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坐在高处,低着头默默看着下方的动静。不知为何一向明亮的大殿里难得的有些阴暗。下面的人都不太能把他的表情看的分明。
故事讲到结尾的时候,赵煦心里面很为那对可怜的母子感到可惜,觉得这天底下有些人实在是可恶,草菅人命却竟然不会坐立不安。
当燕珺提起那些事情都是萧太后所为之时,他一脸愕然,心里面虽然知晓他母后很有些手段,但是还并不能完全相信那是他母后能做出来的事情。
直到萧太后听说燕珺就是赵哲的时候竟然承认了自己的行为,赵煦却不知为何竟然不觉得诧异了。
只是心里面空落落的,好似漂浮在空中的羽毛,悬浮着总也落不下去。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用怎样的一副表情来面对他的母后,面对他这个遭遇曲折的哥哥,面对他的文武百官们。于是索性把头埋的更低,将自己的脸隐藏在黑暗之中。
唐沐姿抿着唇站的笔直。她悄悄转头去看围在两旁的诸位官员,发现不少人都一脸诧异,有文弱一些的甚至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紧紧捂着嘴,一副很难接受的模样。
唐沐姿摇摇头,暗叹一声。重新把视线落在了大殿中央的两个人身上。
“你胡说!赵哲早就死了。天知道你到底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在这里冒充赵家子嗣。”
“我是不是冒充的,太后心里面怕是已经有个数了。若是您坚持要一口咬定我不是赵家人,那么……”燕珺扫视整个大殿一圈,沉默一会儿。见有人偷偷抬眼看过来,又匆匆低下头故作镇定,轻笑了一声:“我找出证明便是了。”
话一落下,许多人都动了动脑袋。不敢光明正大的抬头看,便只能用余光瞧。燕珺知晓,这些人,其实也很是迫切的想要确定一番的。
于是轻笑着朝朱瑛佑挥了挥手,低声同他说了几句话。待朱瑛佑退出了大殿,这才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台阶跟前。“其实要作出证明,也容易的很。微臣有个法子,不知皇上肯不肯让微臣一试。”一边说话,还恭敬的弯了弯身子。
“燕世子请说。”诧异于对方的举动和态度,又不能表现在脸上。皇上只能点点头,故作冷静。
“自古相传,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两个人是否有关系。相信诸位都知晓滴血认亲。皇上是萧太后所出,同微臣不是一个母亲。若是微臣和皇上的血相融在一起,那么便能确定微臣同皇上是血亲。若是如此,微臣是不是赵氏血脉,诸位也能有个判断了。”
说完话,抬头看向皇上:“皇上意下如何?”
“也罢,便照着你的办法一试吧。”
话音才落,朱瑛佑端着装了半碗清水的白瓷碗走进了大殿。
燕珺又看了眼皇上,垂下眼瞧了瞧碗里的清水。从朱瑛佑手里接过匕首,在自己食指指腹上用力一划,腥红的血便渗了出来。往碗里滴了两滴,也懒得再管手上的伤口,接过瓷碗,笑眯眯的看向皇上。
皇上朝恒公公点点头,于是恒公公走上前拿起了碗和另一把匕首,送到皇上跟前。依照燕珺的动作,皇上也在指腹上割了一道小口子,将血挤进了碗里。而后恒公公端着碗走下了台阶,站在大殿中央。
周围的官员不动声色的往前靠了许多,都秉着呼吸一眨不眨的盯着碗里的动静
。
只见新滴进去的血液缓缓沉了下去,同之前的一大滴越挨越近,最后,竟然渗透进去,两滴血融合到了一起。
吸气的声音再也止不住,官员们都诧异的紧盯着燕珺。
燕珺轻笑,又从恒公公手里接过了瓷碗,走到萧太后跟前。他低声说道:“母后,如今,您可能不得不接受我这样一声尊称了。”
萧太后抱有的最后一丝侥幸也失了个干净,她闭上眼,深吸了两口气。
“是。当初是哀家派人追杀你们母子,也是哀家为了以防你将来回朝夺了我儿的皇位,所以赶尽杀绝,连带着收养你的唐氏一家也要抹杀。”
“皇宫里那么多娘娘和皇子死于非命……”
“都是哀家。为了我儿可以安心坐上皇位,哀家必须消去一切隐患,不让一丝可能造成威胁的事物存在。”
“外面都谣传太后独揽大权,提携外亲……”
“也是哀家。虽说我儿做了皇上,但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哀家只有不断提携姬氏家族,让我姬家的女儿嫁入后宫诞下子嗣。虽说不能让姬家篡位夺权,但是至少要让姬氏血脉代代相传,世世平安。要保我姬氏一脉太平,除了手握重权,不可能有更好的方法了。”
“所以您选了一批死忠,凡事亲力亲为,架空了皇上,自己管理朝野?”
