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甄府,熟人真是不少。陈恒在人群中不仅看到了徐彪、甄子静等人,亦有奉贤县令胡凤来,金山县令马攀龙。甚至连松江知州刘延章,苏州知府郑承恩也有到场。
不过刘、郑二人是贵客,官阶上比陈恒等人高一大截。他们跟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浙江巡抚一样,到了甄府就被引入堂内,从未在外头出现过。
以府内的游廊为界,四品以上的高官跟一帮贵人坐在堂内,堂下则是陈恒这样的小人物。如此划分,可以说是泾渭分明。
陈恒又在人群中多看几眼,发现连扬州的冯朱今日也来了。他看到了冯朱,冯朱自然也看到这位陈大人。
有松江府捐款前事做引子,冯朱十分珍惜这次结交的机会。在位置上跟同桌人打过招呼,就起身来到陈恒面前问好。
今日像冯老爷这样的人很多,乐此不疲赶来甄府的人,都把此地当成一个人情场。只要多结交些贵人、友人,说不准以后就有借力的时候。
陈恒陪着冯朱絮叨几声,又有其他商贾发现华亭县令的身影。松江港已经成事在即,大家都期盼着这位财神爷早早下令开港,是故有不少人,借机上来攀谈、打听。
周遭人瞧出陈恒这头的热闹,跟左右一番打听,才知道对方就是最近在报纸上大出风头的华亭县令。此县是松江府的翘楚,单论华亭县的地位,尚在许多上府的上县之上。
因跟商贾们在港口上达成合作的默契,这批人在看到扬州、松江报铺对陈恒的记文后,纷纷让手头的报铺誊写转述。一时间,倒把陈恒塑造成江南官场新贵,俨然是一个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
你说说,这甄府寿宴真是没白来,果然能在此处见到江南各地官员、后起之秀。有心人欣喜之下,忙抛下同伴赶到陈恒面前递名字。
堂下的热闹,不止陈恒这一处。偌大的地方,到处都是人情往来。大家各寻各的道,各找各的人。不多时,场内就是山头林立,各成异象。
如此说上片刻,墙角的戏台上,鼓乐轻奏。看样子寿宴即将开始,好戏马上要开场。先前还围在陈恒身边的众人纷纷散去,待他们坐回原位。甄府的大管事,便替没空露面的主人家出来,谢过堂下诸人赶来贺寿的好意。
此间的场面话,自然少不了。这甄老夫人过完五十岁后,突然变得乐善好施起来。在金陵附近,常有造桥修路、救济穷人的义举。本就是造福乡里的好事,拿到今日说道,众人更是口绽莲花,说的主宾笑声不断。
外头的热闹,自然被堂内的主人家听的清楚。含笑得意的甄锡举杯相邀,与众贵客同饮。放下酒杯,甄锡酬谢过诸位的远道而来,又自谦几句招待不周。才把目光转在四周,他看了一圈,竟没发现好弟弟的身影。
这么要紧的时候,不把甄宝玉抓来献丑一番,简直是海王八少了壳——美中不足啊。甄锡心中想过,正要遣人去找一找甄宝玉。后者却已经带着贾宝玉、马银、薛蟠等人,从廊下走来。
瞧着甄宝玉探头探脑的模样,再看马银趴在对方耳际说个不停。甄锡就知这些人没憋好屁,心情喜悦之下,他忙收回目光,假装自己对此毫不知情。
……
……
陈恒坐在位置上正吃的过瘾,突然看到日光下,有几道黑影从后头照在桌前。陈恒也不傻,知道身后来了人。刚放下筷子转过头,就瞧见两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正面露笑容的看向自己。
这两人的身后,竟还跟着贾宝玉和薛蟠两个老熟人。陈恒一看,就猜到打头的一位必然是甄宝玉。可他还未开口,甄宝玉已经抢先道:“这位就是表妹夫吧。”
来者不善啊,陈恒眯了眯眼睛,亦是大方回道:“不知阁下是?”
