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最后一枪

朱育华的举报,导致段锦程的游戏公司倒闭。

段锦程负债累累,不敢回家,整天东躲西藏,逃避债主。

段锦程为了避免妻儿受到牵连,他和妻子协议离婚,一个人承担了所有债务。

他的生活,一下子从天堂掉进了地狱,他从段老总变成段老赖。

段老赖对妻子说:“我这辈子是翻不了身了,欠的钱太多了,我还不清了。有人介绍你相亲的话,你就见一下,如果合适的话,你趁着自己还不老,就跟人家结婚吧。为了孩子,你也该再找个老公,然后,忘了我吧。我没有给你和孩子带来好的生活,你们跟我彻底断绝关系,开始新的生活吧,对不起。告诉孩子,别想我,就当我死了吧。”

妻子泪如雨下,问道:“你去哪里?”

段老赖说:“我也不知道。”

段老赖跑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干起了代驾,每天的工作就是开车拉着喝醉的人回家,挣点小钱,维持生活。他不喝酒,但感觉自己每天都在醉生梦死。他在异乡街头,看着这个灯红酒绿、觥筹交错的世界,一切都恍如隔世,一切似乎都在梦里。

他属于“80后”,从小到大,品学兼优。

小时候,他玩玻璃球、跳房子、丢沙包,脖子上挂着钥匙,墙上贴着三好学生的奖状。他在池塘里逮过青蛙,爬树撸过榆钱儿,骑车扎进过麦秸垛。那时候的动画片有《舒克和贝塔》《葫芦兄弟》《黑猫警长》《海尔兄弟》《聪明的一休》《花仙子》等。

他和一群小孩,在邻居家玩小霸王学习机。这种学习机可以打电子游戏,如《超级玛丽》《魂斗罗》《沙罗曼蛇》《双截龙》。在那个炎热又快乐的暑假,蝉在窗外的树上鸣叫,他穿着短袖和大裤衩,吹着老旧的电风扇,眼睛盯着黑白电视上的小人儿,手里快速按动手柄,这是“80后”共同拥有的童年回忆。

那时候,他们一家人住在两间平房里,院子不大,养着一只猫,种着一棵树。

后来,奶奶走了,猫死了,树也被砍了,他们一家人搬到了城市。

他在少年时期沉迷于电子游戏,县城里有四五家游戏厅,有各种各样的游戏,如《雷龙》《西部牛仔》《铁钩船长》《圆桌骑士》《天开眼》。他是玩《雪人兄弟》的高手,两只小兔滚雪球,喝了红瓶药水跑得快,黄瓶好像是能让子弹变长的。小兔子将雪球一推,叽里咕噜地碾死小怪兽,一共50关。他能玩到最后一关,救出那个小公主。这时候,游戏厅里就会有很多小孩围着看,眼神中充满着羡慕之意,他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也油然生出高手的寂寞,他一边挤出人群一边叹气说:“唉,老是过全关真没劲。”

大概只有玩过《街头霸王》的人才能听懂以下说法:

“好油跟”“阿杜跟”“加加不路跟”“阿里斯故”“滴滴打哥的”“来根泡泡糖”……

他很怀念初中生活,有时还能想起周一升旗时的音乐,还有做眼保健操时的那句“按太阳穴,轮刮眼眶”。

那时候,他有一个闹钟,每晚都上紧发条放在床头。那闹钟上有只母鸡,一下一下啄着一堆小米,永远也吃不完。

那时候,他有一条萝卜裤,裤脚很瘦,腰间有很多皱褶,即使洗了,晾在阳台上,滴着水,他半夜里也总是起床去摸摸裤子干了没有。他很喜欢这条裤子,因为,他暗恋的女孩说他穿这条裤子很帅。

多年后,同学聚会,暗恋的少女已是少妇。

少妇说:“毕业那一天,你为什么没有来?”

他说:“你是说,初中毕业那天,班主任让我们早晨一起拍全班毕业合影?”

少妇说:“是啊,唯独你没有来,我等啊等啊等啊等啊。你不知道吗,我们考上了不同的学校,以后会走上不同的路,也许就永远不会再见面了。也许,那是我们唯一一次合影的机会,可是,你没有来。”

他说:“那天,我的裤子没有干,我妈把我的裤子洗了。”

少妇说:“就这,没有别的原因?”

