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细细碎碎的下了一整夜,这声音跟春日的雨声有些不同。
雨声略显清脆,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像是牧童手中的春笛那般跃动。
雪声则刚好相反,它更像一支低沉婉转的箫声,颇有随风潜入夜、人去玉楼空的空旷韵味。
陈恒人才睡醒,就急不可耐的下了床,来到木窗前赏雪。
昨夜知道下雪后,他就期待着今日的景色。
窗外天色有些灰蒙,云层皑皑低垂,像是苍穹盖顶,压着银装素裹的世界。放眼望去,天地皆白,叫人看的实在身心舒畅的很。
江南的雪胜在娇俏可人,虽不及北国的狂放不羁,可亦有几分独特的妙处。
听说北地的雪儿下过一整夜就能埋人,陈恒两辈子为人都没见过这样的盛景,不得不说上一声遗憾。
他站在窗外驻足观赏时,对面的邻居,正有一两个男丁爬上屋顶除雪。院子里站着他的妻儿,孩子被大人牵住手,却架不住兴奋的指挥他爹行动。
“二哥,你睡醒了怎么不叫我。”
信达不知道何时走到身后,手上拿着薛妹妹的那件大氅,他将外衣披在陈恒身上,打着哈气道:“咱们今天是去城外,还是在家看书?”
“这样的景色,自然是要出门寻友,一起围炉煮雪才是。”陈恒扭头笑过一声,继续道,“一会你带着书,我带点茶叶,我们去城外找他们……”两人正说话间,底下却传来陈寅、陈清岳的声音,“大哥,大哥,快下来玩雪啊!”
陈恒低头一看,底下白白的雪景上,两团穿着厚厚袄衣的人影,正跟他手舞足蹈。他这个当大哥的见猎心起,当即应允道:“好!”
带着信达急急下楼,才走入庭院中,就感觉到积雪才没过脚踝。
对于江南的孩子来说,这样的雪已经足够玩耍了。
感恩天公垂怜。
四人合在一起,先从角落里拿过扫帚,将积雪扫到一处,才齐心协力堆堆雪人、打打雪仗。这中间的乐趣,自然不用多说。
可惜兄弟四人才玩上一阵,就被灶房出来的顾氏抓个正着,后者见到陈恒正将一团雪丢到陈寅脸上,当即勃然大怒。
“陈恒,你怎么回事?一起来,就欺负弟弟?”
陈恒大笑一声,也不辩解是谁先动的手,只对着老母亲耸耸肩,十分机灵的往屋内大堂跑去。陈清岳几个见到大哥都跑路了,也屁颠屁颠跟上。
“别跑,小心出汗。”对这几个精力活泼的男孩子,顾氏也十分头疼。对他们的背影念叨一声,就端着手上的早点,追上孩子们的步伐。
家里吃饭的圆桌是陈丐山、陈启一起动手打造的,足以容得下家里所有人。
陈恒带着弟弟们给爷爷、奶奶和其他长辈们问过安后,才被奶奶招呼着坐下。
“怎么把汗都弄出来了。”周氏有些无语,用手摸了摸大孙子的额头,“出门前用汗巾擦一擦。”
“诶。”陈恒笑着应过一声。
“三婶,男孩子嘛,就是要蹦蹦跳跳的。”信达娘说上一句。
她在陈家住了有些日子。陈三德离世前,给她们娘俩留了五百两银子。她这次上扬州,也带了些碎银傍身。只是老陈家的人执意不肯收,倒叫信达娘有些不好意思。
对这个晚辈,周氏也知道她平日话语下的小心翼翼。
人老成精,她转头对着信达娘乐呵呵的笑,“也是信达来的好,这俩个毛头小子凑到一处,真是让恒儿多了个同年纪的亲兄弟。”
陈恒跟信达闻言,相视一笑。又见到顾氏端着汤面进来,他们两个连忙跟着姐姐一起上前帮忙。
陈清岳这小子惯会机灵偷懒,此刻正拿着报纸给爷爷读报。
说来也是好笑,自从报铺创办后,老陈家每次都能收到最新发售的报纸。
久而久之,老陈家的人也养成了在早上读报看报的习惯。
“爷爷,大伯。”陈清岳指着报纸上的某处,“上面说,府衙要在城西那边招女绣工呢。一个月最少有一两半的工钱,按照技艺划分工钱,还能给的更高呢。”
他这话虽是说给男人听,到叫家里的女性长辈听的一震。顾氏才擦过手坐下,就好奇道:“岳儿,你给婶娘好好说说,报纸上还说了啥,城西要办织坊了吗?”
