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何欢。
任谁都想象不出,我有多么厌恶坐挪威夜间的火车回伦敦。
可是没办法,我糟糕的身体不允许我坐飞机。所以,我只能一次次的在晚上穿越在群山之中。这十多个小时期间,我都像颠簸的货物一样,被囚在这严严实实的小盒子里面。
过道里啤酒和瑞士香烟的味道与欧洲人的体味混杂在一起,味道浓的我几欲作呕。有的隔间里有孩子吵闹的哭喊声,有的隔间里有各色语种或是细语或是高喊的聊天声。
有人打开了过道的窗户,想凉快一些。结果,吹进来的确是刺骨的冷风。
我在这些鬼鬼魅魅中睡的急不安稳。
“谁在那?”我被拉门的声音吵醒。
从门缝里进来一个姑娘,修长的腿、长头发,穿着一件丝质的长裙。她就站在我的床前,慢慢的拉起她的长裙,露出邮票那么大点的丝**。
她褐色的眼睛在夜灯下闪着金光,缓缓的低下身抱住我,用蹩脚的英文说:“先生,抱着我。”
她身上浓重的体味让我觉得厌恶,我有些粗暴的推开她,从钱包里拿出一半的克朗丢过去,用英文礼貌客气的跟她讲:“麻烦你,帮我从外面把门关上。”
挪威人都是直率的,姑娘拿到了她的钱却还是略微有些尴尬,悄悄的拿钱走了。
她走的时候没忘关上门。
我觉得,跟我的表弟杜颜青比起来,我还算是温柔的。如果要是被他碰到这种事,那姑娘估计会被他从车窗丢出去。
我被吵醒,睡意全无。火车轰轰的呼啸而过。穿过远山,丛林,和铁轨。周期性的旅程,让我觉得枯燥。
“咯咯咯……”
我皱眉望着斜上角的暗处,问:“谁在哪?”
“那女孩可能不想要你的钱。”一个女孩年轻的脸从暗处探出来,她有些好笑的说:“她要失望了,先生,你可能不如你的长相那般中用。”
她说的“中用”,很明显的,是带着某些下流意思的词汇。可是我不想跟一个陌生的姑娘继续探讨自己到底中不中用的问题,这是不礼貌的,同时也是不合适的。
“我记得这个包厢我包下来了。”
女孩似乎觉得无所谓,她摊摊手说:“嘿,老兄,还要好几个小时呢。反正就你自己,我们一起搭车,找点乐子怎么样?”
我不置可否,继续看着黑洞洞的窗外。没有跟她说话,却也没有赶她离开。
这是一个欢快的姑娘,她一直讲着她的旅行。从埃塞俄比亚到意大利,从伦敦到悉尼,她去了很多地方。我觉得好奇,因为我也去过跟她相同的地方,却没有跟她相同的体验。
“那怎么一样呢?看你这个病歪歪的样子,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四季酒店里可不一定能看到大桥下的景致。”
“这次又是要去哪?”她终于停下喝了口水,我也终于能插的上话。
她漫不经心的说:“还不知道,我听人说泰国不错,下了火车去港口看看。最好是能溜上去马六甲的船……”
“等等……”我打断她:“你说溜上?是什么意思?”
她不可思议的惊呼:“天哪,少爷,你不会以为我像你一样。到哪都能包车厢吧?”
“你是逃票上来的?”
“挪威人基本从来都不查票。”她嘿嘿笑着:“也没什么不好吧?只是顺道的事,不过说实话,我去了这么多地方,像你这样的冤大头可很少见。”
她说的理所当然,我被她说的哭笑不得。
“你来挪威干嘛?”
“看我未婚妻。”
“未婚妻?”
我点点头,看着她困惑的表情我突然觉得很有成就感。终于有一件事,是她所不能理解的了。从刚才到现在,我被她说的像一个傻瓜一样。
“她一定很重要吧?”
我被她的问话弄的有些措手不及,一般人我告诉他们我会做很久的车倒船来看我的未婚妻,他们都会说,你一定很爱她。而她却很直接的看出来,我的未婚妻对我很重要。
我不想表现的自己被她看穿,沉稳的问:“为什么这么说?”
