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知道林如海病倒时,李卞很是惊讶。
自己这头才想明白相爷的意思,那头林如海就不理州事了?他心中暗道几句古怪。
也是来扬州后的运气太过倒霉,李卞都有些怀疑这份好运气。又等了五六日,见府衙还是只有张尚贤坐镇,只他一人跟各处的官吏差役会面,那份忐忑不安的疑惑才渐渐放下。
不过,真要想做些什么,李卞觉得还是要见上林如海一面,才敢放手施为。刚巧,他手头有件一等一的要紧事,正适合拿来求见林如海。
离六月的院试,就只剩下一个半月。这种事,莫说林如海病倒。他只要还剩一口气,身为扬州知府,爬也得爬起来见自己。
李卞做出决定,当即换过官袍,冒雨赶往府衙。其实也没淋多少雨,他一路上坐的都是轿子,下了地儿就有下人赶来给他打伞。
待李卞施施然走进府衙公堂,早已等候的张尚贤与他说上几句。知道对方是为院试而来,张尚贤直接坦言:“大人有言在先,此事本就由学政主管,李大人只管提想法,府衙一应配合就是。”
见张尚贤挡了自己见林如海的请求,李卞心中冷哼一声,不急不躁道:“林大人乃本朝探花,已是文中翘楚,又久在扬州主政。若不能跟他见上一面,讨教些文章之道,心中实在难安。”
张尚贤又推脱几句,见李卞还是拿着院试做文章,才不得不答应他的请求。两人结伴去探望的路上,张尚贤叮嘱道:“大夫一再叮嘱我,大人需要静养,不可惊扰过久。李大人,还需记住此事。”
“这是自然,大人的身体安危,事关扬州全境百姓,我亦是心忧的很。”李卞说的大义凛然,脸上浮现的担忧,倒叫人以为他真为林如海担心。
如此走到林如海的房间,见到先前活蹦乱跳的知府大人,果然一脸病态的躺在**。李卞带着满目的‘担心’,走到林如海的床前。
两人几番交流,说的都是院试的安排。李卞似乎特别有谈性,先是问了各项事宜,又请教起州内的房官人选。
到最后,见李卞还跟林如海打听起府内俊才的名字。实在看不下去的张尚贤,才收起继续咳嗽提醒的心思,直接硬梆梆的将他请出屋。
这就是家里没有女主人的坏处,但凡贾敏在家,往二门处一站。李卞都得掩面而逃,不敢往后宅乱闯。
回去的路上,李卞心中很是高兴。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又怎么敢相信林如海真的病的如此重。
此番得偿所愿,他的快意又涌上心头,连轿外的雨声也悦耳起来。
第二日,李卞就领了府衙派来的差役,开始巡视城西的贡院。此处先前住过大量流民,最近又是大雨加小雨,现场很是杂乱。
李卞亲自监督,看着差役们将贡院内里外打扫干净。自己又几番巡视,才命人给大门贴上条子,日夜看守贡院。
……
……
随着看守贡院的差役、官兵各自落位,本次院试如期举行的消息,通过扬州内的水域、官道也传至各县。
包括陈恒在内,所有有志于此次院试的人,内心都是放下一个大石。这两年天灾不断,最近小雨更是不见停,大家都担心院试会跟选秀一样取消。
现在才四月二十日,离童生们动身的时间尚早。他们大多要在五月中旬左右,才会抵达城内。可扬州里的客栈,已经别具新意的推出‘状元房’‘糕中糕’等应景之物。
所谓的状元房,不过是把上房的名字一改。算不得新鲜之事,只为博一个彩头。就如各处寺庙外,兴高采烈摆摊的算命先生一样,大家虽不知道什么叫热度,可望风而动的本事都不差。
赚钱嘛,不寒碜。就是庙里念经的和尚,碰到赶来求签解签的书生,也会说上几句吉利话。
薛蝌等人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考前突击一事,陈恒一直觉得十分有用。他两辈子加一起读书、考试经验,深知其中的好处。
