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门口的人,真的是太多了。不止是赴试的举子,更有护送的家人,车夫等人停在街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人声鼎沸,只震得云开星散。
陈恒等人才下了马车,见四周实在腾挪不开,又立马先回到马车上继续躲着。薛蝌刚刚站在马车上打量过周遭,一回到位置就担忧道:“怕不是有五六千人。”
江元白闻言,亦是暗暗叫苦,惊道:“我以为这次考官阵容,能吓退不少举子,怎么还有这么多人。”
“陛下将会试时间从二月改到三月,不知要造福天下多少地处偏远的士子。这次人多一些,也是正常。”钱大有主动答道,他特意花了一年在京师精进学业,此刻心气倒是不急不躁的很。
陈恒就坐在大有身边,闻言,亦是点头道:“二月天寒,又是刚过新年。两广、巴蜀等地的士子,每年都有为了赶考,病死在路上。这次能择期至三月,实在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哎。”江元白叹口气,他如何不知这是件好事。只是想到这些人,都会是自己的竞争对手,那心情就十分微妙了。
眼看大考在即,陈恒岂能让好友胡思乱想,自乱阵脚。忙宽慰道:“文昌庙里你不抽了支上上签嘛,庙祝都说你虽有波折,还算鸿运当头。元白兄且宽心些……”
这话真比什么都好用,江元白当即眉开眼笑,只觉文昌帝君就停在眼前,对自己眨眼微笑。薛蝌见他这副痴儿模样,忍不住大笑出声。江元白不以为意,反过来笑话他只抽了支中吉。
薛蝌也不在意,他如今举人功名已经在手,家中又是一等一的阔绰。特意前来参加会试,只是陪同窗走上一遭,顺道完成薛瑱的心愿。本心上对考中与否,并没有太大执念。
陈恒的心态最平静,这几年的官场历练,极大的开阔了少年的眼界。不再为一时的得失而束缚手脚,尽全力而听天命,本就是一种超然的豁达。
稍等片刻,众人掀起帘子看了外头的情况。见搜身的官兵,又多了几列。显然是贡院内的考官,决定加快放考生入场。
李贽突然将日子,从二月改到三月。朝野上下,都在适应这份新的变化。陈恒在车上看了一会,心中猜测陛下此举是不是有意露一露乾坤独断的脾气。这一年多的时间,新党在顾、王两党的打压下,日子实在难过的很。新党这么难过,李贽的日子自然好过不到哪里去。
入院的考生,从原来的五人一批,增到十人一批,大大缩短了外头排队的人数。又等了半个时辰。天色蒙蒙发亮,见人数已经差不多,许多等候在马车上的士子才慢慢下来。
这次入场,要直接在贡院里待够九天。每个考生都少不了大包小包的行李。陈恒的东西很齐全,都是林妹妹亲自准备。等搜检官稍稍检查完东西,陈恒就正式跨过龙门。
名字没叫错,京师贡院的大门就叫龙门,命名之法可谓简单粗暴。入了龙门,就要依照号牌寻着号房。这玩意儿,全靠随机抽选。并不会因为你排队早晚,就能拿到什么固定位置。这也是陈恒等人,心思淡定的原因。
陈恒的运气不错,他的考舍不靠近旱厕。又把屋内检查一遍,也没发现漏雨的地方。虽有些不干净,不过略作收拾,足以应付九天九夜的考期。
将携带的东西一一拿出,考具自然要先装在考篮中置于高处。被衾亦是少不了,三月的天气还带着寒气。李贽将日子改期后,顺势就禁了考生携带炭火入场。
此处到有个真事值得说道,话说之前的会试都订在二月,正是天寒地冻的日子。赴考的学子,免不了在贡院内生炭火取暖。有次会试,一个考生入夜睡得沉,没注意炭火烧到被子,火光一下子窜到棚顶,一下子燃起熊熊大火。
就这样,贡院的大门都不能打开,放人进来救火。好在当时担任主考官的大人发现的早,反应又十分迅速,直接组织官兵和考生灭火,情况才得以控制。就这样,还烧死了二十几个考生。
不过现在没了炭火取暖,到了夜半,就只能靠考生的一身正气和被子取暖。孰优孰劣,不好辩驳,考生们且安心考试吧。
将考舍简单收拾一下,陈恒才在位置上闭目养神一会。外头锣鼓齐名,京师贡院的龙门徐徐关闭。无数名官兵,分列在贡院四周,监督着在场所有考生。
以韦应宏为首的六位状元考官,一一走入正堂,又领着考生们给夫子像行礼作揖。随即罄钟响起,提着考卷的官兵,三人一队,两人抬一人看,将考卷逐渐发给考生。
