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说法，叫：“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不服不行。”

通过吏部部长的选拔过程，我们已经见识了，领导说你行你就行，尽管实际上真的不行；说不行就不行，尽管事实上人家真的很行。

这样做，不是说领导水平低，或者一时失察才如此的；恰恰相反，这正是领导水平高的表现！这样做，领导自有领导的考虑，事实证明，领导这样的考虑是对的，他得到的收益和选一个大家都认为真行的干部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啊！

可是，这样做，大家不服啊！

不服？那好办，让大家都见识见识，不服行不行！

这不，当张瀚当上吏部部长后，有一位高级干部不太服，这个人就是工部部长朱衡。

说到朱衡，现在知道的人不多。不过说到他曾经提拔、保护过的那个人，大家或许都不陌生：就是大名鼎鼎的海瑞啊！

朱衡比张居正大13岁，和高拱是同龄人。他中进士比高拱早多了，在张居正还是孩童的时候，朱衡就在婺源等县当“一把手”了，还当过山东省的“一把手”，做过管教育的干部，他更擅长的是治理河道、管理漕运。朱衡在福建省做相当于现在的分管教育的副省长职务的时候，海瑞在县里做公立教师，是挺讲究师道尊严的一个人，朱衡发现了他。海瑞之所以能够从一个举人出身担任知县、户部的六品主事，就是朱衡的功劳。正是朱衡发现了海瑞这个人才，不断推荐、保举，海瑞才得以被破格任用。也许可以这样说，如果不是遇到朱衡这样的领导，海瑞或许只能沉于下僚、默默无闻、怀着满腹的怨怒和不甘寂然离世，说朱衡就是海瑞的伯乐似乎也是可以的。

从朱衡所欣赏的人就可以看出这个人是怎样的品格了，正史上说：“衡性强直，遇事不挠，不为张居正所喜。”

当然，朱部长对张居正也有点儿不服气，特别是张瀚当了吏部部长，朱衡认为这不是领导说谁行谁就行吗？怎么可以这样呢？

本来，因为朱衡对张居正不买账已经够让领导不高兴了，现在他又对张瀚当吏部部长不服气，那对不起了，小鞋伺候！非要让你和广大干部见识见识，不服行不行！

其实，朱衡的能力很强、威信很高，是难得的专业化的、德才兼备的高级干部。那个时代，“革命化”、知识化都不成问题，专业化就很难得。

工部相对来说属于专业性较强的政府机关，而朱衡是著名的或者说一流的水利专家。那个时候所谓工程建设，水利工程是最主要的，管理水利工程建设，也是工部最重要的职责。水利专家担任工部部长，名副其实的专业化。

不仅如此，朱衡行政经验很丰富。他熟悉方方面面的工作，对基层也很了解。他中进士后，就被分配到最基层的县任职，后来到府，又提拔到省，民政、学政都干过。从地方调到中央后，在刑部、礼部担任过副部长，最后到工部当部长。他长期在一线指挥水利工程，督运漕粮，成就卓著，也很辛劳。

朱部长这个人也很有操守，他很正直，也敢说话。朱衡在担任工部部长后，对隆庆皇帝要求上的、供皇家享用的工程项目，也就是名副其实的“一把手”工程，公开抵制不办，专家说他是“勇于任事，敢于直言的正派大臣”。

应该说，朱衡完全称得上是德才兼备的干部。要说朱衡人才难得，我看一点儿也不过分。这，也正是当年高拱选朱衡主政工部的原因所在。但是，现任的领导不是高拱，他有自己的一套用人标准。

那就不好说了。正史说朱衡“性强直，遇事不挠，不为张居正所喜”。我擅自改改，可以这样说：朱衡“性柔弱，遇事依违，为张居正所喜”。可惜，这是假设的。

既然朱部长很强势，又很耿直，经常把国家元首要求办的事给顶回去，那么对张居正，他就不那么乖乖听喝了。还有一件事，让张居正耿耿于怀。

不久前，他和冯保密谋策划的欲置高拱于死地的惊天假案、冤案，受到不少人的抵制，其中朱衡就跳出来表示怀疑，还给特别法庭的首席大法官朱帅说，不能罗织，更不能株连，不然承担不了历史责任的！

他还经常公开批评说，现在什么事都火急火燎的，这么下去怎么行呢？要有轻重缓急，要有宽松的政治局面。这些话传到国家最高实权人物的耳朵里，气得张居正恨不能把朱衡立即开除！

可是，朱衡这位爷没有什么把柄，他不好下手。

但是，忍耐毕竟是有限度的。张居正这个城府很深、一向不露声色的最高实权人物，终于忍不住向他的同乡兼幕僚李幼滋露出了心里话：“朱镇山老奸，笼络台省，谁能测其隐者？”