甄宝玉轻笑一声,站在他身侧的马银,主动替宝玉回道:“这位是甄府的二公子,宝玉——宝公子是也。陈兄弟,真要说起来。你跟宝公子,还是沾亲带故的远亲呢。”
甄、贾两家的亲戚关系,要从荣国公贾源开始论。贾源的妻子正是出自甄家。他们的孩子贾代善娶了史家长女,也就是现在的贾母。贾代善和贾母又养育了贾赦、贾政和贾敏。
这层关系,是黛玉帮自己理清。听到马银的话,陈恒呵呵一笑,刚要答话。就见这不知好歹的马银,竟然要抬起手,作势要拍在自己肩头上。
可惜马银的手还未落下,就被一侧的柳湘莲牢牢钳住。柳湘莲双眉紧皱,目露寒光,呵斥道:“马银,对我家大人放尊重些。”
正经的文官县令,更有从六品的州同知在身。岂是马银一个金陵卫的小小伍头,可以当场随意拍肩示下。让他爹来,都不够这个资格。柳湘莲看的火起,若不是众目睽睽,他真想一脚踢在马银身上,才能解恨一二。
“哎呀。”马银闻言,当即阴阳怪气道,“好威风的柳二哥,看来还是跟对了人,这脾气比之前也是大不一样呢。不过我们是在论亲戚、攀交情。不知柳二哥着急个什么劲,就算忠心护主,大可不必把力气花在今日寿宴。”
柳湘莲听的大怒,知道这些人确实是来找茬。掌心立马用上狠劲,只见钳住马银手腕的左手一点点收紧。没一会,马银的掌面和指尖,已经出现苍白之色。
不好,这姓柳的,要玩真的啊?!马银又惊又怒,可甄宝玉就在旁边。他既不好主动还手,又不肯低头认错。只能硬着嘴巴,咬牙强撑着。他笃定今日是甄家的大好日子,柳湘莲就算有杀心,也绝对没有撕破脸的胆量。
你真以为我不敢废了你?柳湘莲心一横,食指、中指的指尖一弯,作势扣在马银手腕里侧的软骨上。这里有一对并排的桡骨尺骨。只要施些巧劲,直接就能废人一只手。
马银亦是看出柳湘莲的意图,当即惊惧道:“柳湘莲,你……”
这要给柳湘莲折下去。马银知道,他整个下半辈子,都可以当个独臂大侠了。
甄宝玉等人看不出其中的凶险,还在各自乐呵。陈恒却从柳湘莲的神色中,瞧出柳二郎心底的狠意。他当即抬起手,轻拍在柳湘莲的后背。又对甄宝玉说笑道:“堂内高朋满座,倒是有劳甄公子特意来此一趟。”
无事生非的马银固然可恨,可为了出口恶气,搭进一个柳湘莲。这事情,怎么看都是亏到姥姥家了。将柳湘莲从崖边拽回来,陈恒又往前一步,只微微点点下颌,看向两人身后的薛蟠。
会是此人在其中挑的事吗?陈恒皱着眉头思考。却不知他的目光,早叫薛蟠心底一阵惊慌。
呆霸王从小在金陵欺男霸女,好生威风。可他的底气,都来自家人的纵容和庇佑。陈恒是这世上,第一个真心要杀自己的人。这份记忆,会是他此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身穿锦衣绮罗的薛蟠在对方的注视下,当即觉得自己无地遁形。只好低着头,认怂道:“不是我,我什么话都没乱说。”
马银闻言,忍不住对其怒视。你个不重用的东西,我们好心好意来替你出气。你竟然自己先露怯,他娘的,真是根——给狗啃的软骨头。
不是你?陈恒挑了挑眉,又看向一旁的贾宝玉。此人倒还能强撑着面子,颇为坦**的迎向陈恒的目光。两人一番对视,陈恒自己就摇摇头,别人或许不一定,可他料定,贾宝玉绝无这种胆子和想法。
比起为非作歹的甄宝玉,贾宝玉更像个普通的公子哥。喜欢藏在女儿窝中,尝些胭脂味道,欣赏些文人书画。叫他去做些恶事,第一个便是被吓破胆子,兴许还会嫌脏呢。这样一对比,同是亲人长辈溺爱,贾宝玉不知比甄宝玉好了多少倍。
见陈恒主动移开视线,贾宝玉心中更觉屈辱。你都娶走林妹妹了,还要这般羞辱我。我……我……我在你眼里,就这般不堪、不成事吗?
注意到陈恒终于看向自己,甄宝玉喜不自胜道:“堂内的客人,自然有兄长照应。表妹夫,表妹夫。你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做到,让那些报铺都传诵你的名号?”
不愧是被人娇宠长大的公子哥,这个时候都没顾上一眼,自己身后不住揉手腕的马银。
见甄宝玉仍旧只关心着自己的事情,陈恒抽了抽嘴角,上下扫视对方一眼。想着黛玉今日还在后院,索性展颜应付道:“此事说来话长。甄公子,不如放到宴后慢慢说,可好?”
