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树洞人头

这个树洞,最早只是个虫子眼儿,啄木鸟先来敲击,而后,风刀霜剑再来雕琢,两只松鼠曾经以此为家,一窝野蜂又在树洞里筑巢。正值梧桐花开时节,大串大串的梧桐花压弯枝头,花朵像是小喇叭,鹅黄色的花蕊,淡紫色的花瓣渐渐晕染成奶白色,一团团,一簇簇,如同美丽的云朵浮在树枝上,风吹过来,浓郁的花香四散飘远。树洞里,放置着一颗人的头颅,面目狰狞,嘴巴大张,死不瞑目的眼睛看向远方,因为堵塞了蜂巢,蜜蜂被迫钻进死者的气管和食道,然后从嘴巴中飞出来。

特案组与村民闻讯而来,经过家属辨认,死者就是李四。

家属呼天抢地,村主任马三吼拦住不让人靠近。

马三吼问道:“法医呢?”

从围观的人群里走出来一个小姑娘,扎着双马尾,穿着一身JK(女高中生)制服,过膝袜,脚上是一双圆头小皮鞋,一副清纯可爱的模样。这个形象更适合出现在漫展上,或者校园里,和法医形象一点都不搭。小姑娘就是尤若黎,她穿上一次性隔离服,戴上手套、帽子、口罩,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取下树洞里的人头。先提取了血液样本,然后用手术刀切开颈部皮肤,检查浅筋膜、肌肉和淋巴结,以及气管和食道,她自言自语地说:“这个人的下巴脱臼了。”

条件简陋,没有桌子,小若黎盘腿坐在草地上,将人头放置在自己腿上,先用手术刀把头颅的头发剃光,然后沿着双耳后侧冠状面切开头皮,前后翻开头皮,就像剥香蕉一样,接着她拿出一把电动开颅锯,沿着水平面切开天灵盖。小若黎技术高超,完好保留了硬脑膜,然后小心划开硬脑膜,露出脑实质,接下来就是切断大脑各条穿过颅底的脑干神经,最后取出大脑,切片保存留作观察检验。

整个验尸过程,小若黎表现得非常自然镇定。

梁教授为了考验她,并没有让别人上前帮忙。

苏眉远远地向小若黎竖起拇指,小若黎感到不好意思,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梁教授赞赏地说:“不愧是法医世家的孩子。”

画龙说:“这个小姑娘不简单,玩电锯玩得这么熟练。看来我以后不能再欺负小孩了。”

包斩说:“她小时候无人看管,爸妈验尸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玩,写作业。”

小若黎向梁教授汇报验尸结果:“此处就是第一现场,地上的脚印显示有两名凶犯,两人把死者的双手反绑在树上,然后用一把砍柴的斧子砍断了死者的脖子。”

梁教授说:“你怎么知道是砍柴的斧子?”

小若黎说:“死者脖颈上的皮肤沾染了某种植物的汁液,这是斧刃留下的,至于是什么植物,还需要进一步检验。”

梁教授说:“还有什么发现?”

小若黎说:“凶手一共砍了十九下,才把脖子砍断,有两下,还砍到了下巴上,导致下巴脱臼。这说明凶手当时很愤怒,但是没什么力气,应该不是从事体力劳动的人员。地面上有拖行的痕迹,我猜,尸身应该就在这附近。”

马三吼带领村民对附近展开搜查,很快,在一处山涧沟里找到了死者李四的无头尸身。

小若黎对村主任说:“你们村是不是有个叫张华的人?”

村主任说:“是啊,是有这么个人。这个张华,大家都喊他铁蛋。”

小若黎说:“此人有重大作案嫌疑。”

村主任说:“你咋知道的?”

小若黎说:“地上有个名字:张华。这应该是死者用脚写下的。”

当地警方发出通缉令,犯罪嫌疑人张铁蛋潜逃了没几天,很快就在一个小宾馆里被抓获,审讯时交代出一个同伙。

案情非常简单,张华,外号“张铁蛋”,他和李四是赌友,先是狼狈为奸,后来反目成仇,最终闹出悲剧。

张铁蛋其实是个胆小懦弱的人。

他这一生,有三只蚊子改变了他的命运。

第一只蚊子,出现在他中考的时候。父亲特意穿了身西装,带他去县城考试,父子俩住在一个破旧的小宾馆里,房间里空调开着,温度凉爽宜人,窗户隔音,很安静,外面还下着雨,父亲在被窝里睡得很香,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他却被蚊子叮咬得彻夜难眠,眼睛通红,哈欠连天,这导致他考试时发挥失常,中考落榜。

第二只蚊子,在他眼皮上咬出很大一个包,他正好去相亲,对方姑娘本来被媒人说得有些动心了,但是看到他肿起的眼皮,以为眼睛有什么毛病,于是就拒绝了这门亲事。

第三只蚊子,确切地说是一群蚊子咬了他,成千上万只蚊子咬了他整整一夜。

此事说来话长,张铁蛋中考落榜,相亲失败,去了南方打工,中秋节乘坐高铁返回,下车时拉错了行李箱。他的箱子里只有几件旧衣服,两双破鞋,丢了也毫不可惜。拉错的箱子里,有不少昂贵物品,相机,一条金手链,一台笔记本电脑,一盒高档茶叶,还有一些他不认识的钞票,后来知道是英镑。他将这些东西据为己有,从此成了一名职业小偷。

