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在单位一下午,终于合计过味来了:陆老师哪是找她告我状啊?分明就是不想把我说的东西给她,于是决定回家再好好问问我到底什么情况。
忙忙碌碌的上班,再去卖花生,晚上收摊回来,刚巧在门口碰到正码啤酒箱套的吕表姐,顺口打了声招呼。
吕表特意停下手里的活,对我妈说:“昨天有个姑娘在咱门口转悠,我瞅她挺眼熟,问她找谁,她说是找你们家的。你家一整天都没人,她就一直在外头等着,等老长时间了……”
我妈十分意外:“她没跟你说她是谁呀?”
吕表姐摇摇头:“没说呀。我让她进小卖店里暖和暖和,她也不进来。后来我一出来她就故意往远走躲着我。”
我妈又问:“那她啥候走的呀?”
吕表姐合计合计:“得八点多了吧。我关板儿的时候还看见她在那边堆雪人呢,可能等得实在没意思了。这大冷天的,这姑娘也够倔的了……”
我妈越听越迷糊:“能是谁呢?咱家平时也不咋来且(客人)呀?”又表示遗憾,“昨天咱家三口人一块下屯了,也是八点多快九点才回来的,估计就差前后脚。”
谢过吕表姐,我妈上了楼。进屋顾不得换外套,直接向我再次确认有人往学校送东西的事。我自从放学便一直提心吊胆的准备着挨我妈收拾,更不敢多加隐瞒,如实交待了每一个细节,包括写着我老舅名字的信封。
我妈脑中的问号越画越大,使终捋不出头绪。等我爸回来,她依然放不下这茬,让我把白天的事再给我爸重复一遍,又发表出自己的想法:“我咋老琢磨吕表姐和大光说的是一个人呢?”
我爸补充提供了一条线索:“前两天,我也在楼下遇着个女的。她看见我就跑了,我瞅背影有点儿像小华以前处那对象——就是你单位同志介绍那个。”
我妈眼睛顿时亮了:“鲍丽?对!上礼拜还听憨子说她回单位了呢!不会是又想跟小华复合吧?那何苦来的?大大方方找小华去不就行了嘛。”
我爸却觉得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抹不开面子呗……”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其实我觉得那小丫头心眼儿挺多的……”
我妈不乐意听了:“胡说八道!人是正经人家孩子,我还乐意她跟小华处呢!明天我找她姐好好问问,要是真有这意思,我再给他俩联系联系。”
我爸考虑的挺多:“你可别上人家去当家去啊!这不都是你瞎猜的吗?就算有这事,鲍丽也肯定没告诉她姐。你想啊,她姐要知道早找你了,还用费这么大劲?行了,个人问题个人处理,你瞎掺和啥?都什么年代了,现在谁搞对象愿意让别人帮忙?”
可我妈天生就是操心命:“那我也得打听打听鲍丽在没在家!”又觉得特别不甘心,“要是能看看大光说那封信就好了。不行!明天我还得找他们老师要去。”
我爸无奈的苦笑:“真想给你还用得着折腾你二遍事?”
我妈瞪起眼珠子:“凭啥不给我呀?我去找收发室老头作证,再不给我找他们校长去!”
我爸放下筷子:“拉倒吧,你还让不让大光在他们班上念书了?”
此话直击我妈要害,彻底瘪茄子了。
隔天工休间歇,鲍阿姨抬着胳膊来回划圈,我妈凑到她身旁找话:“练什么功呢?”
鲍阿姨表情很痛苦:“哪呀?我肩周炎犯了,肩膀太疼了,胳膊都抬不起来。正好,你帮我换块风湿膏呗?”
我妈只好接过她递过来的药盒:“我还以为你也摔跟头了呢。要不等休息我带你去看看老中医呀。跟你说那大夫老厉害了,你看我前两天摔那下,那么长时间都没好,就贴一宿膏药,不痛了。”
鲍阿姨十分感兴趣:“行啊,要不我也惦记上医院看看了。这礼拜天你带我去呗。”
我妈先拍胸脯答应,接着极其没有技术含量的硬转话题:“鲍丽去海南得有一年半了吧?听说她最近回来了。”
被我妈这么一问,鲍阿姨愣了一下:“你听谁说的?”语气中竟然充满警惕。
我妈事先也没准备好化解尴尬的话:“我……听小华朋友说的。”
鲍阿姨当然知道我妈口中我老舅的朋友指的就是憨子,似乎不太愿意提起这茬,居然反客为主的问:“小华结婚没有?”
我妈真不是个有心眼子的人,傻乎乎的以为她惦记的姻缘有门:“结啥婚呐,一直没找着合适的,我看就鲍丽跟他还挺般配。哎,鲍丽到底回来没啊?没在海南找个对象啊?”
鲍阿姨咬咬嘴唇,欲言又止:“没有,还在海南呢。”
我妈有些失望,不好继续纠结,那个幽灵般的女人就此断了线索。我妈美好希望也转化成深深的担忧:既然不是鲍丽,她有没有可能是一个打我坏主意的歹徒呢?于是,接下来的一周里,我的待遇显著提高——每天我爸我妈轮流接送我上下学,甚至连花生米都停卖了。
周日,我妈如约陪着鲍阿姨去中医诊所。路很远,两人一人一辆自行车边骑边聊。我妈总觉得关于鲍丽的事鲍阿姨没说实话,不断有一搭没一搭寻问鲍丽近况,后来问的鲍阿姨不高兴了:“小宗子,你是不是找她有啥事啊?还是你弟弟有事呀?”