“不行,我现在就要听。”甄宝玉摇摇头,十分蛮横道,“你直接跟我去里头,坐我那一桌,咱们边吃边说。”
他们这边的动静,自然引起有心人的注意。甄锡在堂内看的干着急,心底不住大呼着:你们倒是闹起来啊,宝玉,想想你往日的做派。你还在好声好气什么?
……
……
甄府后院处,亦是满座的女眷宾客。说来也是巧,黛玉跟宝钗竟然坐在同一张席面上。昔日情深的一对姐妹,时至今日却各有不同的境遇,亦有几分生疏劲。
同样出众的绝色样貌,叫她们一出场,就都成了众人的焦点。甄老太太甚赞过她们后,又额外送了些礼物给宝钗。这位荣国府的媳妇,是替家中女眷长辈来的。礼数上,不容欠缺。
今日的薛宝钗一身华服装扮,配上满头珠钗金饰,真是一朵人间牡丹花。实在叫人赏心悦目,看了还想看。
跟她一比,黛玉的扮相就有点清汤寡水之味。衣服的用料,虽然也不差。可乌黑的发丝只盘成寻常发髻,一枚陈恒从松江街头店铺买来的珠钗,简简单单插在云鬓中。如此普普通通的扮相,不免叫人更喜欢宝钗的盛装模样。
偏巧甄老太太觉得这俩人是亲戚,还把她们的位置安排在一处。让人打量起宝钗时,不免多看几眼黛玉。
紫鹃如何察觉不到众人的注视,些许飘来的闲言碎语,以及莺儿对自己和夫人的轻视,都叫紫鹃内心气急。若不是黛玉一直安之若素,没有生气的迹象。内心很为夫人抱不平的紫鹃,怕是第一个要去外头找自家老爷告状、诉苦。
来之前,老爷可是亲自吩咐过。今日夫人但凡受到什么委屈,都要第一时间过去禀告。
“妹妹,吃这个。”宝钗夹着一块鱼肉,送到黛玉的的碗里。放在往日十分平常的亲昵举动,在如今的黛玉看来,却有些刻意。
对方好像一个得胜的将军,对一个落魄失意者施舍自己的慈悲。可自己真的过得挺好的啊。
黛玉眨眨眼,她只是因为相公担任地方县令,才不愿盛装赴宴。
罢了,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之前说过,薛蟠之事后。宝钗跟黛玉之间,就少了往来。黛玉心思几番变幻,只轻声谢过。
“许久未见妹妹,怎么妹妹变得如此客气。”宝钗拿起帕子,轻轻点在唇角。她今日是替贾母和王夫人来的,一言一行都要照顾到荣国府的脸面。
“莺儿……”
听到贾二夫人喊自己,莺儿马上上前,意会道:“夫人,茶在这里。”
刚刚的鱼肉,做的有些甜腻。宝钗小饮一口,算作解味。见她一举一动都是派头十足,甄家长女婉秋,对着同桌的几个姐妹道:“贾家老太太真是有福之人,能找到薛姐姐这般好的孙媳妇。”
贾家的女儿押春字,甄家押秋字。这本就是两家长辈商议好的事情。上首的甄老太太听到孙女的玩笑话,亦是道:“你们既然羡慕人家,还不抓紧替你们兄弟好好寻觅一二。”
这是句玩笑话,给甄宝玉找媳妇这件事,怎么可能托给未出阁的女儿办。甄老太太只是见宝玉一直未成婚,才借着今日的机会,给到场的各家夫人露露口风。
我家这个宝贝,也是到娶妻成家的年纪。你们但凡有这个心思,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啊。
今日能入座的女流之辈,都是聪明之人。一番闻弦歌,知雅意。无不开口夸起甄宝玉的人品和样貌,纷纷说道:这样的好男儿,自然要精挑细选,慢慢来才好些。
这些话,听的甄老太太喜笑开颜,连连答道:“等不了,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我这身子,可就看不到宝玉的孩子咯。”
宝玉,宝玉。你天天就知道宝玉。甄锡的发妻王氏听在耳里,简直是刺耳的要命。她今日就坐在老太太手边帮忙布菜。想着外头相公的辛劳,她当即道:“老太太可莫要说些让晚辈伤心的话,要我说,不只是宝二哥,老太太还要等信哥儿长大娶媳妇呢。”
信哥儿是王氏跟甄锡的长子,如今正是三岁的年纪。对这个曾孙,甄老太太亦是喜欢的很,直接欣喜道:“要真能看到信哥儿成婚,我这辈子就没什么盼头了。就是见到菩萨,也能笑出声来。”
“怕是老太太见了菩萨,菩萨还要说老太太福份未尽。该回到儿孙身边,继续享受天伦之乐。”薛宝钗适时插话,说的亦是得体、稳当。
