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像手拿鞭子嗷嗷吼叫的驭手,把一个个谢顶老头儿似的树木抽打得东倒西歪。它顺着街筒子疯跑着,又仿佛是暴徒手中的尖刀,能刺穿厚厚实实的棉袄,更别说那暴露在外的皮肉了。行人被它一刀又一刀地划着,疼痛难忍。
天黑透了,大街上的人被夜色笼罩着,都成了模糊的影子。
余开儒从王炳坤家出来,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路上。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一种说不清的潜在的危险,如地雷一般埋在他的脚下,随时都有可能爆响,把他炸飞。
余开儒好像被什么蒙上了双眼,看不清所处的境地,看不清这个世界,不知道等待他的背景是什么。他的心情糟糕极了,犹如进入迷惑阵,又被缠上一团蜘蛛网的乱丝,挣扎不开。
余开儒为无意中飞来的横祸而苦恼,陷入了一种炼狱般的精神煎熬,周身被恐怖的气息裹挟浸润,透不过气来。在极度矛盾与恐惧的旋涡中,他感到很苦恼很孤独很无奈。
此时,余开儒真想遁世于现实,出家为尼,了却一生。
余开儒全身疲惫,心里凄冷,头脑发蒙,精神恍惚。他走得很慢,脚下如拖着两架山似的难以迈步。他把两手揣进衣兜里,眯缝着眼睛,闷着头艰难地往前走。
迎面走来一个年轻人,拦挡在余开儒前面。那人左手拿着香烟,右手挥动一下说:“劳驾,借您火用一下!”
余开儒掏出火柴,递给对方。那人又拿出一支烟说:“您也来一支?”
“我有,谢谢!”
那人一边划火柴,一边借着火光瞟了一眼余开儒的脸。点着了烟,咝溜吸一口,然后把火柴还给余开儒,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余开儒把火柴装回衣兜,迈开步子继续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那人站在原地未动,看着余开儒走远了,又朝其它方向张望,好像在等什么人。
余开儒走过一条马路,突然前方传来警笛的响声,由远而近,一辆警车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近几天,经常能听到刺耳的警笛声。警方对失盗、斗殴的报警根本不管不问,这经常出动的警车肯定与政治案件有关,不知又要到哪儿去抓共产党。
可是时间不长,从身后又开过来一辆警车。但这辆警车没有拉响警笛,也没有打亮警灯,只是飞速地往前奔驰。
其实,这辆警车就是刚刚开过去的那辆,他们已经完成一项搜捕任务,现在正得意忘形地往回返。余开儒看着越开越远的警车,骂了一句:“神经病!”
此时,余开儒做梦也不会想到这辆来回疯跑的警车与自己有关。
余开儒离开地政局大楼后,阴险狡诈的侯伯寿沉思片刻,马上拿起电话报告了特刑厅,让他们派人跟踪余开儒。被派来的两个特务悄悄地跟在余开儒身后,发现他走进了王炳坤家。
于是一个特务像猫头鹰似的躲在暗处严看死守地“钉桩”,另一个特务赶紧去附近的电话亭报警。
很快,警车出动了,风驰电掣,一路不停。警车在王炳坤家门口嘎然而止,一帮持枪的警察动作麻利地从车上跳下来,像狼群一般闯进王炳坤的家门。
一阵凌乱的脚步,一团嘈杂的声音,把王炳坤吓了一跳。刚回头,便听到稀里哗啦拉枪栓的响声。
“谁是王炳坤?”一个警察恶狠狠地问。
“我……”
他们不由分说,用手铐把王炳坤铐了起来,然后推上还没有熄火仍隆隆作响的警车。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
看到警察蛮横无理地乱搜乱捕,王炳坤的家人都吓坏了。面对这些手拿武器、面部狰狞的警察,他们不知所措。结果眼瞅着警察把王炳坤带走,警车嚎叫着飞驰而去。
这时候,王炳坤的母亲才如梦方醒,意识到出了大事。于是一下子摊倒了,无声地抽泣着,泪珠啪啪掉在地上,身子跟干草似的抖动着。
“不能这样啊!”王母耳边仿佛响起了儿子的声音。
王母打起精神,赶紧站起来,大步向窗台走去,把那盆仙人掌端了下来。
第二天早晨,地政局资料室门前站着几个人,等候余开儒开门借阅资料。
他们等了半天,一直不见余开儒的身影。有人着急地说:“开儒过去不是这样呀,今天是怎么了,迟到也不能这时候还不上班?”
牛庆福刚好从资料室门前路过,发现余开儒没有上班,就用好言好语劝解那些七嘴八舌的人:“开儒今天病了,可能来不了了,大家别等了,明天再过来吧!”