辰时末,天光大亮。吉时至,得了韦应宏的点头允许,官兵亮出考题,举着考牌在场内游走。等走到陈恒处时,后者立马提笔记下题目。
其一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其二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其三是: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
这三题分别出自《论语》《孟子》《中庸》。题目比起乡试来说,更是简单直接。连一贯的截搭题的方式也不继续采用。
陈恒细细一想就明白过来,能通过乡试的才子,已经是天下州府的翘楚。本就是才学兼备之人,没必要在这种细节上为难人。
会试是从一众翘楚中再取不凡者。四书五经读到这份上,没有半分投机取巧可言,拼的就是各自火候。考生对圣人的知识掌握多少,又有多少能真正吸收,成功运用到文章之中,才是考官比高下的地方。
将墨色在砚台里晕开,陈恒一边磨着墨,一边思考着自己的破题之法。他已非吴下阿蒙,身经数次考试。让陈恒明白,将考题答得中规中矩,是高中的下策。将考题写出自己的见解,是中策。
能三题一气贯之,既合乎自己答题本意,又不偏离圣人的教诲。在此之上,还要符合八股文之义,才是真正的上策。
当然也有考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题目拿来就开始写。可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扁担。万一出现自己前后文,意思互博的情况,那才是自毁前程。
这是会试,也是四书五经题的最后一次考试。由不得陈恒不重视,不深思。这三题,最好的破题点,自然是‘民’了。
那该如何用民破题呢?陈恒不急,他还有思考的时间。谋定而后动者,才能做到后发先制。
里面最难的一句,自然是出自论语的千古辩题: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此句诞生之初,尚没有争议。到了汉朝董仲舒罢黜百家后,它的争议才逐渐出现。等到汉魏一过,从唐朝始,关于它的争论就没少过,并有扩大的趋势。
后世人们常常说到的论点,有不少在唐朝就已经出现。可惜孔夫子死时,没留下最终解释权。倒让后世的徒子徒孙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可以说,一个朝代如何定义这句话,直接决定这个朝代的命运。
常说写的一手好字的人,人品都不太差。其实不然,真正衡量一个人,是通过他的文字章句来判断。一个人的文章,背离不了他的经历和学识。陈恒亦是如此,他的前后世经历,他的一路所学所见。让他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决定了自己的破题思路。
提笔沾墨,静气凝神。陈恒看一眼题目,心中已定五分决意。又看一遍三题,决意又添三分。到此,便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冲吧。
看试手,与天下英才论高下。
争论了几百年的“愚民”和“民愚”之辩,陈恒在纸上用‘圣人行教化之道’为头股首破。此七字一出,更胜百万雄狮。若要巧言辩驳,就要从本质上否决孔夫子教书育人的事实。
既要愚民,为何又要教化。既要教化,难不成还能藏私?盖莫读书之法,全在自坚自持。有心治学之人,只要有人给他们打开一扇窗,他们便不会停止眺望更广阔的世界。
一句已定文章三分气,更有七分在天公。陈恒继续泼墨纵笔承题,因‘民愚’当行教化,因教化才能觉民。觉民即是万民的自我觉醒,这个过程一定脱离不了教化,教化也一定会导致觉民。这非偶尔,实乃必然。
陈恒在此着重论述觉民的重要性。上古民愚非圣人不出,国君不贤。实乃师少,人少。地广人稀之下,圣人周游列国,又有多少百姓受益呢?圣人门徒在治学之前,难道不是一无所知的蒙童吗?
