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故乡那地方,把秋后到野外田里拣掉下的黄豆哇,苞米呀,谷子什么的统称为拣庄稼。这活一般都是郊区或小镇子上的家庭妇女和半大孩子们干的。秋天的田野实在是诱人,实在是充满着乐趣。其诱人处在于收获,而乐趣则在于收获前的寻找和奔波。我童年和少年时代是在镇里度过的,我记忆里便留下不少关于拣庄稼的事。
拣庄稼必得到远处去,近处连柴草都被拣干净了。小孩子们是愿意到远处去拣庄稼的,到远处去中午回不来,必得做顿顶饿的干粮,如玉米饼子什么的,若头天收获大母亲高兴了也许会蒸点白面馒头。这些干粮即使做得再少,也会有小孩子半个。我那时就是为这半个干粮盼母亲走远些。母亲要是能带上我一起去更好了,我就可以得到两整个或更多一点的干粮。当然母亲是不会带我去的,一是舍不得二是绊脚。那么,我们就只好在太阳快落山时到城边去迎接母亲。当看见母亲和大娘婶婶和大姐姐们顺着小路一支队伍样走来时,我们便迎着夕阳朝满面红光的妈妈扑奔过去。妈妈的收获太多了,驮了座小山似的,有一大捆黄豆,上面还有半布袋玉米或谷穗子。我们便抢过母亲背上的布袋,让母亲轻松些。而母亲总是怕压着我,一边嘱咐着一边从兜里掏出几把烧黄豆或红红的山菇簸。这时我们便什么都忘了,连母亲的劳累都给忘了,路上就大吃起来。吃过苦的孩子当然不会不懂事的,一旦哪天看母亲收获得少,脸上没有笑容,我们就赶紧讲点好消息,比如受老师表扬了,考试得分多了,或在家收拾屋子等等。儿子的进步和背上的粮食都是母亲的收获啊。
盼到十一二岁了,我们才可以在星期天挤进母亲她们的拣庄稼队伍。我第一愿意去拣苞米,因为可以遇到几棵绿着的苞米秆儿。秋后剩下的绿苞米秆儿是甜的,可以当甜秆儿嚼吃,而且上边有苞米穗的话,还可以煮鲜苞米吃。霜打过的嫩苞米味儿有点怪,留下的回味和记忆也就深长。第二愿意拣的是谷子,谷穗有我看来最重要的用处,喂鸟。我们男孩子们都养几只鸟的,以为和自由的鸟儿在一起我们也就自由欢快了。岂不知我们已用谷粒剥夺了鸟儿的自由。第三是愿意拣黄豆,而且愿脱离大人自己结伴走远远地去拣,那样可以把拣到的头一抱豆子烧吃完了,沾满黑灰的嘴打着饱嗝再去拣应该往家背的。
每每母亲领我们共享拣来的欢乐时,当教师的爸爸就好说了,拣庄稼和种庄稼的收获是不一样的。拣庄稼不操旱了涝了风了雨了收了和不收了的那份心。所以,至今一想起拣庄稼的事,我还不由得产生对农民的感谢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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