满座宾客无不被此话逗乐,一会夸起宝钗的口才,一会对老太太道:贾家夫人说得在理。
黛玉今日话甚少,只在旁边一直看着。她瞧了半天,突然觉得宝钗笑起来的样子,跟王夫人真是越来越像。
她不知该评价是好是坏,只在内心叹口气。想到自己跟宝琴的几番举动,都不能把宝钗拉出深宅。
也许有些事、有些人,就是命中注定吧。
……
……
陈恒这头,还在皱着眉头跟甄宝玉拉扯。后者真是一只癞蛤蟆上手,不咬人但膈应人。他是几番推却,甄宝玉都不肯折身撤去。把陈恒同桌的宾客看的也是着急,起身帮着甄宝玉一起劝起来。
合计着,倒成了我的不是了?陈恒渐渐舒展眉宇,正要出言对甄宝玉训斥一番。堂下的另一头,突然传来一阵大声的喧哗。
众人的目光,无不被吸引过去。一眼看过去,只见一位晚来的宾客,正站在甄家下人旁边,对着占去自己位置的冒牌货出言呵斥。
甄宝玉见有了乐子,立马丢下陈恒走过去。才至半路,那位坐在椅子上的宾客,一拂袖带起几个碗碟。既推倒了正主,连带着也打碎不少东西。
听到清脆的动静,甄锡当即领着大管事出来,瞧着闹事的地方,寒脸问道:“什么情况?那两人是谁?”
“一个是城东当铺的东家,是自己人。”身侧的管事小声道,“另一个倒不知道是谁。不知他是从何处拿了当铺东家的请帖,也凑进来混饭吃。”
屁大点的事情,就让他们闹起来了?惊扰到我的贵客,我把你们的头都摘下来。甄锡看了身侧的管事一眼,沉声道:“去给他们加张椅子,事后再查清此人的来历。”
“是。”大管事领了命,刚要吩咐人去传话。那位不请自来的客人,见到甄锡要转身回去,竟直接高声留起主人家,语出惊人道:“甄家大爷,你来评评理。”
好家伙,你是寿星公吃砒霜——存心上吊找死啊。甄锡心中一狠,转过身时,已是满脸带笑,看着男子道:“不知贵客有何话要说,又有何事需要我评理。”
“甄家大爷,在下素闻甄家老太太的贤名。是个人间少有的福全老太太,更常常造福乡里。在下倾佩已久,今日不请自来,虽有些冒昧之举。可也是诚心诚意,想为老太太道贺……”
此人步步上前,眼见快走到甄锡的面前。才被赶来的下人拦住,又推回到先前站立之地。
不过他的一番话,也叫甄锡听的不住点头。当即高兴道:“家中祖母的义举,是祖母有慈悲心,竟没想到还能在今日招来义士。远来是客,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我叫府中下人再替你寻个位置可好?”
“在下姓茅……”此人笑道,“贱名不值一提。相识之人都喊在下一声大庆。”
竟然是他?!陈恒跟柳湘莲对视一眼。都没想到此人,竟然是昨夜秦淮河畔的江湖人士。
“茅兄有礼。”甄锡拱拱手,正要命人给茅大庆找个位置。后者又开口道:“在下今日来的突然,却也给老夫人准备了一份贺礼。还请甄家大爷收下,代为转交。都是在下的一片心意。”
“好好好,茅兄有心了。”
见甄锡点过头,拦着茅大庆的下人,才从对方手中接过礼盒,转身朝着当家人走来。下人迈步的间隙,茅大庆又朝四周作揖,规规矩矩赔罪道:“今日是个好日子,因本人之故,扰了诸位贵客的雅兴。本人且做歌一首,算作赔罪。”
旁人看到气氛转和,无不轻笑答应。这茅大庆清清嗓子,当即开唱道:“苦雨江头风波恶。”
起的是苏曲之调,曲调婉转,却架不住茅大庆的粗狂嗓子,叫人听着甚为豪迈。
“做人一生坎坷多。”
茅大庆还在继续唱,众人却听出几分不对劲。这曲词,也不像是贺寿的样子啊。
“好人未必有好报,恶人凭啥享安乐。自古黑白分颜色,恶人还需犟人磨啊。”
甄锡听的已经动怒不已,直接掀开下人拿上来的礼盒。拿出不值钱的东西一看,竟然是朵玉雕的白莲。
此物一出场,茅大庆当即收了歌声,转身对着当铺东家,高声道,“建平四年十一月初九,孔掌柜你伙同娄县县令甄子静,给县内十余百姓放利钱。逼得他们在年末卖田卖女,家破人亡。”
“事后你们为了掩下此事,更叫里正出面作证,说他们都是落水而死。那三百多亩地,你们连地契合到一处,全部转送到甄府手中。孔掌柜,我说的可有半句虚言。”
被茅大庆当场逼问,更瞧出大家看乐子的心态。刚刚还在撒泼的孔掌柜,当即慌张摆手道:“没……没有,绝无此事。你是在污蔑,你有证据吗?”