原来，张瀚当了吏部部长后确实不行，大家意见很大，有几个“议员”要求张部长赶紧卷铺盖滚蛋！张居正很恼火。有人告诉他，这些“议员”是朱衡那个老东西撺掇的！于是，才有了张居正咬牙切齿的一番话。这话仔细听听，分量很重。意思是说，姓朱的这个老东西真是老奸巨猾，不听招呼倒还罢了，居然还居心叵测，笼络“议员”，这个老东西，意欲何为啊？是不是要“篡党夺权”啊？！

我不敢肯定张居正说这话仅仅是发出一个不能容忍朱衡再干下去的信号，还是他真的怀疑朱部长在密谋夺他的权，反正他这样一讲，就是发出了要拿下朱部长的指令了。

此时的张居正比他年轻时遇到的首相严嵩权力大多了，想和他靠近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呢。拿下朱衡的信号发出后，就有手下人开始行动了，为了减小影响面，具体跑腿的是内阁的文字秘书小乔。

估计，事先也商量过查查朱衡经济上或者生活作风上是不是有问题，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

为什么呢，所谓无欲则刚，朱衡敢那样直言，那样强势，他要是不干净，恐怕是做不到的。

那就用另一个常规手段：“议员”弹劾。

乔秘书连夜找到有分量的蔡“议员”，问他能不能出面弹劾朱部长。

“劾人媚人，岂丈夫事？！”蔡“议员”一听，凛然正色道。

“哼哼！”乔秘书碰了个大钉子，冷笑了一声，“你不干，自然有人干！我看你以后想干，未必干得成了呢！”

乔秘书出师不利，但是也不能就此罢手，他还想保住自己的饭碗不是吗？于是，他和李幼滋几个人对“议员”进行了梳理，看看哪位“议员”人品差、敢干缺德事儿，最后决定找林“议员”，这家伙好像没有什么道德可言，人品一塌糊涂，找他准行！

这个判断没有错，林“议员”受宠若惊，欣然受命，当即就写就了弹章。

真是难为这位替领导分忧的林“议员”了，他能当即写出弹劾朱部长的“提案”，确实有培养前途。想想看啊，朱部长没有什么明显的把柄啊，要不早就干不到今天了，现在要弹劾他，列举出理由或者说“罪状”来，容易吗？！可人家林“议员”就有这个聪明才智！

当年张居正的打手曹“议员”弹劾高拱，不就是以高拱在皇帝生病的时候，与人商量工作居然有笑容为理由，推论说高拱大不忠吗？而正是这个曹“议员”，在张居正当国后立即就得到提拔重用，说明这样的干部，有培养前途，林“议员”也得努力不是吗？

于是，林“议员”的“提案”也类似曹“议员”的，他弹劾朱衡的罪状是：“外为疆直，中实刚愎！”因此必须让他滚蛋！

林“议员”的意思是说，朱衡这个人，看起来挺正直，其实内心里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就好像他是朱衡肚里的蛔虫，知道“内”里是什么样的。

按照惯例，受到“议员”弹劾的政务官不管弹劾的对错，也不管国家元首什么态度，为了给国家元首处理起来提供方便（就仿佛现代法治国家，首相要改组，内阁成员都照例请求辞职，以方便重新组阁一样），照例要先打辞职报告的。

朱衡受到弹劾，也递上了辞职报告。同样是惯例，国家元首绝大多数情况下是要慰留的。像这样莫名其妙的弹章，以猜测一个高级干部“内心”什么样子作为“罪证”，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所以，照常规，慰留被参劾的对象，是顺理成章的。但是，这次，张居正接到弹章，没有慰留，而是照准。

就这样，“勇于任事，敢于直言的正派大臣”朱部长因为有人猜测他内心和表面不一样就被炒了鱿鱼！

事情还没有完，可能是张居正觉得对于不服的干部，仅仅撤职不足以产生警戒作用，朱部长回家后正抱孙子的时候，突然从首都来了一队人马，宣布褫夺给他的荣誉称号，一下子把老头儿的脸面全撕破了！对他的打击很大。

什么理由呢？说是朱衡前几年督工的一个重要项目，因为下大雨把一个房顶冲坏了，要问责。

顺便再交代一句：那个对朱部长提出弹劾的林“议员”，可能是犯了错误或者什么原因，照例要外放的。因为立了这个大功，吏部立即收到指示，不仅不能外放，还要提拔，果然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岗位，愉快履新；而那个说“为了献媚领导而弹劾领导不喜欢的人，岂是男子汉大丈夫所当为”的蔡“议员”，真的想干也没有机会了，立马收拾行李，外放四川做闲差去了。

这次广大干部都明白了，不服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