往日书院三月一次的例考,到了陈恒手中,更变成三日一次。道道题海压榨之下,真让薛蝌跟江元白叫苦不已。
没办法,书院那边因为前头大水的事情,连课也不敢开了,深怕又重蹈众学子受困书院的祸事来。这复习读书的重担,可不就压在陈恒的身上了嘛。
薛蝌等人也清楚,陈恒是为了他们好。既然要参加考试,哪怕抱着再轻松心态的人,也不会想看到自己的名落孙山的时候。能考中,还是尽量考中吧。
钱大有难得拿出吃苦劲,不管薛蝌等人怎么抱怨,自己都一门心思读书。颇有不疯魔、不成活的气势。
陈恒对他也是最放心,按照历年的标准。钱大有已经后来居上,竟成了三人当中最有把握的那个。
为了方便复习,这四人最近都同吃同住在薛家,可谓形影不离。
一直等到五月十六这个黄道吉日,信达才急急的赶到薛家,将二哥唤回自己家中。
陈恒知道家中有要事,当即跟好友们辞行。
待他回到家里,就见到人人都是一副喜气的模样。
顾氏更是催促他快去洗漱更衣,一会还要接待贵客。陈恒不解其意,只好先回屋处理好自身事。换了一身竹青色的宽袍,又回到家中大堂。
才一坐,他就从周氏口中得知,家中的好大姐——陈青正在被人说亲。
这可是件大好事啊!
陈恒兴奋的抬眼寻找,又哪里见到陈青的身影。他跟家里人打听起对方的情况,顾氏跟陈启皆是笑而不语,只推脱他们俩已经暗中相看许久,也是对方有这个意思,才有了今日媒人上门之举。
见爹娘就是不肯透露,陈恒也不着恼,直接起身往后屋寻去。二伯母跟陈娴果然陪着大姐坐在此处,陈恒见到陈青,照例是先恭喜一番。
李氏见这俩姐弟有话要说,忙拉着陈娴给他们让出空间。见四周没了人,陈恒拿过凳子往姐姐面前一坐,看着今日难得打扮的陈青,心中亦是不住感慨。
想想小时候,顾氏忙着照顾家里,自己多是由陈青在旁看护。姐弟俩打小,感情就不是一般的好。往事历历在目,眼见对方到了重要时刻,陈恒还是不免关心问道。
“姐姐,这个人你可见过?”
他就怕大姐嫁错人,爹娘的眼力再好。跟对方过日子的人,终究是姐姐自己。陈恒讨厌盲婚哑嫁,更不愿性格疏阔大气的陈青,在未来夫家受委屈,反折了一身的性子。
陈青听到弟弟的问话,脸色倒是红了红。少女露出难得的羞涩,朝着担忧的弟弟道:“弟弟莫慌,此人,弟弟你也是认识的。”
啊?陈恒听到此话,忍不住震了震。想遍周遭所有人,也选不出一个配得上家姐的少年。
他思索半天,才道:“那我可要好好看一看了,姐姐。你若是不满意,只管跟弟弟说。爹娘那般,你若是不好意思。也由弟弟替你出面解决,你只管照着自己心意来。”
陈恒越这样说,陈青脸上的红晕就越多。见其还是一副害羞低语的模样,陈恒这才反应过来。
既然姐姐说自己见过,那肯定是看过,也满意对方。眼下对方又愿意上门,可不就是郎有情、女有意吗?陈恒笑着拍了下自己脑门,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
好姐姐,这等大好事,你竟然不声不响瞒着弟弟到现在。身为弟弟的陈恒在心中大笑不已。
又跟陈青道了几声意味深长的恭喜,陈恒才起身离开。到现在,他才开始放心期待起,这位未来大姐夫的真面目。
他回到前堂,没等太久,就听到外头有人叩门。二叔陈淮津带着清岳弟上前开门,又引着几位来客走过藤架下的绿荫。
待来客在檐下站定,收拾好衣衫上的雨迹,结伴走进来。陈恒这才发出不敢置信的轻咦声。
“哈哈哈,陈弟,好久未见。”已经成婚的胡源,朝着目瞪口呆少年哈哈大笑。还不等陈恒说话,他向旁让出一步,将自家的弟弟胡祥恒放到众人面前。
这个面带羞意的少年,接着媒婆的吉利话后,给陈家的各位长辈行礼问好。陈恒这才知道,自家大姐属意的人,竟然是胡家二郎。
