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
基本属于周继之的所有商铺和赌坊都关了门,安小笙吩咐完管账务的人给底下的弟兄分发津贴后,随即拉着离桑去了那家新开的酒楼。酒楼名字一听不像是吃饭的地方,倒像名胜参观的地方,很古意,叫旧时游上苑,想那老板也许是个文家。家家户户亮起了灯,若站在高处纵观,这场景在寒冷的冬日倒别有一番温暖。
四人一起团年,倒没有多点奢侈的高档食物,满桌子的家常菜。离桑与林未然是不喝酒的,只有周继之与安小笙连连碰杯,期间讨论的话题偶尔也会牵扯到生意上的事。是上好蜜酿,入口不涩,但喝多了毕竟伤身,安小笙喝酒很猛,一饮就是小半杯,离桑好几次都想要开口劝安小笙少喝,却又怕对方会觉得她故意扫兴,正无奈至极,林未然则招来小厮,要他盛一些热米饭上桌。
这天气热腾腾的东西一上桌,很容易就冷掉,林未然就着碗里还未用过的汤瓢,将送上来的米饭舀了一勺至周继之的酒杯,男子偏过头不解,她笑,端起就被象征性地举了一下。
热的米酒比较暖胃。
周继之垂眸,低下头,就着林未然手里的酒杯喝了一小口,心房突地一暖,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瞬间瓦解。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也不过是这样。
见此情景,安小笙当机立断地一掌拍了拍身边的离桑,啧啧地感叹,看见没?这就是贤妻典范。离桑桑,妳得学着点儿,以后保管谁娶到你都一辈子对你死心塌地!
闻言,离桑懊恼地将男子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推开,那么你呢?如果我变得如此蕙质兰心,你会愿意娶我么?那个问题几乎要出口,最终忍了下来。林未然夹了一筷子菜去沉默着的女生碗里,对差不多小她2岁的离桑笑得温婉,随即朝着安小笙的方向说话。
我们桑桑多的是人喜欢。
几乎是下意识地,安小笙道别人又不瞎。一脸理所当然。此言一出,离桑随即狠狠地踩上安小笙的脚,看他原本玩味的表情在瞬间转换成龇牙咧嘴。
我瞎,行不行?!
周继之抱臂旁观,眼见着一场战火即将蔓延,林未然赶紧唤住其中一个当事人。
桑桑,我有礼物要送你。
语毕,便看见离桑瞳孔一亮,真巧!我也有东西想送你来着。
二人相视一笑。
林未然拉开身后的置物柜,从里面拿出一个精美的首饰盒,木头材质,深红,有岁月的味道。打开,是一只手镯,泛着银色的光,雕刻的花纹蜿蜒整个圆圈的三分之一,尽头有朵蔷薇,浑然天成。离桑原本兴奋的小脸在看见桌子的刹那暗淡了一点,她将刚刚还捏在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了藏。林未然却注意到了她的这些小细节,大概猜到几分,便主动去将离桑的手拉出来,惹得对方面露紧张。
女生手心里躺着的是一个荷包,算不上巧夺天工,但上头的两朵并蒂莲也称得上栩栩如生。林未然一看便喜欢,拿在手里对着离桑扬了扬,好漂亮。听见这三个字,离桑才放下心似的呼出一口气。当她看见那只镯子的时候,根本不用去猜测它的价格,光是那精雕细琢的首饰盒就已经知道价格不菲,所以她怕自己花了许多时间的手工礼物送不出手。还好,她是喜欢的。
离桑吃完饭便赶着要回家,不管同母亲的关系再糟糕,这普天同庆的日子,身边有家人陪伴始终感觉不同。接着安小笙也告别了周继之,林未然问他去哪里,他眉一挑,找倾城去。林未然突然庆幸,还好离桑先离开了,否则听见这四个字会有多蚀骨。她将荷包小心翼翼放进随身的小提包,摩挲着上面的并蒂莲感慨万分。
福特车匀速行驶,林未然闭眼靠在周继之肩头,感觉他在狭小的空间里细密呼吸,气息带点淡酒的香,听满城的烟花炮竹爆得噼里啪啦,从未有过的安心。几乎就要在这静谧里睡去,几乎想要永生不醒。直到司机回过头来很恭敬地回,到了。
林未然才跟着周继之下了车。
竟不是周宅。
映入眼帘的,是徐家汇的尖塔顶在霓虹闪烁下熠熠生辉,河水伴着灯光倒影徐徐流淌,风越来越大,周继之出声询问,语调是从未有过的软。
会冷么?