其实我妈这直肠子能忍这么久已经很奇迹了,被鲍阿姨挑开天窗,干脆不再藏着掖着,将有关神秘女人的细节和盘托出,末了忧心忡忡的补充一句:“别的我都不担心,就怕大光让坏人给惦记上。”
鲍阿姨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咱俩这么多年同志了,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不知道我妹妹去没去过你家,不过你说那女的应该就是她!”
虽然鲍丽早已萌生南下发展的念头,可真正付诸行动却源于她两个远房妹妹。这俩妹妹一个叫小婷,一个叫小菲,是亲姐俩。小婷比小菲大两岁,处了个对象叫良子,在机关给领导开小车。
良子出生在干部家庭,挺能折腾。以他父亲在炼钢厂的关系,可以弄来盘条提货单。我前面讲过,盘条绝对是炙手可热的紧俏货,所以借着改革开放大搞建设的东风没少捞油水。
年轻人本来就比较浮躁,兜里再趁两糟钱,更愿意畅谈理想了。良子思考了几天,拍脑门想出一个计划:既然海南房地产行业如火如荼,盘条市场供不应求,为什么不到风口浪尖的经济最前沿接受大浪淘沙的洗礼呢?考虑周详,跟小婷一顿白话之后又拍胸脯保证,凭自己这一婊子人材和过硬的后台关系肯定万无一失。
小婷被他忽悠得热血沸腾,压根没想过会有拍大腿后悔的一天,于是兴奋的拉来妹妹小菲。经过一番分析局势展望未来,三个人一拍即合,创业团队正式成立。良子作为发起者和投资人,出任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抓全面工作;小婷身为未来的董事长夫人,主管财务与人事;小菲由于相貌出众又能说会道,当仁不让的成为业务骨干。
他们在首届全体董事大会上一讨论,觉得麻雀虽小,五脏不能缺,咱公司还差个能记帐的会计,要不然赔了赚了都算不明白。但这个会计最好知根知底,否则无法取得董事会的信任,小婷便想起了在火葬场当会计的远房表姐鲍丽。
起初,鲍丽也觉得良子这人不老靠谱。,但良子求贤若渴,许诺只要鲍丽同意跟他们一起去,到了海南管吃管住外加一份不菲的工资。鲍丽静下心一琢磨,自己迟迟不敢动身南下的主要原因就是去了之后举目无亲,我老舅还不愿意离家闯**,如果随着良子和两个妹妹一起,起码不会像没头苍蝇似的盲打盲撞。哪怕他们的公司经营不起来,也可以近水楼台的寻求更好的发展机会。
想通这些,鲍丽不顾家人劝阻,狠心与我老舅断了关系,同良子小婷小菲三位弄潮儿打着“宇宙环球九州华夏国际贸易有限公司”的名头一道蹬上了南航的飞机。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虽然特区遍地黄金,但并不意味任何人都有淘金的能力,他们的公司很快便遭遇了尴尬。
在家的时候,良子凭借关系小打小闹弄点外快没什么问题。可真正到了外面的世界,面对成千上万吨级的订单,他积累的财产和父亲手中关系明显不够用了。大生意根本没有接触的资格,小卖买又受累于自立门户的开销,公司经营进退两难举步维艰。
几次钉子碰下来,良子失去了往昔的壮志雄心,又不好意思回家,终日借酒浇愁放浪形骸,好在小婷不离不弃的陪在他身边才不至于太过落魄;小菲则借跑业务的机会认识了一位财大气粗的香港老板,离开公司心安理得的做起金丝雀;而鲍丽审时度势,早早看出他们前景灰暗,果断跳槽到一家实力雄厚的地产企业,实现了自己第一步梦想。
一年以后,鲍丽和小菲回乡探亲,带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小菲怀了那个香港人的孩子,以后极有可能母凭子贵,一生无忧。这次不急着走了,在家安心养胎,等孩子出生那个香港人会把接她走。
而坏消息是——小婷突然得了很重的病,没抢救过来,死了。鲍丽和小菲替小婷处理完后事,没敢在长途电话里告诉家人,才专程回家报丧的。
好好的大活人说没就没了,家里人当然无法接受如此噩耗,非要找良子要个说法。小菲挺着大肚子实在拦不住,只好任由他们跟鲍丽一起回了海南找良子算帐。可奇怪的是,小婷的家人从海南回来以后,对小婷的意外死亡闭口不谈,仿佛家里从来没过这个人一样。
鲍丽继续留在海南发展。有了小婷的遭遇,鲍丽的父母担心女儿的生活,花了四千多块钱在家安了一部电话,方便随时与鲍丽保持联系。哪知线路接通不到一个月后的一个下半夜,电话铃突然急促的响了起来。
鲍丽的爸爸迷迷糊糊拿起电话放在耳边,一个颤抖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表姨夫,我是小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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