陈恒虽不明白大姐是如何跟对方结缘,可跟胡家二郎确实打过几个照面。平日接触虽不多,可他知道胡祥恒是个话不多,脾气却十分温和的人。
胡家此次来,除了带了个说亲的媒婆,另有胡家大伯、大伯母陪着胡家两兄弟。这些人分成三批,媒婆陪着大伯母跟周氏、顾氏往后宅去。胡祥恒跟他大伯,则留着陪陈家长辈聊天。
陈恒跟胡源对过眼色,两人一起默契的往庭院的躲雨处走去。
此次名为相亲,实则两家人暗地里都对过心意。只是让两家人打打照面,算是把婚事摆到明面上。
陈恒知道此事八九不离十,就跟胡源一起泛泛闲聊,打听起男女主人公的旧事。这事胡源最是清楚不过,他三言两语就将经过讲个明白。
原来陈启的木匠铺,就设在胡家书楼的旁边。平日陈青常去帮忙,一来二去就跟胡祥恒熟悉起来。
这俩人,一个性子大气,一个温和内敛。碰到一处,初始还只了了,不见几分动静。等到一方生出情意,到成了天雷勾地火的架势,连胡源都没想到,一直内敛低调的弟弟,竟已经不声不响的看中佳女。
陈恒听的,连连大笑。尤其是知道前几日大水漫城时,胡祥恒不顾家里人的劝阻,一人从家中跑出来,在城里绕了大半圈,只为赶到陈家门口来看一看陈青的安危时。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知道了。”陈恒不住点点头,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这几日因为读书的疲惫也被一扫而空,只在原地展颜道,“我这个姐姐,人品气度,俱是一流。”
他嘴上只说了半句,胡源多机灵的人,立马递上话道:“我这弟弟,样貌品行也是一流。他们二人,正是一段金玉良缘。”
胡源又安了安陈恒的心,继续道:“你放心,我们胡家的家风清明。他们二人成婚后,家中父母亦不会过多管束家姐。只要夫妻二人和和美美,旁的事,他们都不会过问。”
胡家如今已是胡源扛大梁,见到他私下肯出言保证,陈恒才算放下心来。两人又讨论起即将开始的院试,胡源对这个未来的亲家,预祝道:“那就等候恒弟高中的好消息。”
眼见两家人要结成一家人,陈恒也不拿客套话搪塞对方,只点点头,笑着收下好意。
屋里的人略作商定,见过陈青的胡家大伯母,心满意足的走出来。见她满脸的笑意,胡家大伯又陪陈家人聊上几句,语气更加亲近。
和睦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离别。等到陈家人将胡家人送走合上门,一家人才聚在一起庆祝这件好事情。
只是他们二人的婚事,还是要等到陈恒院试结束才能举行。这是陈家摆在眼前的大事,两家人也不急,只等着陈恒高中后,两件喜事放一起办。
陈恒听到家人的期盼,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可面上也没说丧气话,只在心中告诫自己,竭尽全力去努力。
……
……
这头的胡家人,坐在回家的马车上。几人挤在一架马车上,大伯母不免谈论起陈家长女。
“模样虽不出挑,可气质倒是不错。说话也大气的很,跟寻常的女儿家比起来,倒十分不同。”
见到长辈当面夸起自己未来的妻子,胡祥恒只做羞涩状,不敢多话。他的伯父见此,不免笑话起少年郎面皮薄,又惋惜道:“可惜了,要是他们家家境再好些,就更适合不过了。”
胡祥恒还没来得及反应,胡源已经轻喝道:“伯父,如今两家只等着交换文书,纳彩定期。此等话,不仅不能说,连想都不能想。”
啊这,见是自己的大侄子说话。知道对方主管着自家的大生意,大伯父也有些讪讪,连忙解释道:“我就是可惜二郎的模样和品行。”
“你只看到我们家如今占便宜。”胡源知道陈青嫁进来,少不得要跟他们打交道,只好耐心给两位长辈解释,“你们可别忘记,她底下还有个弟弟呢。”
“是哪个?”