她又嘿嘿笑着:“因为你看着就不像一个沉迷爱恋的青年人。”
我再一次的无话可说。
火车还在继续,她就跟一棵旺盛的植物一样,在黑暗的包厢里散发着蓬勃的朝气。她对我很重要的“未婚妻”似乎并不太感兴趣,继续讲她一路上的趣事。午夜一点的时候,她终于熬不住浓浓的倦意,把自己说睡着了。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外面清冷的月光照进来映在她的脸上。她长的很普通,普通的鼻子,普通的眼。如此普通的一个人,却有着超乎寻常旺盛的生命力。
她让我觉得费解。
盯着她瞧了一会儿,我也沉沉睡去。早上六点的时候,火车到站。我被隔壁的佣人叫醒。
“少爷!”他恭敬而谦和的说:“我们该下车了。”
我睁开眼,晨曦中有
淡薄的雾,看着有些清冷。我从箱子里拿出我的外套,这时才想起昨晚那个有趣的姑娘。
她已经不在了。
我撇撇嘴,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好。当拿起钱包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钱都不见了,只剩下一朵用火车上餐巾纸折的玫瑰。
我皱眉想,你可真是有够不客气的。
旅途总是会遇到各种奇形怪状的人,我也没有在意。我又回到伦敦,那座冰冷生硬的城市。新学期开学,太多的人和事,至于挪威火车上遇到的这个姑娘,没有多久我也渐渐的淡忘了。
我只是没想到,我会再碰到她,而且碰到的还那么戏剧性。
伦敦似乎一年都在下雨,雾霭天气让人讨厌,身上总是泛着潮气。我自小身体就不大好,在这儿又常年缺少日照,这使我的脸色更加的苍白。隐隐的,甚至能看到我面部纤细的血管。
“何欢,你要多注意身体。”我的导师满意的看完我的论文,不忘嘱咐我。我点了点头,但是有些无力。
休息的时候,我照例来大英博物馆看书。我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天气很难得的放晴了。不同于以往,大英博物馆的门前有些异常的喧嚣。
“他们在干嘛?”我问问身边的同学,他耸耸肩,告诉我并不知情。他拦住一个过来的青年,青年人告诉他,有一个女孩在那向路人索吻。
这可着实让我震惊到了,英国人一向都比较孤傲,不喜欢如此热烈的表达自己的感情。这个姑娘还在图书馆这种地方做这种事情,还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我摇摇头,不在往人群中看去,仍旧看回自己手上的书,低头想着导师的课题。
“何欢!”有人叫我,我回头张望,还没等我看清楚来人,自己的脖子上就被人挂住。紧接着,那抹娇小的人形熟练的跳上我的怀里,用腿圈住我的腰。我条件反射的伸手去接住她,手里的书掉了一地。
她身上是好闻的香皂味道,柔软的舌尖灵活的钻进我的嘴里。周围的人发出低呼,我的大脑也有一瞬间的呆愣。学校里爱慕我的女同学有不少,但是由于我一向孤清的性格,举止这么大胆,放浪形骸的人,还是第一次遇到。
我回过神来,将她略微推开。她依旧挂在我身上,没有丝毫的拘泥与羞涩。在阳光下笑的灿烂,牙齿整齐又洁白。
是在挪威火车上遇到的那个姑娘。
“何欢,我真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你!”
她的声音清脆,叮叮咚咚的,就像是山涧的溪水。我的心忽然动了一下,但是面上却不动声色的说:“你怎么会在这?”
人群渐渐散去了,我让同学将书拿回去,慢慢的跟她闲逛。她还是初见时的样子,叽叽喳喳抱怨个不停,讲着她是怎么被人从去往马六甲海峡的船上丢下来,又是怎么辗转来到伦敦。
我默不吭声的听她说着,她就如同一棵向日葵一样,吸引了所有的日光。整个人,也都变的闪闪亮亮的。
“我在伦敦要住一段日子,我养了盆花,我叫它小绿,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我想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被她拉着手,上了去她家的公交车。
天气很好,风也很好,叶子被太阳晒的绿油油的。她可能说的有点累,靠在我身上就睡着了。
我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久,她真的是让我觉得迷惑的生物。
她住在伦敦市中心不远的地方,是跟别人一起合租的。她只有一间屋子,还是个阴潮的地下室。
一推开门,霉潮就呛的我直咳嗽。她嘟嘟囔囔的说我是富贵病,却也还是拉着我的手下了楼。
“怎么住这种地方?”我皱眉:“你从我口袋里拿走的钱应该能租到更好的房子吧?”
她被我提到偷窃的事也并没有觉得难堪,嘿嘿一笑说:“钱嘛,总归是要花完的啊。”
她给我看她养的花,顺便还给我倒了一杯味道不怎么样的茶。快到五点的时候,她停下了没完没了的絮叨:“何欢,带我去吃饭吧。”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我问她。
“看了你的护照呗,下次你可要小心点,哪有人像我这么好呢?拿了你的钱,连其他东西都没动过。”她说的煞有其事,好像她拿了我的钱我应该感到多么高兴一般。
我低头看着她的侧脸,忍不住有些发笑。
晚上的天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我脱了大衣罩在我们两个人身上。她欢呼着,自然的揽过我的腰,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在伦敦的雨夜里奔跑起来。
在我眼里,这座冰冷坚硬的城市,突然之间,变的绚烂万分。
第二天一早,我被敲门声吵醒,我有些睡眠不足的下楼去开门。她坐在皮箱上翘着二郎腿,自然的跟我的邻居打招呼,看见我开门,她跳起来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淋了雨,身上有点湿。寒气呛的我又是一咳,但是她的身体却是暖的。
我问她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她有些无辜的说:“房东太太觉得我太吵,把我赶出来了,所以我来找你。
”
她很不客气,也很理所当然的搬了进来。就像她当初混进我的包厢一样,她回头笑着,自然而然的说:“别傻站在门口,进来坐。”
我隐约的记得,这里好像是我家吧?
