,这家伙还真是个血统尊贵的小贝勒。

后来有人对高子陌说挺不待见小乔这种白眼狼的行止,觉得他忒没良心,如果不是他那个绝色的姐姐嫁了个来历不明的神秘富豪,他能过这种日子吗?也不看看现在到底是谁的天下,如今人家死了没几天,他就自个儿找快活了,跟没事人似的。

高子陌淡淡回了一句:“人家的事儿,你管那么多干吗?碍着你了?”

他不算很了解乔峥嵘,小乔表面上就是个走马章台的纨绔公子哥儿,但实际上是不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死了亲人,伤不伤心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有一种人,从不会把自己的难受嚷出来,也不会喋喋不休地告诉身边所有人,只会默默地放在心底。

高子陌就是这种人。

丁兮走的那阵大家都防着他闹出什么大事来,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像盯贼似的盯着他,可是当过了最开始的惊骇以后,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该工作时工作,甚至连该玩儿的时候也绝不落后于人,一直拖着的跟王蓓蓓的婚事也任由家里给摆上了轨道。那时候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古怪得很,估计就像现在腹诽小乔一样……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狠心肠的人,那么多年的感情,当初要生要死,只差点没殉情,最后说分也就分了,然后各自**,从此再不相干。他们都以为他已经舍弃了这段感情,但只有他自己明白,那是永远也不可能的事,就算他想这么做也不成,好比一个人,只要还活着就无法舍弃呼吸,这不是谁能控制的,除非他死掉。

高子陌第一次听到丁兮的名字才刚刚念初二。那天他母亲贺兰外出回来,兴冲冲地对父亲高宇年说:“王家新来的保姆是南方人,做得一手好淮扬菜。”

高宇年说:“他们家怎么又换保姆,都快赶上一个班了。”

贺兰娘家是南方人,平常闲暇又有心情时会下厨为全家人做淮扬菜,而高家一家子全是地道的北方人,对那种酸酸甜甜的东西很不感冒,碍于女主人的兴趣爱好,只能强颜欢笑地捧场。不过高家老二是家里的长孙,自小被惯坏了,于是成了家庭里第一个敢挺身站出来反抗的战士。

高子陌对母亲的兴致勃勃不感兴趣,他那时正偷懒把自己的数学题塞给弟弟高子谦。这个弟弟比他小好几岁,顺溜的时候性格很乖巧,却天生对数字有着惊人的天赋。子谦像所有的小朋友一样对哥哥相当崇拜,立马接过高子陌递过来的作业簿,咬着笔尖开始冥思苦想起来。

那边贺兰还在羡慕着:“他们家这次真是运气太好了,竟然在自家的远方亲戚里找了这么个人过来,自己人到底放心些……那个阿姨虽然是小地方来的,但是读过书,打扮得干干净净的,人长得也很精致,做事利索又勤快……哎,老高,你家有这样的远方亲戚没有?”

高宇年被妻子推得皱了皱眉头:“没有。我们家能有多少事啊,再说不是安排了勤务兵吗?非要个保姆做什么。”

“你可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怎么没多少事,三个孩子吃的穿的哪个不靠我张罗?我又不是不用工作,秘书厅那边的事一大堆,我忙得过来吗?”

“你又不是没找过保姆,每次都挑三拣四的,哪个都如不了你的意,怪谁?”

“那是没能找到像王家那么好的。”

贺兰的这种羡慕维持了整整一年,期间差不多把高家和贺家的家谱地毯似的搜查了一遍,但始终也找不到一个像王家阿姨那样谈吐斯文、做事又勤快麻利的落魄亲戚,最后只好悻悻作罢。

高子陌初三那年,偶尔听母亲说王家的那位丁阿姨因为不放心独自一人留在老家的女儿要辞工不干,当时王家的儿媳刚刚怀孕,王家自然百般挽留,到最后干脆就把丁阿姨的女儿一起接了过来。

于是没过多久,高子陌就看到王家小女儿王蓓蓓带了个细细弱弱的小跟班一起出现在他们学校里。

那天他正在学校操场打篮球,一个远投,顺利拿下三分,人还没落地就听见王蓓蓓的尖叫,他忍不住想这丫头怎么就跟长不大似的,一天到晚冲着他发花痴。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刚要回头冲她嚷两句,没成想转身就看见了丁兮。

丁兮站在王蓓蓓后面,斑驳树影间点点碎金子似的阳光只照到了她的半个身子,她穿着和学校里女生一样的校服,白短袖衬衣,蓝色百褶裙,头微微仰着,乌黑的童花头拢到雪白的耳后,露出一张典型的小瓜子脸。她的身体细瘦单薄,可怜得让高子陌想起课文《包身工》里的芦柴棒,当注意到他的视线后,她悄悄往后缩了缩,但是眼睛却勇敢地没有避开。

看到她那双宁静得像水一样的眸子,15岁的高子陌突然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他想一定是刚刚投篮用力太猛了,一定是。

高子陌有时候会怀疑月老是不是已经老眼昏花了,所以才缠出这样奇怪的红线,将他和丁兮早早绑在一起,却又始终不能终成正果,简直就是一段孽缘。

他们的缘分从很多年以前就开始缠绕在一起,但不知为什么就是不能终成正果,牵着他们的那条红线就像一个命运诡异的人手中的线,纠结复杂,杂乱无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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