林未然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比,一点点。略带狡黠。
周继之便开始抬手解身上的大衣扣子,随即大剌剌的拉着外衣敞开拥抱,要林未然过去。虽然两人已经如此亲密,但在大庭广众下林未然还是没能这样大胆,她红了脸,下意识地摇头。见状,周继之轻笑,姿势依然没有丝毫的改变。
怕羞?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天黑了。
林未然刚想辩驳,但随着周继之的声落,周围片区所有的灯在瞬间熄灭了,有留声机的滋滋旋转声参杂着古典曲由远及近地流泻。她站在离周继之五步之遥的地方,听河边散步的年轻男女不断发出各种疑问,眼里的瞳光却只有前方的那个男人。
他对她微敞开怀抱,头微偏,笑得温柔。
对峙有很长的时间,直到周继之在黑暗中看见那个身影朝自己几步奔过来,一股力道紧紧箍住了他的腰。像极了那个夜晚,为了逞强她去吻周继之用的那些力道,甚至更紧密。林未然紧抱着眼前的人,不敢松懈,直到头顶上方的周继之突然说了话。
我也有礼物送给你。
闻言,林未然抬头,梨涡浅笑,什么?
只短暂几秒,林未然忽觉脸颊有一阵温热的触感,她还未有所反应,那温热却已经转移了阵地,直到左边耳垂被人吻住吸吮。林未然抽气,半刻,那湿热里添加了一抹冰凉,男子终于将唇移开。林未然用手去摸方才被吻过的左耳下方,竟多了一只耳环,用手摸不出形状,之后回家照镜子才发现是蝴蝶,破茧欲飞的模样。
周继之直起身,圈搂着女子的腰,看她眼睛似乎要汪出水。他们在人群间拥抱,用一刻寂静换整个城市的热闹。林未然原本那些坚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她开始害怕,她想起夏子玉那些学会逃离的话。
只是像周继之这样的男子,当他把你宠上天,会不会以后都再不能适应地面的生活了呢?
林未然得承认,她怕了。
原本以为是个喜气温馨的年,那和谐却被生生打断。
当离桑冲到周家时,林未然正在同吴娘学做菜,酱醋鱼,周继之喜欢的菜色。周少爷很大男人的斜倚在客厅沙发上等待验收成果,外套挂在进门的地方,屋里有暖炉,他只着了件很薄的毛衣,许久不见的随性。
听见敲门声,林未然拦了吴娘,很迅速的从厨房里出来去开门,离桑看见她,眼睛倏红了。
像最初林施与说的那样,在那个年代,女子十七八已经到了待嫁年龄,所以家人帮着说媒算不了什么大事,只是林未然没有想到的是,离桑的母亲会在本该合家团圆的日子,将离桑连哄带骗地拐到对方家里去。姓唐那家人林未然曾经因为林施与的原因接触过,老的不是好东西,小的智商宛如痴儿,除了比一般人家多几个臭钱,竟有母亲将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
离桑只是眼睛红,倒也倔强地忍着不哭,林未然将她送到客房先休息。随后出客房门,有些气不过准备进卧室换衣服,想要同离桑母亲谈谈。一直未开口的周继之看出了她的意图,出言阻止。
能保一次保不了第二次,或者还有第三次第四次。原本别人的家务事就没有我们插手的余地,桑桑也的确到了该成家的年龄。
林未然回身,锁住周继之的眼,那我们就由着她不管么?
却听见对方斩钉截铁的回答,当然得管,换种方式。
最好的方法是离桑已经有了好的归宿,这样才能永绝后患。
林未然明了他的意思,却还是皱了眉头。
但就算我们找的所有人再好再优秀,也许都不是她想要的。
周继之撇唇,那就找她最想要的。
两人对视,不谋而合,明天吧,让一切感情明朗化。
林未然去到客房安慰离桑,在女生块将要睡着之际,楼下忽然又传来敲门声,还伴随着叫喊。像条件反射般,离桑从**坐起,清醒后的下一秒,随即听出那个声音属于安小笙。林未然下楼,便见安小笙一身风尘仆仆进来,吴娘接过外套准备去沏茶,却被安小笙叫住。
不用麻烦,我马上就走,有点儿事找然姐帮忙。
猜不到安小笙究竟有什么事居然要找林未然帮忙,周继之原本还放在报纸上的视线终于慢悠悠地移到了安小笙身上。林未然也被勾起了好奇心,难道消息传那么快,里上的事他知道了?知道了也好,看她这样焦急,对离桑也并不全然无情。
什么事?
