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之水一遍遍的漂洗,我记忆中的大庆只留下一个依稀的“大”字了。那是个苍茫的大,荒凉而空**的大。无边的碱滩上一片片干打垒平房,在过大的荒原上显得十分矮小,而刺入苍天的炼油塔,顶口冒着日夜不熄的地火,本来天灯一般的高大,但被空**的大野显衬得蜡烛一般渺小。那是三十三年前,我参军后第一次探家拐弯去大庆留下的印象。加上后来听到的“天当房子地当炕”“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等等豪言壮语,又多了一层气魄大的印象。但这层大里仍显空**。今年八月,随中国作家采风团又去看大庆。一下子,我的眼球被胀得鼓鼓的,甚至有些疼痛。大庆仍然大啊,但大得充实而空灵了,显出豪迈而现代的大美来。
我们是迎着万家灯火驶入大庆的。北京长安街般宽阔的石油城大道旁,树木葱茏,新楼林立,电视转播塔披一身霓虹鹤立于辉煌的灯河之上。大庆地大,路宽我不惊讶,但大庆的地,多为碱土,长树是非常难的。路旁和住宅小区以及公园里那些葱茏的树是怎么成活的呢?是人工换了好土,又研究出浅土层里可以横向扎根的树种。我亲眼看到了,大庆炼油厂简直就是一个绿色大公园,满园郁郁葱葱的树几乎都是横扎根树种,改良过的银中杨、西湖柳、火炬椿、垂榆、接骨木等。为使树木种植得多些且不受破坏,园中的路是用悬空长桥代替的,人可在树荫下的空中散步。所以,大庆和别处同样的树,却让我感觉格外的高大。还有,大庆的市区里竟然完好地保留了一块二十多平方华里的自然芦苇湿地,其中有近百个天然水泡子,像一大把珍珠撒在绿地毯上。市政府已决定把近百个泡子都改造成湖,湖湖流水相通,然后环湖建宅。现已建好了五个湖区。我亲眼看到,新湖区里,一群群老人或在打拳,或在扭秧歌,鸥鸟们也跃动翅膀在头顶看热闹。真是胸怀大者朋友多,如果大庆人小心眼儿,没有宽待之心,恐怕什么鸟儿都逃之夭夭了。更让我感动的是,在湖边一群扭秧歌老人旁边的电线杆上,看到一张儿子为七十一岁父亲征婚的小广告。广告情凿意切,虽是小小一个细节,足见大庆儿女们精神的大文明。
据说,大庆地下石油只有五十年的可采量了。如果依旧开采下去,五十年后的大庆就将成为一座废城。为使大庆永不废,新一代大庆人开始了第二次创业。第一代创业者王铁人曾说,宁可少活二十年,拼命也要拿下大油田!第二代创业者们说,为让后代多活二十年,我们拼命也要建成一个现代化的美大庆。所以他们决定:建一百个新型非油厂,建一百个绿色生态园,建一百个环湖住宅小区,建一百个公共文化教育设施等等。刚刚完工的大庆图书馆,建筑面积和使用面积都堪称中国之最;大庆人民医院,挂号大厅里不仅可供几百人休息,还栽有树木;八一农业大学,教学楼上的拱门大得完全可以穿过一架飞机。但已过于落后的市委、市政府办公大楼却至今旧着。市委书记王志斌说,铁人精神并没过时。当年,创业困难时期,有回工人们的保健肉被某个领导割去了一块,王铁人当面去给要了回来。还有一回,钻井队队部工作人员留在办公室,生了火跳舞,铁人闻声把他们撵上工地后,自己却流了泪说:“以后不困难了,一定修个俱乐部,让大家好好跳!”王志斌书记因此特别强调,王铁人先人后己的拼命精神,我们这一代领导也不能丢。所以,他这个产业工人的儿子,才不顾个人荣辱而积极推进资源型城市的转型工作。他发动全市各行各业,摆出一百件急需解决又认识不一的实事,然后展开大讨论,从而达到真正的思想大解放。于是大庆才彻底变了模样。大庆的大字里面,为首的是地大。无边的草地由于实行休牧和退耕还牧政策,牛羊成倍多了之后,大片大片退化了的草场反而蓬蓬勃勃地绿了。因为地大,他们就建大工厂,建大大学,建大公园,总之已把大庆的大而空,建为了大而有,且有而空灵。但是,他们一点也没自满,相反,倒是王志斌书记主动向我们谈起了不光彩的下岗工人集体上访事件。为了加快国有大型企业转型,大庆有八万多工人被买断下岗,另谋职业了。因政府拿出了八十个亿的买断资金,下岗者平均每人可得十多万元,所以不少职工几乎是磕头作揖要求下岗的。可后来由于名分上造成的心理不平衡,使得两万多人又串联起来要求重新上岗。用王书记的话说,他们并不是吃不饱胃难受,而是精神不平衡心难受。外地一些知情人说这是贵族式的上访,因为他们有的牵着宠物狗,有的骑着漂亮摩托或开着小轿车,有的还穿着裘皮大衣,午饭上酒店吃,双休日轮流值班静坐,等等。他们是听了某些传言,甚至国外某些反共势力插手的结果。尽管如此,政府还是作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给予了妥善处理,这也足见大庆领导人的宽大胸怀。
在大庆采风期间,我们总有蓝天白云为伴,不是迎着绿草托举着的灿烂日出,就是披着美妙的仿佛好吃顶饿的晚霞,眼中不是牛羊就是花草。油井上不停运动着的无数磕头机们,谁也不再孤单寂寞,原来显得生日蜡烛般渺小的炼塔,如今在楼群的陪伴下,显得真正高大起来。大庆人自己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说,大庆只有风,而没有景,大庆只有井,而没有城,大庆只见风中的井,而少见风景中的人了!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见大美而不言者也不美。大庆有大美而不言,我这个外来的不劳而获美者,饱了眼福之后,怎能不由衷地称赞他们的大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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