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

梅香是丫头的统称,中原大户马家丫头也叫梅香。

马相公是独苗,相貌出奇地伟岸俊秀,守着诺大一处家产,苦读经书,希求考取功名。为了马家人丁兴旺,他娶了夫人刘氏,又娶了二夫人莫氏。两个女子都是骨胚周正、天生丽质。马相公择配不计较门第,也不讲学问才艺,只求相貌一等。他说门第是别人给的,学问是后天修的,只有这一身皮肉骨血是自己从娘胎带来的,还要遗传给后代,最该认真。

偏偏二位夫人婚后多年都不生育。马相公膝下寂寞,也乐得把梅香当做女儿**,手把手教她描红临贴,吟诗诵词。六七年间,梅香长成了大姑娘,竟写得一手好字。

马相公闲常时爱翻医书,渐渐地,歧黄之术倒比八股文章精通许多,远远近近有个痰臃咳喘、头疼脑热,只消马相公一贴药方,立马病除。再后来,方圆左近的疑难杂症找到马相公也都能治愈,马神医之名就传了出去。梅香跟在马相公之后把一应病名、药名倒背如流,药理、医理悟得精透,也成了个女大夫。

梅香是贴心贴意地爱上马相公,马相公也喜欢她望闻问切时聪明心细,对俗事却从不计较。梅香成了大姑娘,做主人的收了她,也是合规矩的事。两个夫人不生育,也不能阻拦他们的结合。

莫夫人竟怀孕了,十月后生下一子。

隔年的深秋,马相公突然得了怪病,一天天弱下去,有下世的光景。他从阎王手里救出那么多人,却看不透自己究竟病在哪里。一病就是三个月。

冬日赏梅,马相公望着美若双玉的两夫人,讶讶学语的小娇儿,如花初绽的丫头,酒才入口,便垂下泪来:“如果哪一天,我先去了,你们一定不要守我。只是这小儿是马家骨血,一定要有个人照顾他,使他长大成人,延续马家血脉。”

刘夫人先怒了:“你好好的,没来由说这种话。若你走了,我们是结发夫妻,我一定要守着这条骨血,给马家支撑家业。”

莫夫人抱紧孩子:“一日夫妻百日恩。况且我们有了这条根。就是吃糠咽菜,我也不能让孩子到外姓家中受委屈。”

梅香对两位夫人的话敬佩了半天,又发了半天呆。自言自语:“我一个丫头,哪有我说话的份儿,我只听夫人安排好了。”

马相公失望地叹口气:“也是,有守节的主妇,哪有守节的梅香。由着你吧。”

过了春节,马相公的病却不治自愈,从此竟不再把丫头正眼看了。

又到了春帏大考之期,却因为大清一下子倒了,科举废了。

马相公拿定主意,对两夫人说:“得志则为良相,不得志则为良医。我仕途是无望了,只想去南京一游,坐堂诊病。站稳脚跟,就接你们。”

一家人等呀盼呀,却等来一位南来的客商带的凶信:马相公中流弹死了,暂埋在南京城郊。

刘夫人、莫夫人哭了一阵子,互相望望,对来人说,就埋在南京吧,等孩子大了,由他去迁。梅香却拿出一包散碎银子,说:“逢年过节,主子们的赏赐,我都攒下了,正好做盘缠,麻烦赵伯走一趟,扶棺回来,让相公入土为安吧。”

一转眼又是一年。刘氏、莫氏都搜罗了马家的金银细软改嫁走了,只留下梅香和老仆赵伯守着小孤儿过日子。梅香每日坐堂行医,所得微薄收入,三人糊口还有赢余。

听说革命军打过来,进城了。梅香抱了小儿和赵伯一起站在街边迎接。队伍中,一个潇洒的中年军官走到他们身边,仔细打量了又打量,突然一把抱过孩子:“这是我的儿子?长这么大了。梅香、赵伯辛苦了。夫人她们呢?”

赵伯一惊吓跌地上:“有鬼。马相公,你不是死了吗?”

大家闻言也都围上来,终于弄清真相:马相公一到南京,就医好了总统府一位要员的顽疾,立马成了名医。他结交了许多革命志士,竟然跟着他们弃医从军,把店铺交给了年龄相仿的伙计。伙计依然用马字招牌,来求医的人,稀里糊涂地叫他马大夫。那天,伙计出城诊治一位危重病人,路上中了流弹。好心人只当他是马相公,把他埋葬在南京城郊,让人捎信回中原。

马相公回到故居,看到户内陈设简陋,而医堂却规模依旧。小儿依恋梅香跟亲母子一般。马相公感慨万端,对梅香深深鞠躬。梅香投入他的怀抱,缠绵不尽。

马相公问:“没想到守到最后的是你。当初你为什么说那么绝情的话。”

梅香说:“万事都不可把话说到前头了,只有事急之时,见到行动上,才足以表明心志!我只是按我的心意,做些义气之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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