“哦。”陈清岳将报纸翻过一页,“婶娘,上面说,城西那边是要办织坊,还说请了老绣工教授技艺,还招养蚕人呢。呀,爷爷,这养蚕人的工钱好高啊,一个月就有四、五两。”
陈丐山听的点点头,笑着给孙子解释,“这养蚕可是门辛苦活,一年能干的时候,也就那么几个月。不然为啥能卖这么贵。”
周氏却听的很是意动,她拉着两个儿媳还有信达娘,讨论着织坊的情况。
在她们的交谈中,让陈恒又收到一个新的情报。
原来大约二三十年前,扬州也是有过好几家织坊,当时各县里的不少妇女都有靠它们为营生。
只是这些织坊都是私人运作,当时又不鼓励妇女走出家门。中间的工钱交易都由丈夫代领,常常出现坊主跟丈夫一起坑钱的情况。
说个可能有失偏薄,但具有一定参考性的话。
二十多年前的世道,一个男人要是勤劳肯干。虽然吃力,也能勉强养活自己一家人。
而那些需要女子出来赚钱的人家,往往家里的男主人好一手吊牌,常常以此度日。
这话不绝对,且当成泛泛而谈的市井流言。
不过这样的人,拿到自己娘子辛苦赚的钱,会拿去干什么自然不必多说。
久而久之,扬州各县的女人,也不愿意再做徒劳的白工,索性也跟着一起打打牌。
后世扬州人好打麻将,盛产麻将高手的原因,跟这个也有点关系。
周氏最满意两个儿媳的一点,就是她们不爱打吊牌。
只是她们虽然有些意动城西的织坊,可毕竟有前车之鉴,心中还有些犹豫。
陈恒看在眼里,就悄声给出自己的建议。此事是府衙亲自下场操办,比那些私人的织坊要靠谱的许多。
他很是相信韦应宏跟林如海的智慧,不会不考虑到这点。如今府衙下大力气整治扬州丝绸跟刺绣,就是抱着大干一场、为民谋利的想法,绝不会让些老鼠屎坏了扬州的大事。
如今陈恒在家中还是有些说话的地位,在大孙子的担保下,周氏又跟陈清岳问过招工的日期和地点,便决定带着儿媳们出门看看。
陈丐山对此倒不会反对,只是有些忧心忡忡。这一下子家里人都有各自的事情办,怎么就把他这个老头子丢下了呢?
那他岂不成了没用的人了!
不过他的小心思,一家人也是猜不到。陈启跟陈淮津吃过早饭,各自领着几个孩子出门。
陈启要带陈青去木匠铺里,最近铺里的生意着实是好,多的是流民和房东,酒楼、客栈的东家过来买些物件。
陈淮津则陪着陈恒、信达一起去到城外,叔侄三人一路踩着皑皑的雪迹,在白茫茫的世界迈步徐行。
来到城外时,此处也是热闹的很。
更多的孩子围在一处,相互追逐打闹。
何有山又一次早早的来到营地中,在雪中给流民们讲着《蜀山群侠传》。
到如今其实没有他来的必要,只是何有山是个义士,其他说书先生来的少了,他反倒就更勤快些,弄得不少他的拥趸,追到城外来听书。
读过书的底层人,总有几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热血。这份质朴的纯粹感情,让何有山很是着迷来此说书的感觉。
陈恒到时,粥铺的火堆正在冒起显目的黑烟。
他在附近检查一圈,见一切无恙就带着信达走进大棚内,将熟睡的江元白、钱大有推醒。
“钱兄、江兄,你们俩先回去睡吧,此处交给我跟薛兄。”
江元白揉揉眼睛,看了看四周,“蝌弟不是还没来嘛,无妨,我们陪你一起等等。”
陈恒点点头,最多过一会,薛蝌也会赶来。也就趁着这个机会,跟两位同窗交流起营地昨夜的情况,三人稍作闲谈,其中钱大有把收集来的资料又交给陈恒。
昨夜下雪后,有几处木屋、帐篷搭的不结实,出现漏雪、压垮的情况。好在情况不严重,今日联系府衙过来补救就是。
等到薛蝌过来时,这三人已经围在一起煮茶说事,薛蝌笑着撩起袍子坐在一处,又带来一个更好的消息。
“景安日报已经开到苏、杭去了。”
陈恒闻言大喜,连忙问是怎么回事。
原来关心这些流民的人,不止是扬州人,江南其他州府的人也忧心忡忡。
这其中南来北往路过的人,所带的报纸就成了江南各地为数不多的渠道,而这种偏向官方的信息来源,又比大家口耳相传的消息更加靠谱。
一来二去后,其他地方的人也渐渐习惯通过报纸来了解扬州的事,再加上报纸上时不时刊登招工缺料的事情,从苏、杭两地赶来的商人,更加中意报纸上的及时性。
既然苏、杭两地的人,有强烈的阅报兴趣,那趁势开展过去,就是顺势而为的事情。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此时的扬州,跟苏杭两地的不同之处。这三座城虽然都是文化名城,可扬州在商业上,还是要比后者出色一些。
当下的商人都知道,想要赚大钱、想要去看看真正的有钱人,就得去扬州城里一睹为快。