以此义为中股根基,陈恒在文章立意上又往上攀了一层。在后股头句,用‘道不远人’为开篇之言,再立威压世人的高峰山岳。
此句出自中庸,更是四书中正大到不能再正大的语句。既贴合教化的本义,也加强了教化的意义。
道若有贵贱之分、男女之别、慧愚之难,恐非大道尔。道从不会远离人,如果有人想要实行、推广大道,却去考虑人的身份地位和聪明才智,那他的道就不是真正的道。
从‘圣人教化’到‘觉民自醒’再到‘道不远人’,条条清晰,环环相扣。陈恒写的快哉,亦觉得身心舒畅。
首题破完,其后二三题都是水到渠成。可陈恒实在艺高人胆大,更有举重若轻之意。他从首题就通过教化铺设‘民’的概念,到了第二题的‘民为贵’时,他直接开始拿太宗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开刀。
少年郎以教化为开山斧,以大道为倚天剑。直言太宗所句,虽得其中三味,离真义亦有偏驳。民为水,然也。君为舟,非也。太宗所言,尚有上下之意。
可君卿之流,实乃水中鱼、河中虾。孰轻孰重,孰优孰劣,一眼可见。君民之间,如鱼得水。鱼在水中为鱼,水中无鱼亦是水。
君不见,历朝历代之君,今时尚有何家何姓在。一方水土养育的乡民,却仍旧世世代代生活在此。
如此手持宝剑,再斩一龙的陈恒,杀气腾腾的冲到第三题前。此题,又可借一二题的破题法来汇总。从教化到民,从君民的上下之分,转到如鱼得水之本意。
陈恒稍停笔锋,将脑中的千丝万绪,汇聚从一字一句。开宗明义,这第三题,他要先声夺人了。
政系于人,人存则政存,人亡则政息。政系于民,民不死则政不止,此乃千秋万世之法。
说实话,若不是为了应试的八股文要求。只这一句话,陈恒自问足以交卷。非他小觑天下英雄,而是大音希声,他已经一展平生所学。稍后的语句,不过都是对此话的点缀补充。虽是为了更好的阐述本义,可写起来不免失趣。
行文到现在,陈恒第一次放下笔,只默默闭目思索着。刚刚写这句话的时候,他脑中一片清宁,笔下却如有神助。现在想想,那股腾云驾雾的快哉,还在心中久久未去。
十数载的苦学苦读,两辈子的经历,都在此化作利剑烈火,且让我做一条成龙的锦鲤吧。陈恒展目,星眸低垂。也没去管外头游走的官兵,他们手中的题牌,已经变成新出的五经题。
可陈恒现在一心扑在四书题上,哪有提笔抄题的时间。这玩意儿不急,会试期间,举牌的官兵,不时就会在考场内游走,左右也不急于现在。
时间来到酉时,天光大暗。贡院内挂起,星星点点的烛光。终于写完四书题的陈恒,总算等到抄五经题的机会。
这是考试的第一天,最好的精力自然要用在破题上。更别说陈恒的本经是《春秋》,作为五经中人数最少的一门。春秋的题目,多是摘自浩瀚青史。
答题的考生,不仅要对历史烂熟于心,更要知其原委、联系前后文,不能信口空谈。读史虽能明智,可答题的时候,大家都要叫苦不已。
好羡慕拿《诗经》为本经的士子啊,陈恒自我调侃一句,索性直接挑灯夜战。他如今热血沸腾,虽是夜半,可披上被子后,尚感觉不到多少寒气。
正对着他这屋的考生,真真是给惊到了。这是个年过四十的举子,人过不惑之年,精力难免不够。他这一天,写写停停,中间顺道还生火做了午饭、晚饭。吃饭的间隙,他见到陈恒还在提笔不缀,着实羡慕的很。
都说读书要趁年轻,这般不知疲倦,不知饥渴的年纪,实在叫人感怀当初。老举人有心跟后辈一样,较量长短一番。可到了后半夜,还是精力不够,终是拥被睡去。
陈恒这边倒是顺利的很,春秋虽然费时费力,写起来却有几分巧劲。只要不记错历史事件,再择明言辅之,自然可得七分之意。剩下三分,全在遣词造句上。平日积累的火候,恰好在今夜一一燃放。
真可谓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一口气写到天色蒙蒙亮,陈恒才终于停笔。如此四书三题,五经两题都已大功告成。剩下两天里,只需要做些修改和润色即可。
这是慢功,更需饱满的精气神细细对待。陈恒用镇石压好考卷,又把未干的砚台放至脚下。这才吃了些肉干、烧饼等物,喝过几口水,躺下休息。
