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门剩女纪事
锦言刚回连府,就有丫鬟说太太找她说话,也就解了斗篷让人拿回去,先去了虞氏那里。屋里迎面的暖气,虞氏半靠在**,手里拿着锦言这些日子绣的鸳鸯枕巾,锦言脸一下子红了,虞氏招手让她在床沿上坐了,塞给她一个铜手炉。
虞氏把另一块枕巾拿给锦言看:“这是你三妹妹绣的。”
锦言心虚地看了一眼,丝绢如水,针法细腻,鸳鸯毛丝颂顺,栩栩如生异界之养殖大户。锦言啧啧赞叹几句,说:“三妹的绣工向来精益。”
虞氏又把她绣的那块摞在上面:“你看你绣的鸳鸯,虎头虎脑的。”
锦言小声辩驳:“我是还要分出神来照顾渊儿。”
虞氏扶额:“你快别提此事了。从前生龙活虎的小子,自跟你待了些日子,现在连吃饭都能睡着。”
锦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虞氏也笑了,之后,语重心长地问她:“有心事?”
锦言和母亲一向亲,知道母亲是担心她,也就把心底的话,一点点道出来:“我担心承煜。”
虞氏微笑,把她捞进怀里:“那孩子怎的一声不吭就去打仗了呢?”
“他说,想闯一番事业出来,不让人小瞧了他。可我,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的。”
虞氏让丫鬟们都下去,跟锦言说了几句体己话:“从前,你父亲相中了承煜和承焕的人品,想在其中择一个做女婿。我喜欢煜儿,是因为他待你好,可你父亲是男人,看问题又和我们不同了些。这回你三妹妹许给承烨,他是侯爷的嫡长子,你二妹妹进了天家,又如此得宠,唯你许给煜儿,他人品贵重,可身份上总是有些争议。若不是这回芷灵的事儿,让你父亲对承焕伤了心,也不会这么痛快答应了你和煜儿的婚事。煜儿想要闯一番事业,也是有心想让你不被人小瞧,他都是为了你,你怎能抱怨他?”
锦言哪里不懂其中的道理,就是心里面惦记着那天晚上承煜和承焕的对话,高深莫测的。又想起无双的话来,从袖子里把彩珠荷包拿出给母亲看:“这是锦心给渊儿的。”
虞氏眼睛一亮,伸手接过,欣慰地笑道:“她总是那样大的脾性,走的时候,我都在想,她会不会一辈子都不理咱们了,竟是我小心眼了。深宫寂寞,哪里有不想家的,下次无双再进宫去,让她给我带几个话。”
锦言都答应下来,却听虞氏悠悠地一叹:“最近心慌得很,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了。”
虞氏的预感一点不错,到了来年三月,草长莺飞的季节,整个京城都陷入一种令人恐慌的压抑:宣府报至,梁军行至鹞儿岭遇袭,梁军大溃,康帝被俘,宋化所领十万兵马突围,于山翼被阻夹攻,后全无音讯。
之后有流言,传此次出征队伍尚未迎敌,自己先乱,同室操戈,自相鱼肉,让本就虎视眈眈的瓦剌军一举攻下,大乱之中,是一个千户将康帝交给瓦剌军。
这个千户,正是襄阳候李示徽的次子,李承煜。
不仅京中大乱,连府里也是一团糟。明甫得到消息,几乎把一张木案拦腰拍断:“是我有眼无珠,有眼无珠啊!还想他能借此机会,立下战功,风风光光地娶我闺女过门,哪想到竟是如此走狗败类,丧辱门风!”
虞氏在一旁撑着身子低劝:“只是传言而已,哪里就坐实了这罪名了?老爷火气火燎的,伤了身不说,伤了言儿的心如何是好?”
明甫恨然:“若传言属实,我定不会让言儿嫁给这种孬种!”
