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六,又是天晴无雨的一天。
明日就是书院放假的日子,大家的心情都很不错。
反正举行的是岁考,要头疼也是秀才公头疼,跟他们这些童生有什么关系。
时间越接近下午,大家等着下课的心就越急切。
金慎之见大家也没什么心思打棋谱,索性也就挥挥手,“都回去吧。”棋班的人欢呼一阵,就呼啸着跑出学堂。
他们出去刚好会经过画班的门口,得意洋洋的钱大有拉着陈恒,就冲薛蝌、江元白挤眉弄眼。
这真是把江元白气的够呛,又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要选画画。
最终还是陈恒看不下去,将钱大有先拉回寝屋。
这次的假期只有三天,江元白不太方便回家,不过他已经跟钱大有约好,这段时间会去钱家暂住。
陈恒自然不用为这种事发愁,他只略微收拾下东西。跟钱大有打过一声招呼,就带着几本要用的书先行回家。
从书院里出来,他特意绕了一段路。想趁着时间早,再去瓜州渡口看一看。
金师下课早,此时还未到傍晚。天光倾泻在扬州城上,临街的房屋鳞次栉比的向远处铺开,街道的尽头,就是一处拱桥。
许是日头大,正有身姿曼妙的女子,撑伞站在桥上看风景。
陈恒注意到,有不少男子会在路过女子身侧后,小心翼翼的侧头看一眼。
他们觉得自己很小心,却被远处的陈恒看个清楚。
不过这些人也就只是这样看一看,便又笑闹着远去。
一艘小舟撑篙掠过桥洞,渔家唱晚,陈恒寻声而来,等他走到拱桥时。
撑伞的女子、高歌的渔舟都已远去。陈恒也不觉得意外,站在桥头,他反倒很享受这种宁静。
“小桥流水人家。”
马致远的诗句,若只念这一句,还是闲适的很。
“小郎,小郎,让一让,小心骡子。”有过路人这样喊着。
陈恒微微侧过身子,避让着驮货的骡子。它的主人朝着少年郎善意的笑笑,又牵着缰绳继续往桥下走去。
往前,再往前,走上两个拐角,离瓜州渡口也就不远了。原先设有路障的街道,正有几名官兵将其一点点挪走。
看来运粮是结束了?陈恒心情一展,步伐也轻快起来。等他赶到码头时候,已经有一艘客船慢慢停靠。
从里面涌出来的客人,如潮水般涌向附近的商铺。陈恒曾住过一次的客栈,门口正站着一脸激动的小二,用比往日更加卖力的声调揽客。
天知道,府衙封了渡口这么多天,他们少赚了多少钱。
陈恒在远处眺望着,一会看看波光粼粼的水面,一会观察起这些南来北往的旅客。
很快,他就注意到两个坐在茶铺内的男人,他们衣着织锦,看上去就十分名贵。身后还站着两个仆人。按说这样的人家,应该很注重仪态,可偏偏衣角、鞋底都带着显眼的污渍、泥巴。
加之他们神色疲倦,有浓重的黑眼圈,像是一口气赶了很远的路,才来到扬州城。
陈恒觉得很有意思,便悄无声息的摸到他们身边的位置,自己占了一个茶座。
“小二,来壶茶。”陈恒说过之后,就开始留心身后人的对话。
“李兄,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先说话的这个人,有很浓的北方口音。
“先去我二叔家睡一晚,看看他们家方不方便住人。”他的同伴喝过一口茶,“要是不行,我们就在扬州先租间屋子住着。”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京城?”
“急什么,怎么也得玩到春暖花开再说。就那边……让你回,你肯回?”当中的话,男子的声音压得特别低,陈恒实在听不清。
“我都跟你来扬州了,要回去肯定是一起回去。”
“这就对了,放心,哥哥不会害你。咱们先在扬州玩上个把月,等到那边情况好了,咱们再回去。”
其后的对话倒不用再赘述,都是讨论着扬州好玩的地方。
等到他们离开,陈恒又在茶铺上坐了许久。他很快就留意到客船送来的旅客中,像刚刚那样的人不在少数。只是他们混杂在更多的人流中,看上去没那么显眼。
就像洪水、地震来临时,四处逃窜的飞禽走兽一样。人的意识里就带着趋吉避凶的念头,而这样的人出现在扬州,是否在预示更糟糕的情况呢?
陈恒对此不得而知,他只是将壶内的茶水喝光,然后付钱离去。
他倒没有忧心忡忡,反正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
天真要塌下来,扬州城里那么多高个,总能想到共度难关的办法。
眼下唯一让他担心的还是夫子家,不过现在林伯父已经知道此事,又有自己跟林妹妹一起给师母写信。
想来是不可能让夫子,硬赖在山溪村里使性子。
只等个合适时机,就可以跟夫子在扬州团聚。
将人群的喧哗、翻涌的水声、船夫的号子都抛之身后。客船消失在碧波上时,陈恒也已经离开渡口。
路上看到一间首饰铺,他想到八天后就是大姐的生辰,便十分头疼的走进去,左挑右选之下,才看中一条好看的项链。项链并不贵重,只是胜在做工精巧。
家底还是太穷啊,陈恒苦笑一声,等以后有钱了,再给大姐买更好的。
回到家时,顾氏正拉着二婶晒肉干,还没长满花草的棚架,已经被她们挂上一大片。
陈恒跟他们打过一声招呼,就跑去大姐的房间,结果发现对方人还不在。
再扭头问母亲,他才知道大姐跟二姐一起去二叔的茶铺帮忙了。
农家可没有什么大门不出的规矩。只要是个人,有手有脚吃着家里的饭,就一定要发挥他的劳动力,男女都一样。
眼下左右也没什么事,他索性去把两个弟弟抓到自己房间,开始考较功课起来。陈寅还小,还能再等等,陈清岳却是不能耽误了。
只是扬州的文人虽多,陈恒一连看过几个,都没瞧中特别合适的。不是学堂里,学生多如牛毛。就是夫子自己,也要读书备考,教学生都是顺带手混混日子。
好在陈清岳虽然胆大调皮,脑瓜子还是聪明的。当陈恒拿起爷爷编的竹条时,二弟背书当场就利落起来。
等到把功课应付过去,陈清岳很是期待的问着,“大哥,我背完了。你今天带我出去玩吗?”
陈清岳来到扬州这两个月,最远也就在家门口打转。
陈恒却摇摇头,吓唬他道:“小心拐子把你抓去。”
此地毕竟不是山溪村,陈恒自己平日也长待书院内,对外头的了解不算多。偶尔出去,也是跟着同窗们改善伙食。最近素昭事情多,他连二叔的茶铺也去的少了。
“啊?!什么是拐子?”陈寅在旁接过话。他年纪最小,对一切事物都好奇的紧,只是平日跟陈恒相处的少,态度还有些拘谨。
对年幼话少的陈寅,陈恒倒不像陈清岳那般严厉,只轻声细语给他解释起来。说完,又拿出两根糖葫芦,给弟弟们拿去平分。
“大哥,你要天天请我吃糖葫芦,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哥。”陈清岳抓紧拍马屁,深怕大哥忘记自己这点小心愿。
陈恒岂能给他这么糊弄过去,只象征性的拿起竹条。陈清岳已经拉着陈寅一溜烟跑出门。
听着弟弟们的笑声远去,陈恒也只是笑着关上门,开始忙着自己的功课。
日子如白驹过隙,转眼来到十月初五,依旧无雨。天气燥热之下,从北方来的人越来越多,情况似乎比韦应宏、林如海想的还要严重困难。
他们带着各种令人不安的谣言,散播在扬州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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