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机厂？我爸要办农机厂？”得知这事的苏燕婷被吓了一跳， 父亲苏宝忠在她印象中是个沉默的老实男人，跟普通的乡下汉子一个样，好面子， 勤劳， 能吃苦，喝了点酒后爱吹嘘……这样的一个男人，突然要去办什么农机厂， 是一件叫人震惊的事。

陈秀云就开始絮絮叨叨说起了苏宝忠现在的毛病：“自从你跟你哥考上大学，他去首都见了‘大世面’，你爸就一直谋算着要做点事……他说子女成了大学生， 老婆是妇女干部， 他总不能再当个农民杆杆， 说出去让人笑话他，他不干点事业， 怎么好意思当一家之主……”

“农机厂农机厂，那可要贷款五千啊，你妈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五千！”陈秀云的那一颗心脏被吓得扑通扑通乱跳， 那么多钱，她丈夫怎么敢啊。

……

苏燕婷听了母亲的话， 在脑海里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农机厂？说起来属于乡镇公社企业， 也是将来民营企业的源头，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国家持续扶持乡镇公社企业发展，苏宝忠这时候要办农机厂， 也是赶上了好时候，这会儿早， 若是把农机厂办好了，能吃上个大蛋糕，这件事可行。

这个时候，粮食产量高了，不少家庭添了缝纫机自行车，公社里也买了拖拉机饲料机……等等各色机器，将来田地包产到户发展，对农机的需求更加广阔。

苏燕婷道：“妈，要不你让咱爸试试！”

陈秀云傻眼了：“让你爸试试，真办那什么农机厂，人家有的是农机公司，办什么农机厂啊……”

苏燕婷：“就算这事打消了咱爸的念头，他还有其他的念头，咱爸的心安不下去，比起做别的，妈，还不如让他办农机厂。”

陈秀云：“嗐——现在日子一天天好了，怎么这人就不消停，不消停！”

苏燕婷忍笑，心想生命在于折腾。

苏燕婷：“妈，你要想想，咱爸办这个农机厂有优势，这不还有我在华清大学读书么？能认识那么多搞物理机械的老师学生，咱爸能得到技术支持！”

陈秀云不懂什么“技术支持”，她就担心：“怕给你们这些孩子惹麻烦。”

“家里人就要互相帮助。”

苏燕婷心想着，他们这些兄弟姐妹忙于读大学，指不定家里头一个发家致富尝到甜头的，还是她爸苏宝忠。

“你让咱爸给我打个电话，我给他分析分析怎么办这个农机厂。”

苏宝忠知道自己在家里提出要办农机厂，无异于扔下一个超级大炸弹，把家里人炸的体无完肤，估计没有一个人会支持他。

苏宝忠心情焦灼：“是，我一个没出息的老农民，我到底是生了什么狼子野心，才去办这个农机厂……我配吗？”

苏宝忠内心反反复复，他无数次地想放弃，却又无法劝说自己放弃，他觉得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如果这一次放弃，将来他还有心气去办大事吗？

他这一辈子就当个农民到老？他什么都不敢干？

苏宝忠不甘心啊！

“活了这大半辈子，半只脚踏进棺材了，难道我什么都不干？就这么死了？”

“不，我要干！我必须要干！哪怕他们都反对我，我也要干！”

苏宝忠做好了最后的决断，心想着自己拿根绳子吊死了也要干。

陈秀云回来跟他说话：“燕婷她支持你干，不过你得跟燕婷说说，你要怎么干这个农机厂。”

“我要怎么干这个农机厂？”苏宝忠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做些简单的农业工具，农机公司会收购的吧？

苏宝忠心急如焚打电话给苏燕婷。

苏燕婷在电话里问：“爸，你真计划好了，买什么机器设备，你要生产什么？你要卖给谁？”

苏宝忠磕磕绊绊地说着自己计划买什么生产设备，怎么生产，这些他在首都的时候就谋划好了，他还去首都好几个大型工厂参观过，他心想自己弄个小厂子，不在话下。

苏燕婷听了苏宝忠关于生产的计划，她心里松了一口气，至少苏宝忠不是“无的放矢”，他心里这个计划怕是做了有一段时间，瞒着所有人私下学习呢。

现在生产不是问题，问题在于销路。

苏燕婷：“爸，你开这个农机厂，怎么生产，怎么把握质量，你想清楚了，但是你开农机厂，最重要是怎么把东西销售出去。”

这种零散社企小厂跟国营工厂不一样，怎么销售？

苏宝忠：“那么多需要的，总能卖出去吧。”