众人又看向茅大庆,只见他朗声一笑:“证据?我又不是官府,办事从来不讲证据!既然天不收你,官亦护着你。没事,今日爷爷就替老天爷收了你。”
话音一落,茅大庆从大腿处拔出半截残刀,朝其大喝道:“孔掌柜、甄子静,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一声罢,茅大庆已经飞奔到对方面前,手起刀落之际,一颗大好人头已经跌落在地。喷涌出的血花,如泉水般四溅。惊得所有人都是愣神不已,片刻后,众人无不尖叫出声。
他娘的,这是碰见天降杀星了。
人仰马翻之际,大家四散而逃,都怕自己拦在茅大庆的杀路上。甄锡亦是给吓到,面色突然苍白的他连连后退,亦对着周遭喊道:“去找包勇,去找包勇!!!让包勇来拿下他……”
茅大庆今日过来,就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他一甩刀尖的血迹,已经杀气腾腾的冲向甄子静。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甄子静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一边叫着惨,一边跌坐在地,慌乱爬行。
“我错了,我真的知……”他一边往桌下爬,一边哭喊着求饶。突然,他觉得自己脖颈一凉。再一摸,竟然有血迹渗出。临终前,甄子静竭力调转视线,只看到茅大庆大笑远去的背影。
甄宝玉一见对方朝着自己奔来,亦是露出跟甄子静一样的神态。嘴上大喊道:“马银救我,薛蟠救我……”
救个屁啊,我这点本事能救自己不错了。薛蟠哪里顾得上其他。早拉着亲妹夫躲到桌子底下。他倒是机灵,就躲到陈恒面前的桌下。薛蟠知道,只要柳湘莲在,以柳湘莲的武艺定能护住自己。
马银却是没办法,他爹吩咐过,要好好伺候甄宝玉。眼见对方有难,他直接拎起木凳就冲上来。
“来的好。”茅大庆大笑一声,“听闻你跟他一起欺男霸女,做尽恶事。今日就该做我刀下亡魂……”
手头没有趁手兵器,马银拿着的木椅,不过几下就被削去。好在被他一挡,甄宝玉可算是被家中下人拉走。
眼见正主儿走脱,马银见茅大庆功夫不错,正要见好就收。可惜他算盘打得机灵,却不知茅大庆砍来的刀势,招招不要命。一个不留神,整支右手就被一刀卸下。
“啊——”马银吃疼惨叫,直接跌到在地。到此时,他心中的惧怕才涌上心头。
不能死,绝不能死啊。
他还有那么多荣华富贵没有享完,还有那么多貌美的青楼姐儿等着自己。
我怎么可以死?我不能死啊,我才十九岁啊!!!
“银儿!!!”马银他爹本来一直护在甄锡身边,见到马银的惨状当即怒吼。马大银哪里还顾得什么甄家不甄家,直接赤手空拳的冲过来,想要救独子的性命。
“去你娘的。”茅大庆大骂着,手起刀落,又是一颗人头落地。
“啊啊啊,我要你的命。”马大银悲愤交加,这可是他的儿子啊。这黑厮怎么敢?他个平头老百姓,是怎么敢的?
茅大庆闻言,作笑道:“老百姓也要你们的命!!”