安小笙一边说话,一边上前去大大咧咧地拉林未然上楼去。
落雪现在在我家,我那没有女生的衣物,初几天大过年的布绸庄也早歇业关门了,这不找你借来了吗?
说完,安小笙无意间仰头,便一眼看见了楼梯转角处的离桑。
落雪这个名字林未然不算陌生,她已经有很多很多次听离桑忿忿地念起,每次离桑说起安小笙如何如何地对落雪好,又怎样差使她做这做那的时候,离桑都一副想要将安小笙杀之而后快的表情,但最终女生的语调总会禁不住软下来,像扣在空石板上的回音,简单几个音节,悠远绵长。
可还是喜欢。
离桑捏着楼梯扶把的左边手指暗自使了劲,她在转角处盯着安小笙,一瞬不瞬,嘴唇亲启开想要说什么,又慢慢合上。那是安小笙第一次从离桑眼睛里看见那种类似于心灰意冷的情绪,哪怕让多年后的他来形容当时的场景,大概也只有相对无语哽咽这样矫情的词句来给彼此下一个结论。
就当现场的人都要窒息在这沉默里,离桑似是收拾好了自己所有情绪,慢悠悠地开了口,她说我妈叫我嫁人。这句话一出来,安小笙好看的眉毛下意识地紧紧皱起。离桑的母亲安小笙岂能不了解?能够将她这样逼得这样唐突地就跑来找林未然,不知道预备将离桑往哪个大火坑里退。他几大步踏上去拉住离桑的腕儿,眉间的愤怒溢显,拉住人就不礼貌地要往大门外拖。离桑也不挣扎,只是跟在他背后,突然温柔万分,像个小女人般盯着前方男子的背影,声调细细地发问。
你要带我去哪里?
安小笙头也不回,手上的劲不自觉又大了几分。
去警告你那势利眼的妈,从此以后再不要操心你的事!
离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略带嘲讽地笑,什么也没有反驳,只淡淡吐出几个字。
安小笙,她是生我的人。
明明就是这样简单的字句,却轻而易举地让似乎处在盛怒边缘的男子停在了原地。离桑只是陈述了事实,这么久以来,安小笙的确慢慢扬眉吐气了,可离桑依然是当初的那个离桑啊。住在贫民区,穿过臭水沟回家,听母亲东家长西家短地说是非甚至是与人对骂,在每每谈及安小笙又怎样怎样的时刻,遭遇母亲的白眼。
你怎么就学不会勾媚男人的那一招?这些年满心巴巴地跟在他背后东奔西走,我还以为你真是只凤凰,没想到连乌鸦都是抬举了你!诶,那安小笙怎么就那么不待见你?!
太多太多的人包括左邻右舍都在等着看麻雀飞上枝头的戏,却又太多太多次失望落空,接着将那些那些失望全演变成不屑摊到离桑母亲面前去。离桑是不怪母亲的,她只是偶尔会厌烦自己,怎么就对那个爱而不得的男子如此执着。或许就是因为不得,所以才异常执着,人的劣根性。
两人对峙,安小笙的背影僵住,离桑则将头垂得更低,似是在向什么东西妥协,生在穷苦人家的命运?半晌,眼前的人才终于回过头来,眼角微微上挑,竟真有几分风流公子的模样。
那又如何,如今我的人,有几个敢在手下来抢?
安小笙与离桑对视,嘴角是带着笑意的,吐出的字句间却多了许多凌厉,连坐在一旁的周继之都未曾看过安小笙如此胸有成竹的样子,还多了那所谓的,气场。
林未然不言语地靠近周继之,两人很有默契的对视了几眼。
林未然和周继之的和谐相处,离桑都看在眼里。其实她要的也很简单,不过是能从对方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存在,就像在周继之眼中清楚看见林未然的存在那样,仅仅是存在就好了,真的有那么奢侈么?
可我毕竟不是属于你的人。
那好像是离桑第一次在认真争执某件事情的时候,和安小笙顶嘴,发生冲突。安小笙被她唬得一怔,随机很快地反应过来,似是赌气般地,指腹按住离桑的脉搏,言简意骇。
那就成为我的人。
就在语落的一瞬间,安小笙按住离桑的手颈,清楚地感受到了女子突然加剧的脉搏跳动的频率。
闻言,离桑倏地睁大眼,你说……什么?