他说:“是的,我用长达十年的时间后悔,后悔错过与你合影了。”

初恋的美好在于失去,在于从未得到和拥有,从来没有盛开。初恋是一朵永不凋谢的花。

段老赖大学时学的是计算机专业,毕业后进入一家互联网公司工作。他曾先后在国内几家排名前列的游戏公司做过游戏开发设计,结婚生子后,他和几个同事创办了一家游戏公司,最初做单机游戏,可是失败了,再次融资创业,再次失败。一直到手机游戏崛起时,他孤注一掷,自己筹款出资组建团队研发手游。他非常了解基层玩家的需求,所以开发的一款枪战类手游成了爆款。

朱育华的一封举报信,使得这款游戏消失了。

段老赖资金链断裂,公司无法运转,很快就倒闭了。他也欠下了巨款债务,无力偿还。

老赖的日子并不好过,他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和舆论,每天接到无数个催款电话,就连孩子的学校门口,都贴着讨债的告示。父母也时常被电话骚扰,他不胜其烦,一走了之。

段老赖妻离子散,沦落他乡。

有一次,他站在楼顶,想要跳下去。

他很快又放弃了自杀,恶狠狠地对着天空说:“不行,我临死前,也得找个垫背的。”

他想,这一切,都是那个女人造成的。

一条毒蛇在心中渐渐长大,他想杀了这个女人。

段老赖怀恨在心,走上了复仇之路,计划对朱育华进行打击报复。

他做代驾,接送的客人都喝得醉醺醺的,有的烂醉如泥,他偷了几个客人的钱包,还有手机、手表、金链子。钱包里有身份证和银行卡,他用生日试出了密码,变卖了手表和金链子,为他的复仇计划积累资金。

段老赖是个枪械爱好者,平时还喜欢骑行和露营,具备一定的野外生存能力。

他通过非法途径到越南,几经辗转,买到了枪,偷运回国内。当时,他在夜里徒步穿过中越边境线,除了被捕,还有生命危险,因为很多区域埋着地雷,这些地雷还是20世纪70年代战争时期埋下的。他踩到了一颗地雷,但是并没有爆炸,他捡了一条命。

朱育华是实名举报的,公布过自己的身份证和电话号码,朱宝宝的游戏注册信息中也需要手机号的验证。也就是说,段老赖掌握了朱育华的个人信息,他知道朱育华和朱宝宝的电话号码以及家庭住址,这为他的报复行为提供了便利。

段老赖去杀朱育华,朱育华却意外死亡,他的计划落空了。

他想:“你毁了我的家,我就杀你全家;你让我最爱的人离我而去,我就杀你最爱的人。”

于是,段老赖又想杀死朱育华的儿子。

他从邻居那里打听到,朱宝宝的父母离异,他的父亲去了非洲,家里的房子也卖了。

段老赖冒充快递人员,给朱宝宝打电话。朱宝宝当时刚刚做完维修工作,他从大粪池子里浮出来,冲洗、脱掉潜水服,一个人坐在板房里休息,那是污水处理厂给他提供的简陋住处。

段老赖说:“你好,快递,请问是朱宝宝吗?你有个快件,麻烦来取一下。”

朱宝宝一头雾水:“什么快件啊?”

段老赖说:“快件箱子破了,里面有个贺卡。我看看,写的是……你爸送你的18岁生日礼物。”

朱宝宝哭了起来。

这个可怜的男孩,妈妈死了,远在国外的父亲没有忘记他的生日,寄来了礼物,他感动得流下热泪。他立即返回原来的家,房子被姨妈卖了,院子里草木依旧,物是人非。那棵桂花树正在开花,空气里有着悠悠的香味。他想起一个画面,父母离异的时候,一个小孩子蹲在桂花树下,看着父亲走远。这个小孩子一直都没有长大,似乎还在那棵树下。

朱宝宝从小区门口的超市里取了快递。

朱宝宝戴上了那条项链,临死前,还紧紧握着它。

他以为这是父亲的礼物,其实,这是段老赖的诱饵。

段老赖通过远程定位,掌握了朱宝宝的行踪,了解到朱宝宝的工作地点,为了伺机行凶,他就住到了附近。

污水处理厂附近有个垃圾场,垃圾场附近有一条高速公路,高速公路不远处有一个发电风车。

他睡在大风车里,一心只想复仇。他购买了简单的生活用品,在不远处,高速公路上的车辆来回穿梭,司机有时候会发现山坡上升起的炊烟,那是他在做饭,在煮面。

段老赖在野外生活了没几天,就找到了机会。他通过定位接收器,发现朱宝宝的位置就在垃圾场里面,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动了。他在垃圾场里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接收器显示,朱宝宝和他的距离就在五米之内。

段老赖发现了那个垃圾洞,他钻进洞里,开枪打死了已经感染了狂犬病毒的朱宝宝。

哪怕当时朱宝宝已经死了,段老赖也不解恨,依然对着朱宝宝的尸体开枪。

警方抓捕他的时候,他的枪里还有一颗子弹。他想,最后一颗,留给自己。

有一种恨,无法释怀,无法原谅。

地狱空无一人,魔鬼都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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