江元白、钱大有回家补觉后,陈恒又跟薛蝌讨论着报铺的前景,如今坐拥扬州的虹吸效应,又有这次流民事件为契机,刚好把报纸铺设出去。
不过还是不要本末倒置,一切的信息以扬州为主,再在当地参合一些时闻便可,给当地的士绅名流留口吃的。
“要是他们需要,我们还可以出人出力教他们怎么办报纸,怎么弄排版和官府打交道。”陈恒给出自己的建议。
“这是为何?”薛蝌不是短视之人,只是想到这些都是自家总结的经验,白白教人不免可惜。
陈恒的视角却跟他不同,他拿起短小的木柴,在火盆边的地上写写画画,“现在是做大蛋糕的时间,靠我们一家是吃不下天下的。我们所谓的经验,只是我们走在前头。
给别人一些时间,他们又是地头蛇,又有本地人支持,想抢是抢不过的。既然我们是想让伯父当报行的会首,那就得舍得力气笼络人心。”
胖东来当年都没干成的事情,薛家也就是一个挂靠的小小皇商,二房更是连这点威名都没有,怎么也不能把自己当成一条过江龙,还是老老实实跟地头蛇打好交道吧。
“这既是利益交换,也是培养自己的人。以扬州治苏、杭,以苏、杭治江南,以江南治天下。”
这条商业版图上的路,后世的商人走了无数遍。除了核心地点因时局变换外,大致的区域不会变的。
长三角、珠三角是每个有雄心的商人都得来一次的地方。
也只有打通这两个地方的商家,才够资格称得上举国闻名。
这两人正**讨论着未来,一辆马车却从城门口悠悠驶来,停在大棚的不远处。
从车上下来几道人影,陈恒跟薛蝌侧头望过去,就近白雪上行来的人,竟然是宝琴、英莲两人。
……
……
话说这日宝琴来到书院后,就邀了英莲出门逛街。这事还是陈恒替她做的局,上次在书院碰头后,陈恒就拜托宝琴带英莲出门买些衣物来。
贾雨村也不反对此事,他毕竟是个中年老男人,跟甄家虽有交情,可毕竟不是血缘关系。英莲眼看也是过了及笄之年的女娃,他带出门还不知道会有什么非议。
索性就给了宝琴些银子,嘱咐她给自己的世侄女多买些衣服。
薛家人世代经商,家风开明,倒不禁宝琴的出行自由。宝琴也只当是件小事,又是陈家哥哥亲自嘱托,就早早领着甄英莲出门。
两人在丫鬟、小厮的护送下,在城里游玩上半日。
最近是年关,往来扬州的商人本就众多,又有流民的刺激下,比往年更多的商旅带着各种新奇的东西来城里售卖。
甄英莲这辈子都没怎么出过门,对路上的风景和物品都十分感兴趣。这两人初始还带着纱巾,可逛着逛着也觉得有些不便。
宝琴的胆子真叫人不敢小瞧,直接带着英莲去到沿街的男装铺里。按照彼此两人的身形买了两套男服换上,这才抛掉纱巾,手拉手在扬州城内逛个畅快。
如此一装扮,两个容貌出色的女娃儿,又成了俊俏的公子哥。路上匆匆而过的路人,虽然会好奇多看一眼,可也不会留心多瞧,只当遇见一对感情深厚的兔儿。
这俩姑娘一路逛吃,一边把玩各地玩物。宝琴又是个有见识的人,寻常物件的典故信手拈来,什么东西仿的什么朝代,无不说的头头是道。
刚刚脱离牢笼的英莲,缺的就是这么个贴心晓事的玩伴,两人合在一起玩的好不热闹。从东街吃到西门口,中午又在杨记酒楼开了一桌席,站在二楼的阁楼处,欣赏着四周的雪景。
她们自己吃的高兴,也没忘记城外的两个人。
饭毕,两人又从酒楼里要过一些点心,装在食盒里准备带给陈恒、薛蝌。
宝琴拉着英莲坐进自家马车,马车才一动,正搭着帘子四望的英莲,突然红着脸缩回头。
“姐姐,怎么了?”宝琴心多细的人,瞧出英莲的异色,连忙问道。
甄英莲的面皮还是有些薄,可瞧着宝琴今日陪自己玩了半日,所谈所行都是温润的性子,不免心中还是信赖对方,只好俯身探到妹妹耳边,怯生生道:“妹妹,我……的带子松了。”
宝琴先是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然后才反应过来,亦是低声笑道,“姐姐勿慌,我叫春雁搭上板子。”
马车的空间很是宽敞,她们三个女娃坐着,当中还能容得下一张茶几,背后还放下的两床被褥。
这辆马车,是薛瑱亲自为宝琴订做的。春雁对里面的东西,自然熟悉的不得了。听到小姐的吩咐后,她从两侧座位的夹层下拿出木板,沿着木帘的凹槽插入。
又把马车门也给锁上,将一帘幕布垂下遮挡,形成绝对封闭的私密空间。两个女娃这才移开茶几,将甄英莲移到中央坐着。
三人都是女儿身,此时到不必避讳如何。事急从便,她们利索的跟英莲一起脱下对方的外衣,只见里面绑在胸口的白带,已经挣脱开绳结自然垂落。
她们一起动手,将一圈圈白带解下,正准备重新缠绕。春雁这傻丫头,也不知道吃了什么酒疯,叨叨一句:“这么大啊!”
