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一琮和步凡、程小瑜几个人都在传递同一个信息:这次一定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索秀珏与武林聊的多是一些玉雕界的闲事和一些泰斗们的趣事。索秀珏说:“真没想到,您做生意那么忙,对玉雕行里的事儿还了解得这么多。难怪人们说,做成大佬级的人物都是杂学家,行行都懂,样样都精。”
武林哈哈一笑:“您这可是捧杀,我这个晚辈承受不起啊!要说做玉雕,您才是大家,我和咱们福建的玉雕师喝茶时聊起来,他们对您可是赞不绝口。”
几位年轻的玉雕师坐在周围,时不时说上一句。这几个人中,有几位佟一琮是认识的,有过切磋。有一两位他也是第一次接触,看着眼生。但他心里也清楚,小马哥请来的,必然是岫岩玉雕新人中的中坚力量。他注意到,那位叫林叶青的玉雕师一直一言不发,貌似与其他人并不相熟。林叶青看上去瘦瘦高高的,眉清目秀,准确地说是十分精致,这样面貌的男人在东北不多见,倒是与时下流行的男明星们有些相似,阳刚之气不足,阴柔之气有余。从外表就能感觉得出,他应该是一位细致的人。这种性格的人进入玉雕行一定会比其他人更有灵性,因为他有一份与众不同的精细和感性。佟一琮感叹:有些人是祖师爷赏饭吃;有些人注定是从事这一行的;有些人再怎么喜欢也进不了这行;有些人进了,年纪轻轻就有所作为;有些人做了一辈子也只是普通玉匠。
程小瑜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位林叶青,悄悄问小马哥:“那位林先生是索阿姨的弟子吗?”
小马哥答道:“不是。他是别人带来的,我倒不太熟悉。听说他刚刚有作品获奖了,还被藏家收藏了,也算得上是新晋的玉雕界红人,所以才受邀过来了。”
程小瑜小声说:“总觉得这人有些不对劲儿。”她注意到,索阿姨对这位林叶青好像有些冷淡,索阿姨一向对人宽厚,特别是对玉雕新人,更是关爱有加,这样的对待方式颇有些反常。
小马哥说:“可能因为咱们对他不熟悉吧,他对咱们也不熟悉。看样子他性格有些内向,短时间内放不开也正常。不用担心,既然都是岫岩人,应该都希望岫玉有更大的平台,更好的发展。”
程小瑜笑了笑,眼睛仍旧瞄着那位林叶青。她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儿要发生,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今天看到的双彩虹不就是一个吉祥的预兆吗?自己从来不迷信,但谁不喜欢享受美景带来的愉悦心情呢?
花雪痕来到她身边,夸赞起程小瑜的服饰:“小瑜姐,每次见到你,都让人眼前一亮。女人呀,光漂亮不行,还得有气质,这才算是有了好皮相。有了好皮相,已经是十分难得了。偏偏小瑜姐不光有好皮相,骨相又生得好,让人觉得很舒服。”
程小瑜说:“雪痕,你再夸我我可要飘起来了。什么皮相、骨相的,你还会相面呢?”
花雪痕盯着程小瑜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哪有那项古老的技能呀,不过,我说的是真的。多数女孩子都不敢梳大光明,怕露出了短处,只好用头发遮盖上,可你梳起来就特别漂亮。”
程小瑜一愣:“大光明?”她一下子没明白花雪痕话里的意思。
花雪痕答:“就是把额头露出来,头发梳得光溜溜的,没有一丝遮掩。我就不敢这样梳,我的额头实在是太大了。不怕姐姐笑话我,买来的面膜我用着都短,永远会有一条额头露着。”
一席话逗得程小瑜哈哈大笑,她格外欣赏花雪痕的直爽和敢于“自黑”的勇气。两个年龄相差十岁的女人成了好朋友,连去洗手间也是相伴一起去。
花雪痕说:“小瑜姐姐,缘分可真是奇妙,因为在上海时出了车祸,我认识了一琮哥哥,好多年后在新疆重逢,没想到,之后我又能结识一个这么投缘的姐姐。”
程小瑜心里一动,想起了当年的事儿,想到如果自己当年没有打胎,孩子已经上学了吧!可她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印象中南方女孩儿都是绕着弯儿说话做事,做派就像南方的园林建筑,明明只有十步八步的距离,可绕来绕去,不走上个百十来步,绝对到不了眼前。像你这样直爽的性情真的很少见,我很喜欢你呀!”