因为我不想让同学觉得我有什么特殊,所以只是自己住在这没有佣人。只是定期会叫人来打扫,对于我来说,这里只是一个房子而已,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而她却很高兴,似乎什么事情都会让她很高兴。她喜欢南面那间贴着绿色壁纸的房间,喜欢这里所有厨具都没拆封的厨房。她很自然的把自己当成了女主人,尽心尽力的洗洗换换,缝衣做饭。
而我出去的日子也越来越少,除了上课,基本都呆在家里。需要什么书,也都打电话让管家给我送来。日子就这么缓慢的过着,我会每天窝在沙发里看书,她则跟个主妇一般料理家事。
我看着她扎着马尾,系着围裙在我面前拖地。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不吵闹,认真而又仔细的打扫着。有细碎的发掉下来,她的耳朵薄的透明。这样的场景,即使是阴雨天,也会让我觉得莫名的安心。
直到有一天管家提醒,我才想起,我已经好久没去见我的未婚妻了。
管家安排了行程,我颇为遗憾的告诉她:“你自己在家呆几天,我要去趟挪威。”
她不在像以前那么欢笑,面色微沉的说:“你要去见你的未婚妻?”
我点头。
我的未婚妻真的对我很重要,或者说,她真的对我家的事业很重要。我是家中长子,娶她,是不可避免的。
她面色不豫,我也有些烦躁。失了以往的风度,我走的时候并没有跟她打招呼。
为了早去早回,我忍着不适坐了飞机。等到飞机一到,我接到了她从家里的电话。
“喂。”我一开口,她就哭出声来。我有些张皇失措:“你怎么了?”
“何欢,你不在家,家里好黑……”
从认识开始,我似乎从来都没听过她哭。她总是笑的灿烂,她的哭声让我觉得心揪揪的疼:“你等着,我马上回去!”
我不顾管家的阻拦,打电话告诉我的未婚妻,我要对她失约了。撂下电话我有一丝的茫然,我不知道我说的失约是这次没有前去看她,还是以后的婚约。
忍着不适,我立刻坐最近的航班回去,到家的时候天也已经黑了。
我开开门,连鞋都没换就上楼找她。整个屋子都很黑,没有开灯。我翻遍了所有的房间,最后在阁楼找到的她。
她跟以往很不一样,整个人缩在角落里。阁楼的酒味很重,她有些哽咽,我觉得她似乎是在哭。
我叫了她一声,她没有答我。我听的出,她似乎又往里缩了缩。
我坐在她旁边,轻笑着说:“你还想缩到那?恩?把自己融进墙里面去吗?”
她缓缓开口,空气中的酒味更加浓重,她的嗓音哑哑的,不在如以往叮咚作响。
她一个人在这哭了多久?是从我离开以后就开始了吗?这样的想法,让我的心猛然抽痛。
她说:“何欢,你是不是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女孩子?”
我继续逗弄她:“你这样的女孩子?你是什么样的女孩子?”
“我在挪威的时候看到了你的未婚妻来送你上车,她很漂亮,也很有教养。我当时觉得,喜欢这个样子女人的男人,肯定都是特别肤浅又无趣的。”
“哦?”
“事实上,你也确实是这样。”她抽了下鼻子,继续说:“我觉得你是个傻瓜,好玩又好骗。跟你在一起的日子很开心,可是我知道你一定要娶她的。我只是想不通,为什大家都喜欢知识渊博又有教养的女人,我就怀疑了,男人干嘛都那么在乎女人脑子里面的学文呢?他们又不是上她们的脑子……”
我被她粗俗的话语逗笑,她有些气愤的说:“我就是这样粗俗又无知,你要是喜欢你那有教养的未婚妻,你回来干嘛!赶紧给我……”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拉在怀里死死的抱住。我低下头,静静的吻住她,她喝了不少的酒。嘴里的味道不是特别好闻,可是我却,甘之如饴。
“说完了?”
她傻愣愣的躺在我的怀里,无知又无措。
“开始是谁先招惹我的?然后又是谁一直在逃避的?”我叹了口气:“为什么最近在家里总躲着我?”
她静默着没有说话。
“因为觉得我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子?不会吧,我不觉得你是这么胆小的人。”
“……我怕我会爱上你。”
“现在不怕了?”
她没有说话,我又一次的低头去吻她。这一次,力道有些重,她被我吻的“唔唔”出声。
我有一些动情,抱着她的身子都不断的打颤。她似乎有些挣扎,却最终回应的吻住我。
我喘着粗气跟她拉开一些距离,黑暗中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下了很大力气,我的语调依然有些发颤:“你要是不想,我可以停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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