说完,杀的兴起的茅大庆,亦是朝着马大银奔去。后者这才意识到,自己今日来参加寿宴,手头并未带惯用的兵器。
他娘的,儿子可以再生,自己这条命可不能丢了。马大银心一慌,侧身一让,绕着桌宴开始躲起来。谁知茅大庆的步伐亦是出色,几个腾挪就跳上席面,手中残刀已经往马大银头上劈去。
千钧一发之际,甄家下人中杀出一道身影。手持哨棒的男人,堪堪提棒拦在劈下的刀锋前。茅大庆一看来了对手,顿时跟此人战做一团。几个来回下来,彼此都奈何不得对方。
茅大庆当即赞道:“好武艺。”他又道,“可惜是个为虎作伥的人中败类。”
“包勇,杀了他。”甄锡对着仆人怒喝。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包勇欺身上前,一边跟茅大庆打做一团,一边反驳道。
“哈哈哈哈,放屁放屁,真是荒唐可笑。”茅大庆亦是不惧,作声回道,“你吃的米是百姓种的,你穿的衣裳是百姓织的。你跟我说,你忠的哪门子的君。”
“杀了他,杀了他!!!”马大银不住喊到,“事后我点你为金陵卫军头,包你一辈子升官发财。”
这个刚刚失去独子的男人,脸上的癫狂几乎到可怕的程度。
眼见茅大庆被包勇困住,柳湘莲心思稍安,忙对陈恒道:“大人,你先去廊上躲一躲。我去取回刀剑,就来护你。”
入甄家前,柳湘莲的家传宝剑,早被甄府门房收走保管。
陈恒闻言不住点头。开什么玩笑,虽知道好汉是在替天行道,自己也算行得端坐得直。可万一伤着自己,不免不美。
甄府的庭院实在是大,茅大庆这般杀过三个来回。离陈恒的位置还有几十步的距离,柳湘莲不在身边,陈恒自然依言躲到廊处。
他前脚刚走,桌子底下的薛蟠拽着宝玉,就哭丧着追上来。“等等我,等等我们。陈大哥,陈兄弟,你等等我们。”
被薛蟠拉在手里的贾宝玉,早给吓得呆呆傻傻。
什么花前月下,什么富贵荣华,在生死之前,都是小事。
马银、甄子静等人的血,早已顺着地面流过来。腥臭的血味,既沾上宝玉的双手,也浸湿在他的心田。
这三人好不容易爬上长廊,躲在立柱后。柳湘莲已经提剑跑回到陈恒身侧,他先是看看场内的情况。见到甄家的护卫已经赶到,正围着茅大庆死斗。
见此,柳湘莲心思稍安,只专心把陈恒护在身后。同时又对贴上来的薛蟠,呵斥道:“离远点,别影响我拔剑。”
“是,是。柳大哥,柳兄。我们都听你的。”薛蟠点头如捣蒜。
叫他打死人,他有一百个胆子。但死的人要是自己,那就十分太可怕了。
格外听话懂事的薛蟠,深怕惹恼了这位救星。只站在一步之遥,才觉得稍稍安心些。
等薛蟠也往场中看去,茅大庆的身上已经多处受伤。可此人也实在勇武的很,竟有越战越勇的迹象。
真是一条好汉。陈恒刚在心中赞过。谁知这茅大庆清楚,自己这般打下去只有死路一条。突然发狠,拼出一条血路,朝着甄府后院跑去。
“甄老太太,茅大庆替娄县百姓来给您贺寿啦!!”
眼见贼人走脱,还要高喝杀向后院,场内的下人顿时乱作一团。陈恒却突然一拍大腿,怒道:“玉儿,湘莲,去护住玉儿。”
后院的人,可有大人的发妻啊。柳湘莲亦是感到棘手慌乱,当即舍了陈恒朝着茅大庆的身影追去。
瞧着堂下的血流成河,陈恒没来由一阵心慌。他四望之下,爬过长廊,在院子里捡起石头,亦是追着柳湘莲的方向跑去。
什么狗屁好汉,可千万别伤着我家娘子。
“妹妹啊!”薛蟠亦是大叫一声,后头可不止一个黛玉,更有一个薛宝钗呢。
薛蟠连连摇晃起贾宝玉的双肩,喊道:“走啊,宝玉,走啊。陪我去救妹妹,救你的宝钗啊。”
这宝玉真是给吓傻了,任凭薛蟠怎么喊,都是无动于衷。见此,薛蟠也顾不得其他。直接丢下宝玉不顾,一边朝后院跑,一边道:“妹妹快逃,妹妹快逃。”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