这话,倒把宝琴、英莲都羞个脸红半晕。
“叫妹妹们笑话了。”英莲红着脸别过头,又忍不住用一双玉臂护住山丘。可她的大小本就夸张,又加之腰围纤细。如此举动,反让山丘更显白嫩瞩目。
宝琴实在看的害羞,忍不住别过头,心中只觉心慌意乱的很,以后自己也会变成这样吗?
真叫人想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姐姐,你把手松开,妹妹替你把带子系上。”宝琴感觉脸色热的很。
“好。”英莲点点头,松开手,又是引起水波涟漪。
如此悄悄忙碌完,又把衣服穿戴完毕。三个女孩都觉得刚刚的经历有些惊奇,宝琴向英莲赔罪道:“姐姐,是我的不是,要不是我拉着你穿男装……”
英莲心思纯真,她从未收过礼教束缚,在此事上到没想的太多。只觉得妹妹的歉意,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回应,“没有的事情,跟妹妹在一起很开心。”
春雁的脑回路还叫另外两人有些不同,她拆下木板后,还为脑中的场景所震颤,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先天不足,忍不住有些苦恼,大家都是人,怎么同人不同命。
如此到了城外,等她们下的马车,来到陈恒等人的面前。两个兄长,就看到几张红扑扑的脸。
“莫不是穿少了,感冒了?”陈恒有些好奇。
薛蝌也担心的拉过妹妹的手,试了试额头的温度,才道:“没事,回去之后别忘记喝杯姜茶,驱驱寒。”
“好。”宝琴不好解释马车内的事情,只低着头应过一声。
陈恒看着站至面前的身影,上下打量一番,倒是笑道:“你这身打扮,倒是有趣。”
英莲红着脸点头,她也说不来什么,就是喜欢看陈恒说话,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晃悠。
她想了半天的说辞,才问道:“今天有烟花吗?”
“别闹,那个玩意儿要钱的。”陈恒把她当成自己上辈子的同学,毫不在意的笑着轻斥了一声,又问道,“你怎么想到过来的?是要找小虎他们吗?”
“不。”甄英莲摇摇头,轻声又大胆道,“我想来看你。”
薛蝌什么时候听过如此大胆的言论,人都愣在一旁了。
不是,这是什么世道?扬州城的姑娘,已经如此大胆了嘛。
薛家的门风在开明,宝琴也没经历过这茬啊,只听的她心中砰砰乱跳。
陈恒也给吓了一个哆嗦,扭头看着天真烂漫的姑娘。思索半天,也只好把她当成无心之失。
毕竟他知道,英莲这些年的生活环境,能平安无事的长大已经得天之幸,有些天然之举也是无可奈何。
“那来了就好好逛逛,城外也有城外的热闹。”
陈恒顺势转移过话题,他如此大方自然的举动,到叫旁人不会怀疑甄姑娘的说法,只会当成是朋友间的玩闹戏言。
甄英莲果然懵懂的点点头,俗话说的好,天然克腹黑。薛蝌见这姑娘的天真烂漫,也明白过来是自己想多了。
四人商量一阵,又吃过带来的点心后,就由薛蝌陪着她们俩,带去城外的戏台处听曲儿。
如今城里的成名戏班都没怎么来了,还愿意来的都是些新起的戏班子,借着这个地方给班里的戏子连角儿。
今日唱的曲儿也不知是那家的乱弹。
“好一个婵娟。”
“好一个天仙。”
“一笑,三笑。”
“笑出个并头莲。”
“笑月老。”
“他几时牵呀牵红线,再与两人盟缘。”
曲风悠扬的飘**在白茫茫的天地中,到叫人能听出其中对于春天的期盼。
这人心啊,总是贪心的,冬日的初雪才来,已经盼着春日的江南了。
到了明年的柳梢头,春风下的江南岸,又会开出几朵莲花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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