安小笙面不改色,继续一字一句地重复。
我说,那就当我的人。
在那刻,林未然都忍不住要为安小笙鼓掌的时候,离桑忍不住要喜极而泣的时候,男子才又顽劣一笑,拍拍眼前女子的肩膀,亲昵无比。
放心离桑桑,我一定会救你于水火之中,你妈要结婚,那就结!现在稍微有些成就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落雪不会介意多你一个名义上的妹妹,不就是一个**份么,我给你!起码我不会错待了你不是?!
离桑原本要上扬的嘴角,僵硬地顿住,林未然微讶,这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以为,以为安小笙对离桑是有感情的,起码有那么一点点,不同于兄妹,却原来,不是么?周继之重新摊开当天的报纸,视线落及第三版,某某司法局长涉嫌某某黑线交易,下一任是某某。直到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划破寂静的夜,周继之似是轻叹了口气。
世间情之一字,果真谁也逃不过的么?思及此,他默不作声地用眼角余光打量还处在惊讶之中的林未然,思绪翻滚。
安小笙不敢置信地盯着离桑用力过度的手指,微微泛了红,还在抖动。再抬眼,女生眼角突地湿润,胸口起伏剧烈。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宁愿死。
安小笙,我宁愿死。
那一晚不欢而散后,安小笙再也没有见过离桑。也许是真的,有心不见面,纵你掘地三尺,也未必能将那个人翻找出来。何况,安小笙根本没有想过要去寻找。他有他满心认定的倾城,有他为之努力的目标,像是当初他对离桑发誓的那样,他喜欢的女子是温柔贤淑,比如落雪。所以他得往更高的地方爬,爬到足以保护那个脆弱的人。
新年初过,林未然便约了人吃饭,对象是曾打折林施与风光一时的伙伴。虽然周继之最近再没有什么没动作,但林施与遭遇重创,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恢复的事情,倒是下自娱说得那笔买买若是谈成功,倒能挽回大部分损失。林家现在门前萧条,林施与早已习惯站在高处睥睨,定是不肯再低声下气去求人,林未然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有何好办法可以从中使力,只得特意挑了周继之有应酬这天,冒昧的先将人约了来。好在,对方还肯赴约。
到达现场,人出奇地很多,很多与此事无关的生意人都再席,林未然站在门口,难得地愣了愣,片刻后心下了然。对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伸出援手,之所以现身,不过是带了人来想要特意当面羞辱她,这些人大概都是再林施与面前吃过闷亏的主,今天一行是虚行了。见此情形,林未然脚下意识向后撤,想要离开是非现场,最后却硬生生地忍下了逃离的念头。她不能,她若是逃了,林家的脸才脚彻底丢大。外界都会津津乐道,你林施与不是猖狂么,竟也会落得现在下场,众叛亲离?
整个席间,林未然只字不提买卖的事情,迎着笑脸,与对方打着哈哈。几度想转身走人,最终又不得不重新展开笑颜。正当她疲于应付这些落井下石的豺狼虎豹时,帘子重新被人掀开来。林未然抬眼,便见男子一身黑长风衣,深灰色高领毛衣打底,棱角有形的轮廓,面目英俊。对方一手掀开帘子,目光直直地锁定主林未然以后,罔顾在场所有人,几步过去,在她左手边的位置坐了下来,脱下外套,眉眼竟带了笑。
小厮说你也在这里。
最近周继之势头太猛,在座的都是混老江湖,很识抬举,再不情愿都还是连连应声地叫周少。周继之礼貌点头应承,扫几眼无关紧要的忍之后,再次盯着林未然瞧,薄唇轻启。
喝酒了?
林未然莫名其妙鼻子一酸,连连摇头。
一点点。
周继之不再继续往下追问,只笑笑道是么?我喝得有点儿多,借个肩膀躺躺。
语毕,他盯着今晚被林未然请来的主角,做了个侧头得姿势,示意他们该谈什么谈什么,继续。接着支起右手在林未然的椅背上,就倚着女生的肩膀闭目养神。
像在一瞬间被人打了强心针,林未然原先烦闷的心绪一扫而光,往日的清明和即将崩溃的理智又回到了脑子里,并开始有条不紊地一步步将今晚请对方来得用意,以打太极的方式获取了自己想要的效果。人群一散,直到所有人都走光,林未然才偏过头对着依然闭目的男人说话。
谢谢。
周继之睁眼,眼睛力没有丝毫醉酒的浑浊,男子挑眉,林未然索性揭破。
今晚你不出现,我绝对会成为大笑话。你故意在人前可以和我表现亲密,不过是要他们有所顾及。我不知道你究竟有多恨我父亲,可你现在愿意帮他,是因为我的原因么?
语毕,林未然眼角的笑意更深,她说周继之。
我知道,你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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