吃午饭的时候,放心不下的牛庆福赶紧去老同学家一趟。一进余开儒家门,就发现他正在收拾东西。
余开儒虽然脸色不太好,却不像是有病的样子。于是牛庆福问:“开儒,今天怎么没去上班?大家都在等你拿资料呢!”
“可别提了,差点儿没把我吓死。”余开儒一脸的愁云惨雾。
“出了嘛事?”牛庆福不解地问。
余开儒把牛庆福请到里屋坐下,给牛庆福沏了一杯茶,然后才慢慢道来:
“昨天下午,‘猴子’把我叫到他办公室,硬说我把城防图送给共产党了。我说没有这回事,他说他有证据,要我交代是谁把城防图拿走的。我知道咱们的老同学王炳坤借过那张图,但这不能说呀!”
“你做得对,我们毕竟是同学嘛!”
“我就咬死口说没有这回事,‘猴子’说我不老实,就把手枪掏出来吓唬我,还要把我送进特刑厅。下班后,我去了一趟王炳坤家,问那张图的事,王炳坤说图还在他手里,怎么会送给共产党呢?”
“王炳坤不可能与共产党有关系,我们和他天天在一起,还不了解他吗!你说是不是?”
“王炳坤与共产党没有关系,这一点我也相信。不过,他借那张图纸干嘛?与他的业务也没嘛关系呀!”
“王炳坤是个爱学习的人,你还不知道他吗?”牛庆福转换话题问,“那你还打算上班不?”
“不上了!正好下个月我要结婚,得准备准备。再说,不能为了那点工资把命搭进去。”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你来得正好,我们还能见见面聊一聊。我准备搬到我表哥那里住一段时间,以免他们过来找我的麻烦。‘猴子’还在怀疑我,我看他不会放过我的。”
“你躲一躲也好,看这个形势,国民党也长不了,解放军说打就打过来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我认为既然要搬家,还是快一点搬好,免得夜长梦多。”牛庆福提醒道。
“要不,我下午就搬。”
“不要等下午,马上就搬,越快越好。你今天没去上班,他们很快会过来找你的。”
“我住的这个地方除了你来过几趟外,别人都不知道。”
“他们有的是办法,会找到这儿来的。”
“那好,我现在就走。”余开儒也感到情况危急,“等风声过去了,我再和你联系。”
“需要我帮忙吗?”牛庆福问。
“不需要,只是临时搬家,带的东西不多。”
“那好,快到上班时间了,我得赶回去。”
“好,你慢走……”
走出余开儒家门,牛庆福觉得问题严重,必须找王炳坤核实一下情况。于是,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往王炳坤家。
阳光依然明媚,但失去了它应有的热度。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寒气逼人。但牛庆福由于心里着急,加上一路紧赶,身上还是汗津津的。
牛庆福三步并作两步一直不停地走着,穿过了一个个大街小巷,终于来到王炳坤家附近。
这不是一条主要街道,平时行人和车辆都不多,显得非常清静。
牛庆福抬头一看,发现王炳坤家门口有两个人在转悠,那两个人像猎犬一样不时地东张西望。他敏锐地感到这里弥漫着一股煞气,有一种危险,多年的秘密工作经验使他不能不对一切不正常的现象,引起应有的警惕。
牛庆福觉得那两个人形迹可疑,八成是国民党特务。这里已经被全方位监控,他不能再进王炳坤的家门了,否则等于自投罗网。
牛庆福让过一辆疾驶而去的汽车,然后跨过马路,在马路对面一边往前走一边朝王炳坤家望去。大门关闭着,和平时一样未发现有什么异样。门前那棵郁郁葱葱的柏树仍默默无语,坚守着自己的信仰,任凭寒风吹打而刚强屹立。
牛庆福往二层楼上扫一眼,突然发现窗棂半启,里面原来放着的一盆仙人掌不见了。那是他们约定的信号,窗台上有花盆,说明平安无事。
“不好,有情况。”牛庆福大吃一惊,冷汗直冒。
牛庆福作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把喘气调均匀。虽说他心里着急,但步伐依然不急不缓,保持着过路行人应有的姿态,不能引起特务的注意。
牛庆福边走边琢磨,将如何应对眼前的危机。他的脑子乱了,获取城防图后的那种兴奋一扫而光,对突然发生的情况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前方有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男人向他走来,两眼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牛庆福放松精神,主动上前问那男人:“劳驾,往劝业场怎么走?”
“劝业场?远着呢!”那男人问,“你怎么走到这儿来了?一直往前走,见路口往左拐。”
“还有多远?”
“得走上半个时辰。”那个男人不耐烦地说。
“谢谢尼啦!”
牛庆福怀着沉重的心情,穿过特务掌控的警戒线,迅速离开危险区。
“嘀嘀嘀……”一辆汽车按着喇叭从牛庆福身边唰的一声擦过,如吹来的飓风险些把他推倒。他望着远去的汽车,心有余悸,冷汗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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