花雪痕说:“我呀,就是任性,从小让家里给惯的。用表哥的话说,是刁蛮任性、无法无天。”
程小瑜说:“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能这样任性呢。任性也得有任性的资本,你是家里的宠儿,才会有这样的幸运。”
两人正说着,突然都住口了。对视一眼之后,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对话。两人都听出来了,是武林和岫岩一位玉雕师的对话。
“林先生,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情况。”武林的声音不温不火,不急不慌。
“武总,佟一琮根本不够分量和武林集团合作。请您考虑一下,一个婚姻都没有经营好的人,能经营好事业吗?在上海没混好的人,回岫岩就能混好吗?一个半路出家做玉雕的人,真正了解岫岩玉雕圈子吗?能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吗?”
“林先生,您与佟一琮有什么过节吗?”武林突然插了一句。
“您为什么这么问,您以为我是在报复他吗?今天晚上之前,我根本都不认识他。如果不是小马哥的面子,我根本都不会来见您。确切地说,他佟一琮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号召力。”
“是吗?这么说,他不被岫岩当地的玉雕界认可?”
“也可以这么说吧。虽然他拿到了一些奖项,确实是一个优秀的玉雕师。可岫岩的玉雕界水深着呢,关系也复杂,派系之争从来没停过。凭他,能摆平吗?他能给您在岫岩的发展助力吗?”
“哦。还是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武林的声音依旧平和,并没有对佟一琮和对方做任何的评价。
程小瑜和花雪痕不约而同地走了出去。不早不晚,她们看到了武林和那个人的背影。两人不禁对视一眼,同时皱起了眉头。
程小瑜看清楚了,那人正是引起她注意的玉雕师林叶青。她不禁在心里画了一个大问号,林叶青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他想达到什么目的?
花雪痕的步伐加快了。程小瑜看出她是想赶到武林和林叶青面前问个究竟,忙拉住了她。
花雪痕说:“小瑜姐姐,你别拉我。我得当面问个清楚,那人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砸场子?”
程小瑜不禁笑了,福建小姑娘说出了“砸场子”这词,看来是真着急了。她忙劝说道:“你现在问,只能起反作用。反而会让武总认为你参与其中了,会让他认为你是一琮的合谋,至少是个助手。还会觉得我们是故意偷听、故意跟踪他。咱们两个女的,跟踪人家到洗手间,这像话吗?”
花雪痕气得一跺脚。“气死我了。岫岩人怎么这样呀!怎么还窝里斗呢?小瑜姐,你不知道,上次那个李先生闹的一出戏,我从中斡旋了多久。表哥表面上随和宽厚,实际上却是很有城府的人,毕竟在生意场上打拼了这么久。如果我不是他的亲表妹,如果他不是从小就让着我,如果他不是知道我是出于报恩,他早就不让我参与了。”
程小瑜也是一声叹息:“我明白的,你不要急。我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咱们不了解的情况。一琮应该是不认识这位林叶青,他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恩怨。至于其他的,咱们只能再慢慢了解,一步步解决。”
花雪痕说:“小瑜姐,你不知道。表哥到沈阳去见了一位省里的领导,了解了省里对岫岩玉雕的重视程度和下一步规划。如果不摸清情况,这个项目也是做不起来的。今天和咱们一起来的周墨并不是集团的人,是表哥特意请来的,是那位大领导的亲外甥,要不然连那位大领导的面恐怕都见不到。周墨本来不想来岫岩,是表哥特意拉他来的,为的就是方便下一步与领导的联系。”
程小瑜说:“原来你们在沈阳停留一晚,是在做这件事儿?”
花雪痕说:“虽然我不清楚表哥和大领导面谈都说了什么,可我知道,他在面谈之后非常高兴,对投资岫岩也有了十足的信心。我以为这次就能把这个事儿定得差不多了,谁知道又出了这个岔子,这根本是不应该发生的事儿啊!唉,你们不了解表哥,可是我太了解了,前几年他被骗后留下的印记太深了。虽然那个骗子已经受到了法律的惩罚,可是表哥还是落下了后遗症。现在表哥做事儿越来越慎重,我真担心……而且其他地方的人也在和表哥接洽,想拉表哥过去。”她的语速越来越快,显然真的是着急了。
程小瑜忙安慰她:“雪痕妹妹,不要着急。咱们先了解情况后,再慢慢解决。武总不轻易相信我们,同样也不会轻易相信林叶青啊!”
“你说得有道理,只是不知道一琮哥哥会不会因此出局了。如果表哥最后决定投资岫玉,一琮哥哥却不参与,那多遗憾啊!”花雪痕字字句句都惦记着佟一琮。
程小瑜在心里感叹了一句:花雪痕这样着急,看来对佟一琮恐怕不仅仅是报恩那样简单的感情。不过,以佟一琮的性格来看,两人之间绝对不可能有什么风花雪月的故事。合适的时间,合适的人,才会有合适的情缘。花雪痕与佟一琮之间注定没有缘分。
花雪痕回去后,恨恨地瞪着林叶青。如果眼皮能夹死人,花雪痕已经把他夹成碎片了。
林叶青倒是识趣,不久就先行离开了。走时也是彬彬有礼,与众人一一告辞,一副君子的风范。
他走后,索阿姨悄声问佟一琮:“林叶青是谁请来的?”