天光大亮,睁开眼的老举人,见陈恒终于靠墙歇息,这才稍稍放下心思。哼,还以为你小子是铁打的呢,不还是要吃饭睡觉嘛。
竞争对手休息了,老举人今日答题时,多少有些偷偷用功的窃喜。眼见过了晌午,陈恒还在呼呼大睡。老举人更是大喜,心中不住道:睡吧,多睡会吧,好后生。最好一觉醒来,你已在自家爹娘的怀抱。
路过的官兵也是称奇,考场百态各有千秋,他们看过挑灯夜战的考生,像陈恒这样日晒三竿,还呼呼大睡的人实在少见。
大家觉得新奇,不免多看几分。四周游移的考官,亦是叫官兵盯紧这小子。这样的人,要不才高八斗。要不就是偷梁换柱之术,技高一筹。不论哪一种,小心防备着准没错。
……
……
朝廷在举行抡才大典,朝堂上的君臣却有片刻的空闲。会试举行期间,就是朝堂第一等的大事。这时候,哪怕是出了杀人大案,也会放在结束后再议。能排在会试前头的,只有边关战事、国君驾崩两件事。
林如海也动过担任考官的念头,他的学生这次赴考。对陈恒的学识,林如海是有信心的。想要恒儿名落孙山,必然不可能。难处只在阅卷官上,能否做到处事公正。
林如海有心求个翁婿相会科场的美事,可无奈李贽有夺人之美。笑着婉拒了林如海的心意,另从历年状元郎中选取了六位。
这俩君臣今日凑到一处,还在拿此事掰扯争论。林如海的探花,是李贽点的。因此之故,错失学生的好事。林如海那是要多说道几句。
棋盘上的亏可以吃,嘴巴上的亏却不能吃。李贽听了一会,就笑道:“左右都逃不出你家去,林卿还急什么。依你所说,韦卿现在还觉得持行之事,是朕偏帮了你呢。”
“陛下不必理他。”林如海暗笑,辩声道,“韦兄棋下不明白,吵架也吵不明白。”陈恒入扬州读书时,就已经被自己暗暗看中。这般有头有尾,清清白白的经历,怎么能算偏帮呢。
李贽不好说话,林如海那句‘棋下不明白’,他总觉得有被误伤到。不过想到对弈之人是林如海,吃些亏也无妨。除了此人下不过,放眼朝野,不论是韦应宏还是陈恒等等,都是朕的手下败将呢。
哼,天下棋才共一石。我与林公独占八斗,余者共享二斗。
心思一宽,李贽当即笑道:“林卿觉得,持行夺魁的把握大吗?”
这话不好接,若说有把握,不免有考官徇私偏帮之疑。若说不足,又落了自家的声势,何况陈恒的学识,确实没得挑。眼下拼的就是大家临场状态,林如海想了想,就答道:“六位状元郎出任,他们点下来的名次,就是顾相来了,也不敢随意予夺。”
好家伙,难怪说下棋的人心都脏。老谋深算还是你老谋深算。一句话,既点了陛下选的考官会秉公处事。又继续给旧党领头羊上眼药。
李贽甚是满意的点头,他这次派出史无前例的考官人选。既有给会试改制壮壮声势,顺道也能给喜爱的臣子正名一二。闯过会试这一关,到了殿试上,陈恒就算步入坦途。以后朝野上下,也不好说陈恒的功名全靠自己宠幸得来。
但此关,难就难在六位状元郎身上。若没有真才实学,或是最后发挥不好,陈恒掉出前十之列。李贽脸皮再厚,也难在殿试上直接点对方为状元。到时候顾载庸,可就要出言笑话他咯。
这也没办法,谁叫六位考官中混着一位曹廷受呢。李贽一心求个公平,堵住了顾载庸的手段,自然也堵住了自己。曹廷受作为天下文坛巨擎。他在仕林的名声,几乎不弱于年老的裴怀贞和顾载庸的兄长。
想要让这位耿直的山东大汉,为自己徇私低头,那还不如下棋赢过林如海更容易些。
李贽摇摇头,又把话题转到如今的朝野上。“会试结束,沙大人就要告老请辞了。”
当年午门一事,对兵部尚书的打击实在太大。沙相这位老大人,几乎直接一蹶不振,已经连着请辞了一年多。要不是李贽强行拖着,兵部尚书之位,早在一年多前,就该腾空出来。
英雄易老,名将白头。林如海亦是感叹,如今空出一个兵部尚书位,顾王两党肯定志在必得。
如今三方人主推的人选,一个是两广巡抚沈廷芳,一个是顺天府的刘良才,一个是金陵知府田安。
沈廷芳担任巡抚已久。他的升迁,本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也是三人中最接近大司马位置的人。只是现在几方人纠葛到一处,恐怕很难尽如人愿。林如海想了想,最终道:“陛下,该让田安上京了。”
李贽拿起一枚黑子落下,冷笑道:“嗯。”