苏燕婷：“……”

苏宝忠犯了以后很多人创业开店的大忌，总觉得自己随便开个店，就能把东西卖出去。

苏燕婷：“爸，你在生产前要做好调查，自己的农机厂究竟要生产什么工具，这样吧，爸，咱家有单车，你平时有空闲，你就骑着这个单车，把咱们周围的几个公社都走一圈，你拿笔记下来，人家公社有多少辆自行车，多少辆拖拉机，多少辆柴油机……这些你都要了解。”

“哦哦哦。”苏宝忠点点头，把这些事情记下来。

“正好我大哥以前当放映员，跟其他几个公社放映员关系好，你骑单车过去，跟他们套套交情，问问人家这些机器哪些损耗大，你就做拖拉机柴油机上的配件，人家需要什么就做什么。”

……

“好，”听女儿说了一通之后，苏宝忠脑子里的计划越来越清晰，他野心勃勃筹办自己的农机厂。

苏燕婷：“等你以后卖产品，你可以跟人家说，咱大哥前几年当放映员，如今在电影学校读书……指不定还能卖我哥一个面子。”

有她哥前两年的关系底子，这样把销路打开，慢慢发展壮大。

“先做小东西，等以后厂子大了，再做其他的大件……”

苏宝忠听了之后，脑子越来越清明：“哎，好。”

苏燕婷：“爸，做事要有耐心，别太着急，谋而后定。”

……

苏燕婷教了苏宝忠几个管理工厂的办法，比如工人的工资怎么定，可以尝试计件工资制。

苏燕婷希望苏宝忠能把这个农机厂办好，这时候赚了钱，除了盖房子买家电，也花不到哪里去，当然，最重要最花钱的一件事是——修路。

一是修路，二是盖学校。

有了钱，把路修好了，才是真正的长远发展之道。

苏燕婷提醒苏宝忠：“爸，事情没有做成之前，你可千万别到处乱说，要闷声发大财，别把自己的底细透露出去。”

“你多听我的，我给你做指点。”

挂了电话，有了妻子和女儿的支持，苏宝忠下定决心去贷款，他要办农机厂。

陈秀云叹了一口气：“这事情要不要告诉玉婷和培庆啊？他们俩还在读书，告诉他们别把他们吓坏了，那可是五千块，别让孩子背了心理压力。”

苏宝忠：“告诉玉婷，让她别跟培庆说，让老小好好读书，争取像他哥哥姐姐一样，考个好大学。”

陈秀云：“跟他们说清楚吧，要是你赔了本，咱们夫妻俩不牵连他们孩子的，到时候咱们在家里天天养猪还债！你也别东想西想什么办厂的事……”

“当牛做马一辈子，总能把这五千块钱给还上！”

苏宝忠听她说这种丧气话，不乐意了：“你就不盼着我把农机厂办好？等我赚大钱了，我给你买好看的衣服，让你像那些沪城老太太一样……咱们家要买电视机，要买那个什么洗衣机，以后电饭锅也要有。”

“我这些子女一个个有出息！做老子的我也不能落后。”

“我要在乡里盖一栋大房子。”苏宝忠大口气道。

陈秀云呵呵呵冷笑。

苏宝忠幻想着要盖大房子，农村人嘛，乡土情结浓重，赚了钱最大的野心，就是在家乡盖房。

可苏宝忠这会儿可不仅仅满足于盖房，以前他觉得，他这辈子去了一趟首都，已经满足了，事实上……人怎么可能满足？

满足了一个愿望，还有更大的愿望。

“我要像那些臭洋鬼子一样，我也要到各个地方看看瞧瞧……”

陈秀云：“自从首都回来，你是越来越会做梦了！”

苏宝忠开始办贷款，村里其他人，尤其是过去的干兄弟蒋文知道了这件事，那叫一个下巴掉地上：“老兄弟啊，贷款五千，这么多钱？你是真敢干！”

“你几个孩子是考上了大学，可是大学毕业才能赚多少钱，算他六十块钱一个月，你要是欠了这么多债，你孩子得还多少年？你真敢借啊！”

苏宝忠闷声道：“我借钱，不关孩子的事，了不得我以后养猪还债。”

蒋文呵呵笑着，他就等着看好戏，这人啊，就是不消停，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这老兄弟愣是要招惹点事。

蒋文：“我可不像你，我消停了，只要子女们每年过年回来孝敬我，我满意了，我现在已经是等着养老享福了。”