“小马哥的朋友带来的。”
索阿姨说:“以后尽量少接触。”
佟一琮一愣,点点头,继续与众人寒暄。
当晚,一切照常进行。武林依然带着笑意与众人交流,虽然流露出一些疲惫,看起来像是舟车劳顿导致的。
程小瑜把武林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不禁在心里点了一个赞。遇事不惊,大家气度。只是她为佟一琮捏了一把汗,感觉事情可能会与之前预想的有所不同。她悄声把听来的一切告诉了佟一琮、步凡和小马哥。三人交换了眼神,传递出了相同的意思:一步一坎儿。三人的眼神又迅速望向别处,仿佛刚才根本没有过任何的交错。
能不能过得去这个坎儿,并不是由一时发生的事件决定的。可做不做得好眼下的接待却是要紧的。佟一琮自然还是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照常陪着武林,神色如常,心里却已经着了火。他暗想:好不容易跨过了“外忧”的坎儿,武林把项目的“落脚点”定在了岫岩。人家的老家福建、和田玉的产地新疆,哪里没有独特之处呢?武林决定把项目落在岫岩,是天时加地利的结果,可怎么就没有人和呢?外有强敌,一直在盯着武林集团,现在怎么还来了个“内患”呢?内部斗争何时了呢?家乡的这些人为什么不能抱成团呢?自己人整自己人,能占得了什么便宜呢?
生活里有一个规律:谁在背后讲谁的好话,不一定发生作用,但谁在背后讲谁的坏话,一定会起作用。
果然,武林告知佟一琮,因为集团临时有些突发状况,他明天一早就要返回,不能参观正在岫岩举行的玉雕展了。
小马哥再三挽留:“明天还有岫岩当地的领导想与您会面,您看能不能等到明天中午再返回沈阳?”
武林考虑了一下,说:“明天10点半我从岫岩出发。早餐我们一起吃,中午就不能陪各位了,还请各位谅解。”
佟一琮已经知道林叶青的事情,花雪痕也悄悄给他发微信告知他:“集团有急事儿,武林明早返回。”所以,佟一琮对武林的决定并不感到意外。而武林的表现,让他更加佩服。按道理,武林可能会表现出一些不悦,但显然并没有,他一切如常。
当晚,送走索秀珏等人,又安排好武林等人休息,佟一琮才回了房间。原本穆小让说要接他回家休息的,开车不过是半个小时的路程,而且是她做司机,正好让佟一琮休息一下。可他担心临时有什么事儿,来回跑不方便,便决定还是在温泉宾馆休息了。
刚进房间,手机就响了。号码显示是步凡。
步凡问:“在哪儿?”
佟一琮说:“刚到房间。我过去找你吧,这心啊,弄得粉碎。”
步凡说:“你别动了,我过去。”说着便挂了电话。
佟一琮自然明白步凡的心意。步凡是想和他说说林叶青的事儿,既是给他出主意,也是为了安慰他。
果然,步凡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也不要难过了。做事业,从来不可能一帆风顺。”
佟一琮说:“我只是觉得有些难过。外有强敌也就罢了,省外有新疆,有人家武林的老家福建,省内有阜新,都是各有优势。岫岩内部又是争斗不断。我与这个林叶青在今天晚上之前根本都不认识,完全弄不懂他为什么要对着我开炮。把我弄出局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呢?我实在是想不出来。”
步凡沉默了片刻,说道:“一琮啊,别忙着难过。咱们冷静分析一下,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林叶青说得也有道理。只不过,他的手段实在是……还是不评价了。”
佟一琮苦笑道:“他用婚姻这件事儿打击我,武林根本不可能在意;我在上海没混出什么成绩,武林也不会在意。哪个漂在外面的人能一下子做成事呢?但是,他用岫玉圈子说事儿,武林会怎么想,那就不好说了。”
步凡说:“看来,你的思路还是清晰的。眼下,我倒觉得,你不如趁着武林还在岫岩,明天早上就把全部的实际情况向他坦诚相告。无论是你个人的,还是岫岩玉圈的现状。”
佟一琮说:“现在说还有意义吗?”
步凡说:“我们做的所有事儿都有意义。即使被踢出合作人选,至少也会改善他对你的印象。还是那句话,把目光放远,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局是什么,更不会知道谁是最后的赢家。”
佟一琮说:“好。明天早上我就去找他谈。”
步凡说:“记住,长话短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有,永远不要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一琮啊,你要记得一件事儿。所有的隐瞒,早晚会暴露。”
步凡叮嘱佟一琮早点儿休息,可他却无法入睡。他反思自己确实在武林面前呈现的只有岫岩完美的一面。任何事物都不可能是完美的,总有缺点和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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