张铁蛋每天都要乘坐高铁,他烟瘾挺大,每到一站,就到站台上抽两口烟,再赶紧上车,往返车厢的时候,目光盯着大件行李存放处的箱子。然而,箱子大,却不一定有值钱的东西,他拉着别人的行李箱匆匆下车,在厕所或僻静处打开箱子,有时失望,有时惊喜,这种盗窃全靠运气。后来,他有了经验,专门偷商务座乘客的行李箱和包,购买商务票的乘客一般比较有钱。乘客往往会把座位放平,躺下睡一会儿,这也给了他下手的机会。他瞅准时间,高铁即将到站,他走进商务座车厢,拉起一个熟睡乘客的箱子立刻下车,整个盗窃过程不会超过一分钟。

张铁蛋渐渐地有了钱,村里的赌鬼李四开始拉拢他一起赌博。

两个人都游手好闲,臭味相投,有一次酒后,他们在地上插了三根香烟,磕了三个头,义结金兰。虽是异姓兄弟,但是感情胜过一母同胞。

张铁蛋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哥哥,父亲去世后,村主任主持给兄弟三人分家。

六间房子,兄弟每人两间,三亩地,每人一亩,分完房屋农田,家里的苞米和小麦也分成三份。接着分家具,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四条长凳一个柜子,一张床,还有些农具,这可怎么分,村主任也犯了愁。大嫂和二嫂争吵了起来,意见不一,互不相让。

马三吼说:“我看这样,咱把左邻右舍叫来,这些东西看谁要,给点钱就拿走,卖了钱,分成三份,这样没意见吧?”

大哥说:“我没意见。”

二嫂说:“老三没结婚,一个人独占三分之一的钱,不合理吧?村主任你可得一碗水端平喽。”

大嫂说:“是啊,我们都拖家带口的。”

村主任说:“那咋分?你们说说,说说吧,说。”

二哥说:“我看这样,卖了钱,大哥和我各占五分之二,剩下五分之一给老三。”

张铁蛋气得直哆嗦,但是又不敢发作,忍了半天,叹口气说:“好吧。”

分完了钱,还剩下一件破西装。张铁蛋想起来,父亲当年就是穿着这件西装带他去县城参加中考,这一晃好多年过去了。张铁蛋表示,自己想要这件西装,留作纪念。

大嫂说:“那可不行,要分就分个公平,爹的衣服,你一个人要,好意思?”

二嫂说:“对,还是三个人分,都不吃亏。”

村主任说:“这可怎么分,一件衣服,难不成要拿刀划开?”

大嫂取了把剪刀,咔嚓咔嚓一顿剪,把破西装剪成三块,自己先拿了一块。

二嫂也拿了一块,嘴里嘟囔着:“拿回家,当块抹布也好。”

张铁蛋说:“我不要了,那边墙角还有咱爹的一双胶鞋,你俩也一人一只拿走好了。”

张铁蛋把李四视为刎颈之交,一起去镇上赌钱,输光了再一起回村子。

两个人总是输钱,就一起商量着怎么搞鬼把钱赢回来。张铁蛋告诉李四,南方某个城市火车站附近有一条街,街两边全是卖魔术扑克和透视麻将的商店。两个人去了南方,买回来一批魔术扑克。这种魔术扑克看上去和市面上流行的扑克一模一样。不同的是,魔术扑克的背面有暗记,可以从背面认牌。

张铁蛋鬼鬼祟祟地出入镇上的几个超市,他不是去偷东西,而是去换东西。他把超市里出售的扑克全部换成了外表一模一样的魔术扑克,这样,整个镇上的赌博窝点,只要在超市购买扑克,就会买到这种魔术扑克。

张铁蛋和李四能认出牌的点数大小,赌博时自然所向披靡,无往不胜。

本来说好的,赢来的钱两人对半分,张铁蛋一直怀疑李四私吞了一些钱,但也没有证据,两人因分赃不均,渐渐地心生嫌隙,互相厌恶,但也没有撕破脸皮。

有一次,张铁蛋和李四赌博归来,两人星夜做伴一起回村子,走到山路上,后面追来一群气势汹汹的人,为首的是赌场老大。

老大说:“你俩站住,我有点事问问,你们胆子不小啊,敢在我的场子里出老千。”

李四说:“我可没出老千,我今晚上输光了钱,要是出老千的话,我多少也得赢点吧。”

老大挥了挥手,几个马仔上前,从张铁蛋的裤兜里搜出来几张扑克牌。

张铁蛋急忙辩解说:“这是咋回事,这牌哪儿来的,怎么会在我兜里?我可没有偷牌啊,真的。”

老大说:“你把赢的钱吐出来,再剁掉你一只手,以后别再来我的场子了,这事就算清了。”

李四故作好人,劝道:“让他把钱还你,就别剁手了,估计他也是第一次,你就饶他一回。”

赌场老大说:“第一次?谁不知道他是个小偷啊,火车上偷箱子,现在偷到我这里来了。”

张铁蛋说:“老大,我是偷过行李箱,可我没偷牌啊。”

赌场老大让马仔把张铁蛋反绑到路边的一棵树上,拿走了钱,还抽了张铁蛋几个大嘴巴子。老大临走前说:“铁蛋,你就在这里好好反省一下,乡里乡亲的,我不剁你的手了,但是你得罚站,站一夜,好好想想。你,不许给他解开绳子,否则后果自负!”赌场老大指了指李四。

赌场老大走后,张铁蛋央求李四解开绳子:“四哥,你给我解开,我真没偷牌。”

李四却说:“铁蛋,你也真是的,干吗偷牌呀,被逮住了还嘴硬。我可不敢救你,我怕死。你老老实实站一夜,第二天总有过路的人看见你,帮你解开。”

李四扬长而去,张铁蛋越想越不对劲,这很明显是李四栽赃陷害,想要把张铁蛋排挤出赌场……

张铁蛋来不及多想,一只蚊子飞了过来,落在他的脖子上。

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是什么,鬼?怪物?连环杀人犯?

张铁蛋的答案是: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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