蒋文之前一心培养女儿，让她们嫁个好女婿，现在女儿都嫁出去了，大儿子当上放映员，家里吃穿不愁了，还折腾什么呢？

就应该是让子女孝敬，他们这些老人家享福的时候。

苏宝忠偏生要自己去折腾，实在是傻透了。

苏宝忠不跟蒋文透露太多，他要偷偷的办事，只要有空闲，他就骑着家里的老破单车到处乱逛，这二八大杠好啊，运东西方便。

去城里，苏宝忠办贷款，头一回住了招待所。

他还认识了不少人，因为他去了首都，子女更是考上了华清北影，很多城里干部都乐意跟他攀谈。

苏宝忠以前胆子小，不敢跟这些干部攀谈，后来想想自己跟外国鬼子都聊过了，自家国家的干部还能吃了我吗？

他就跟人侃大山，说自己的所见所闻，由此他还认识了几个人，认识了运输公司的人，还有工厂收废旧钢材的门路。

“我爸要开农机厂？他一辈子的老农民，他还懂办厂？”

苏玉婷听说苏宝忠莫名其妙要办农机厂，她简直觉得苏宝忠疯了，她爸一个老实沉默甚至有些唯唯诺诺的乡下老农民，这样的人，他怎么办农机厂啊？

怎么她这一重生，这辈子她的家人都疯了。

大哥考上了导演系，苏燕婷考上了华清大学……就连苏宝忠，这个老实农民都要办工厂！

苏玉婷：“我爸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就他那样的，他还要办农机厂。”

曾云军：“你爸又开始折腾了？”

苏玉婷：“他向银行贷款了五千。”

周爱梅：“我的妈呀，这可是五千块，你爹那是疯了吧，别到头来让你们子女还。”

“五千块……五千块，他也敢！”

“借了这五千块，他要捅了天去！”

……

苏玉婷心情焦虑，这个寒假，她为了自己和小弟的学习繁忙，都没顾得上家里，却想不到苏家给他捅这么一个大篓子。

之前苏宝忠一家要上首都，苏玉婷都没让小弟去，就是不乐意小弟跟苏家人关系好。

苏玉婷逼着小弟苏培庆学习，偏生苏培庆的学习成绩实在一般，自从他来到城里读书，他就跟不上，经常被人笑话。

年仅十四岁的苏培庆不仅成绩一般，他还厌学了。

苏培庆：“三姐，你们要考大学是你们的事，干嘛逼着我学习，咱们家有三个大学生了还不满意吗？为什么我一定要读大学？”

“姐夫都说了，要给我安排进粮食局！”

苏玉婷骂他：“你想都别想！我不会让你姐夫给你安排工作，苏培庆，你要好好工作，以后要靠自己，你要努力学习，为了你将来的美好生活。”

“为了我将来的美好生活？”听了苏玉婷的话，小弟苏培庆恨死了苏玉婷：“如果不能玩，觉也不能好好睡，每天就是学习学习……那算是什么美好生活！”

苏培庆本身没有什么大志向，他觉得如今的日子过得够好了，有吃有穿，将来姐夫还安排他进粮食局，他为什么还要那么吃苦奋斗？

滋滋润润的好日子不过，他就要去犯贱吗？

苏玉婷放狠话：“那我不管你了，你回村里去吧。”

苏培庆：“不管就不管，你早就把我当做吃白饭的。”

当初苏玉婷接他过来的时候，说得可好，要好好培养他，实际上却是屁话，她都不准姐夫给他安排工作。

而他呢？

这两年物质条件是不缺，却是受够了曾家人的冷言冷语，他有爹有娘，却要在这里过寄人篱下的受苦日子，挨冷眼。

其他的粮食局干部子弟，家人个个给安排工作，而他明明是苏玉婷的亲弟弟，却从来不想着帮扶他。

他们给他的东西，就像是施舍一般。

为什么别人就不需要好好学习，为什么他却要用功努力……为什么那些人生来就拥有那么多东西。

苏玉婷：“滚吧，你回乡下受苦去！”

苏玉婷想着苏培庆已经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他连学都不愿意学习了，还不如让他去村里吃苦，等他吃够了苦，才知道学习考个好大学的好处。

苏培庆：“走就走！”

苏培庆没有死赖在曾家，立刻收拾东西准备回老家，这书他不想读了，他宁愿回村里去。

自己在曾家多吃一块肉，多吃一块糖，还要被说三道四阴阳怪气……自己什么都不能说，还得感恩他们家。

真要让他感恩，就给他安排粮食局的工作啊？

不给他安排工作，怕是恨不得要赶走他这个拖油瓶，让他离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