虞氏缓缓地劝,一边转过头去问人:“大小姐去哪了,一天都没见人。”
有人答道:“大早去庙里上香了,陈嬷嬷跟着呢。”
虞氏眉头一动:“前线的消息,大小姐知了没?”
人道:“也不知得了信没,只是出去的时候,脸色十分郑重。”
本朝佛教兴盛,京城寺庙林立,锦言所来的这个智化寺,是先帝御赐的寺名,“智化”,意为用佛的智慧普渡众生,让众生脱离苦海,登临彼岸陨落星辰。锦言诚心地叩拜下去,雪白的斗篷覆住瘦小的肩头,在蒲团上开出一朵安静的小花。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菠萝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锦言的额头碰在冰凉的石板上,心中皆是寂静。
却听身后一个不屑的声音带有嘲意:“你求菩萨什么?保李承煜于平安?还是希望李承煜免于流言?”
锦言神色一凛,肃容起身,往殿外行去。
李承焕将手里的香火胡乱地插在香炉里,紧随着锦言,笑道:“若是求第一件事,锦言妹妹大可放心,李承煜在瓦剌军帐中吃香喝辣,性命无忧。若是求第二件事,那就大可不必,做都做了,还怕人说么?”
锦言驻足回眸,目光寒然:“我信他。”
承焕挑眉:“你信他什么?信他不会叛军卖国?可事实若非如此,为何流言里谁都不传,偏偏只传他一个千户?说不定瓦剌给他个将军做,许诺他事成后功名利禄,一样不少,到时娶你时,面上也风光是不是?”
锦言的脸色并未因他所言而动,只是淡淡地说:“你再巧舌如簧,我也不会怀疑他半分。”
他说过,无论何时,她都要信他,他都值得她相信。
却听承焕低笑:“你不疑他,你父亲也不疑他么?反正我父亲现在气得够呛,若然我现在要你父亲改变婚约,你说你父亲会应么?反正,世人只知连李两家结亲,却不知和你定亲的到底是哪个儿子,暗地里偷梁换柱,也无伤大雅。”
锦言的脸色果然变得青白,暗咬嘴唇,沉声道:“我会以死相抗……”
“死?”承焕笑得更加灿烂:“你死了,我又不会伤心,伤心的自有其人。你若想让那人伤心至死,随你去。”
锦言的指甲恨不得扣进肉里,自知越是发怒,这贱人越是猖狂,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按下怒火,端身绕过他去了。
承焕看着她的背影兀自冷笑,他跟班的小厮过来报:“公子,彭将军请你过去。”承焕跟着从人到了一个包厢,彭翊正在读信,看见承焕来了,将信在火上燃了,笑道:“你这二哥倒有几分本事。”
承焕听见彭翊夸承煜,心里很不受用,只撇了嘴:“人不要脸了,什么做不出来?”
彭翊目光闪动两下:“咱们以后要做的事情,说不定也会遭天下人辱骂,难道就弃大业于不顾了吗?你这人,世家习气难改,你二哥出身草野,不仅对别人狠心,对自己也够狠气,这才是成大事者。”
承焕心里一沉,忍不住试探:“若他回来,将军莫不是要重用于他?”
彭翊知他的意思,只道:“我只重用有用之才。”
承焕悻悻,彭翊看了他一眼,沉下声来:“大事未成,就想着排除异己了,当真是没有气量!你可知赵王、汉王都蠢蠢欲动,咱们若一时大意,就是在为别人做嫁衣了!”
承焕神色一凛,止住话头,与彭翊开始商谈赵王、汉王之事了。
却说锦言从寺里出来,一颗心还未定,低头进轿子的时候,额角还被碰青了一块。轿子行至寺外南墙偏僻处时,车帷正好被寒风卷起,锦言的目光从车窗望去,忽然看见一棵枣树底下有熟悉的身影。锦言的目光死死望着树下那两人,心倏然被提起,其中一人,便是再熟悉不过的文姨娘,而另一个人,锦言虽没见过几面,却一辈子也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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