陈家的儿郎着实有些多,大伯父一时也不知道侄子说的是谁。胡源却借着提点胡祥恒的功夫,顺势告诫起大伯。
“二弟,陈青的弟弟是个了不得的人。其中有些缘由不好明说,不过你需记住。若是陈家的家境再好些,就轮不到我们胡家来提亲了。”
“你成婚后,也要敬重她,忍让她。莫因为她家世低一些,就看轻了她。”胡源连连告诫,“我之所以让你现在就上门敲定此事,也是想赶在陈二郎高中前,结下这门好事。”
一旁听的迷糊的大伯先不说,胡祥恒却直接出声道:“大哥,你也太小看弟弟了。我是因为……她,才有了成婚成家的念头。以后对她好,也绝不是看在她有个出息弟弟的份上。纵然他不高中,我对她也是好的。”
“那就再好不过。”胡源点过头,又看向大伯跟大伯母,“我这个弟妹,之前就帮着陈家大伯料理店铺的事情,里外应酬都是个能持家的。大伯,大伯母,你们也只管宽心就是。”
“好好好。”大伯听到此话,也不好继续多言。
等他们回到家后,胡源赶忙回到屋里,给着急等候的父母禀报此事。见是个好结果,胡家父母立马准备提亲的东西和事宜。
……
……
家中的事情忙完,陈恒又继续回到薛家读书。一来家中要操办姐姐的婚事,里外多有忙乱。二来薛家待客确实周道,包吃包住,学习环境还雅静,很让他们留恋。
重见旧友,见陈恒脸上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薛蝌等人不免好奇打听,陈恒也不便透露。毕竟两家还有几个步骤没走完,他只推脱几句,又情绪高昂的拉着三人读书。
一众大老爷们,见陈恒不说,也没往此事上细打听。只薛宝琴隐隐猜中何事,以姐妹之名,挑了些礼物送到陈家,推说是薛家人感谢陈恒今日对薛蝌的教导。
礼物有些贵重的过分,可送礼的薛家下人,依照小姐的吩咐放下东西就跑,陈家人想追都有些难。只能感叹:“薛家人每次送礼的人,都是一副来去匆匆的模样。”
外头的纷纷扰扰,大家都默契的没有打扰陈恒等人,只盼着四人好好备考,一朝高中,得偿所愿。
等到六月二日,离院试已经没有几日。江元白等人终于从薛家离开,准备回到自家调养几天。
陈恒也是一道离开,回到家中后,陈家人也停了婚事的安排,安心给孩子创造一个清净的休息环境。
三日这天,直接回到书院里取过自己的院试文书,所有报名事宜,书院都替他们出面办完。摩拳擦掌的陈恒,已经不做文章。每日晨起只读些旧书,将心中一口气藏到六日的清晨。
爆竹声起,打更人走街串巷时,一遍遍提醒着赴考的学子,不可耽误时辰。
信达推门进来时,心态平和的陈恒早已梳洗完毕,仍旧坐在桌前静静看书。
见到是他进来,陈恒对信达笑道:“时辰到了?”
见二哥依旧镇定自若的模样,翻来覆去一夜睡不着的信达,也不知道何故心思平稳下来。他点头道:“可以准备出发了,二哥。”
陈恒点点头,眉中笑意一收。放下书,起身,深吸一口气。他沉声道。
“好,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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