“哀家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想要先稳住皇儿,让他留下我姬家子嗣。待他册立了太子,哀家便准备把东西一点一点交回到他手里。”
“太后说的未免太简单了一些。您手握权力的时间太久,莫说是将来。便是如今,让您交出所有权力来,您怕是也舍不得的。自古如此,权力向来是令人向往的东西。谁人在得到了这么美好的事物以后,还心甘情愿拱手让人的。”
太后瞅了眼燕珺似笑非笑的脸,索性闭上眼不再看他。“你说的是。哀家这一生,害人无数,罪孽深重。到头来,连自己的儿子都被自己所伤害。如今想一想,哀家的生活,着实过的悲哀了一些。”
“怎么会。太后一世英明,杀伐果断,挥手间可以让沧海换了桑田。这是何等的气魄。太后一介女子,即便是在这朝堂之上,又有几人敢说自己不弱于太后的。不得不承认,太后若是身为男儿,定然是一代枭雄。”
“可惜哀家生来得了女儿身,束缚了手脚,只能在背后使手段。”
“其实,若是太后当年忽然发了善心肯留下我母子一条性命,如今,您断然还是那风光傲骨的萧太后,更不用担心皇上的地位不保。只可惜……您偏要对我母子赶尽杀绝。弑母之仇,我不得不报。”
“呵。哀家自以为聪明一世。可惜终归还是应了古人的话,糊涂了一时。只是糊涂的到底是哪一时,哀家怕是永远都无法知晓了。到底是没有放过你母子一条生路,还是不曾直接抹灭了你性命,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
“太后是大智慧的人,能不能想出来一个结果,或者要不要想出来一个结果,您定是自有决断。”
萧太后长叹一声,忽然站起身来,转过去直面朝向皇上。她一步一步走上前,踏上阶梯,走到了皇上身边。瞧着这张看了二十几年的脸,不自禁的就笑了起来。她唤:“煦
儿。”是那样温柔慈爱,那是天底下最最疼爱孩子的母亲才会拥有的声音。
皇上身子一震,站起来伸手抱住了太后。他喊:“母后。”声音里透着哽咽,有些沙哑,却也含着浓浓的深情。那是天底下最最热爱母亲的孩儿才会拥有的声音。
“我的宝贝皇儿。”抬手轻拍了拍皇上的后背。
两个人相对无言,只能感觉到彼此都在轻微的颤抖。
大殿里很安静,谁也不愿意打破这份难得的安宁。燕珺只是弯了眉眼耐心的看高台上上演的那场母慈子孝,表情是一派悠然。
只有唐沐姿会记得在这种时候转过眼去看一看他,瞧着那张脸上清悠的表情,忽然就觉得心尖上一痛,连胸口都闷的喘不过气来。她知晓,那张表皮的下面,是一颗正在滴血流泪的心。看着别人母子相亲,这个从小失了母爱的人,会怎样的羡慕而又嫉妒。
于是又看了看周围都沉浸在这氛围中的众人,不动声色的小步移到了燕珺身边,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燕珺一愣,抬眼便瞧见了唐沐姿一脸担忧。怔忪片刻,只觉得心里一股暖流缓缓而过,把覆盖了心脏的那层厚重的冰块融化了开去,温暖宜人。于是忍不住的裂开了嘴角,冲唐沐姿笑的如同孩子一般。
两个人正相对而望,余光中忽然注意到太后动了动,推开了拥抱着她的人。
萧太后伸手抚上皇上的脸,细细婆娑:“我儿长大了,好像才一眨眼的功夫,都可以独立了。有自己的心思,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判断。煦儿,母后不能再照顾你了,往后你要自己疼惜自己,好好生活。母后再不阻碍你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只是你要专一一些,莫像你父皇那般,害人又害己。”
“母后!”预感到将要发生的事情,皇上抬手覆在太后抚摸他脸颊的手背之上,紧紧捂着她的手,好似只要如此,便能牢牢抓住他的母后。
“如今芷嫣不在了,后宫里还是有不少好姑娘的。不会有人再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情,也不会有人再加害你的皇儿。可惜母后当初太自私,以至于现如今,连个孙儿都没有。”
“母后!”皇上通红着眼,定定瞅着跟前的妇人。好像只是一瞬之间,她忽然苍老了几十岁。从前的气势一下子消失不见,此刻只是个遗憾未得一孙的可怜妇人。
太后勾起嘴角,勉强摆出个笑脸来。她是学过功夫的人,只使了些力气,便推开了皇上。转过身又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来。
“诸位大人。赵家得你们辅佐,姬氏代表皇上先同各位道一声感谢。姬氏半生罪恶,被名利所累,蒙蔽了眼睛。怕是到了下面,也要被怨者所怨,不知要到何时才能修够功德再世投胎。姬氏不敢有所要求,只求众位大人念在为我朝尽心多年的份上,能够继续辅佐赵家,给百姓安康。”
话说到这里,沉默片刻。再侧头仔仔细细凝视燕珺半晌。张了口,开开合合许多次,最终不过长叹一声。转过身往大殿门外走去。
众人只沉默的看着太后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拐角之处。只听见“砰”的一声,忽然有侍卫尖叫的声音:“太后!”
大殿里的人皆是一愣,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只有皇上大喊了一声“母后”,想也不想,抬起脚便往外冲去。
(本章完)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