顾载庸动了他的刘良才,他也该动一动自己的暗子了。
这些年,国家的财政虽然一日日好起来。可李贽心中的脾气,却越来越大。他原先还抱着对四王八公网开一面的想法,可自从元春诞下皇子。就连一向脾气温和的李贤,也对顾、王二人的做派颇有微词。
……
……
考试考的早,就是有好处哈。韦应宏作为武定元年的状元,乐呵呵的坐在堂上中间。他的左手,是武定三年的状元曹廷受。右边是武定六年的状元陆炫。其他三位状元公,依次坐在后面。
这六位尚算气定神闲,倒叫十八位房考官战战兢兢。他们十八人都是二榜进士,如何敢跟状元公争锋。
会试上名次落后一榜,说起话来的声量都不一样。三鼎甲之锋芒,余者实难望其项背。韦应宏拿着官兵统计的人数,对列坐的同僚笑道:“本科有六千七百二十一名考生参加,实在是本朝的盛事。”
曹廷受向来寡言少语,陆炫就主动接话道:“看来三月举行会试,是比二月好一些。此次会试过后,可跟陛下言明,将此事设作定例。”
韦应宏点头,往年的会试,人数有多有少。但大多都在四千到五千之数。像这次的夸张人数,实在少见的很。
只是人数这么多,录取的人数到没有变化。本次会试,还是事先定好的一百五十个名额。明年要还是这般人数,到可以上奏陛下,宽些人数才好。
在心中记下此事,韦应宏直接起身,领着一众人在考场内走上一圈。这是份内之事,官兵监督考生,他们要负责监督官兵。一环套一环,才能避免徇私舞弊。
这一夜过后,明日申时,就是第一场考试的收卷时间。到时十八位房考官,会先行入房阅卷批改。六位主副考官,要继续监督第二、三场考试,直至九天九夜的考试结束。
……
……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念念有词的林黛玉,也不知把这句话说了多少遍。她当着薛宝琴的面,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只看的后者一阵头疼,连声道:“好姐姐,你且宽些心吧。这才第三日,后面还有六日。你要这样下去,别大哥还未考完,自己先病过去了。”
黛玉自知关心则乱,可看着宝琴老神在在的模样,还是好奇道:“妹妹,你都不担心薛大哥吗?”
俩丫头躲在林黛玉的闺房内,这几日连吃住都在一起。宝琴闻言大笑:“担心他作甚,林姐姐,我赌我哥必定会试落榜。”
“这是为何?!”林黛玉十分疑惑不解,忙坐到宝琴身边,打听起缘由。
“都是盛名所累。”宝琴摇摇头,给林黛玉讲起薛蝌的这些年。作为扬州画坛新一代的翘楚,薛蝌又有仗义疏财之德,交友实在广阔。每每在家里读上三日书,就会有友人拉他出门喝酒作画。薛蝌从不拒绝,无不欣然赴约。
这般情况,能考过乡试已是得天之幸。再想靠运气通过会试,那岂不是视天下才子如草芥。如此说过,宝琴惋惜道:“天道有常,一饮一啄。读书这件事,最讲心气劲。一日不用功,则止步不前。三日不用功,则退回当初。”
“我们家如今衣食无忧,兄长虽有读书的聪慧。可心思都用在画作上,绝非能考中进士之兆。”宝琴看的通透,却没有太过失望。“不过我娘说了,只要不是游手好闲,这家业尚能容得下兄长慢慢复考。一次不行,考个二三次也行。”
左右也不指望薛蝌卖画养家,只要别行将踏错,沾染上恶习。薛家的家财,用到薛蝌的孙子身上,也完全足够。
林黛玉听的不住摇头失笑,欢乐道:“这番话让兄长听了去,他不知要咬碎多少腮帮子。”
宝琴不禁莞尔,亦是点头笑道:“天下福份有数,岂可一人尽享。知足常乐,不过随遇而安罢了。”
“其实也无妨,考中举人,就能出仕。薛大哥若是有意,以后慢慢在官场上努力也无妨。”林黛玉想到一处,突然大笑,“说不好,多考几次会试,还能多认识些同年。”
“只要不好赌不好青楼之事,他要想当个一辈子的山水闲人,又有何不可呢?”宝琴亦是作笑。
世上有人慕凌云,亦有人爱陶公的采菊东篱下。
百花争艳,才是春。
春风一度,第二场考试,亦是紧随而至。六千多名举子齐低头,贡院内外只剩星月照明,落个人间干干净净。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