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跖闻之大怒,目如明星,发上指冠,曰:“此夫鲁国之巧伪人孔丘非邪?为我告之:‘尔作言造语,妄称文武,冠枝木之冠,带死牛之胁,多辞缪说,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学士不反其本,妄作孝弟,而侥幸于封侯富贵者也。子之罪大极重,疾走归!不然,我将以子肝益昼(左饣右甫)之膳。’”
——《庄子·盗跖第二十九》
三个小偷在喝酒。
他们不光喝酒,还在不咸不淡地聊天。
小偷C说,我说你俩还能不能聊点儿别的?
你的意思是?小偷A和小偷B问。
别光说女人了行吗?小偷C点燃一支烟,撅起嘴吐出一个“O”,然后说,就好像我们跟三个憋了好多年的老处男似的,就好像你们八辈子没日过女人似的,就好像这个世界上除了女人再也没什么可聊的似的……
烟圈“O”在空中飘浮、解体,先变成“C”,然后就成了什么也不是的烟雾。
自甘堕落。小偷C语气冷得可以冰镇啤酒,他斜睨二人,说,难道你们不认为我们的职业比流氓地痞要高尚得多吗?
小偷B举着酒杯向小偷C的酒杯凑过去,见后者并没有端杯的意思,悬空的手停顿了一瞬,干笑两声,仰脖把半杯啤酒灌下去。随后他说,必须承认,你说得太对了,我们是高尚的人,是纯粹的人,是有道德的人,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你他妈的还有益于人民的人呢!小偷A的一句笑骂斩断了B的排比句,他提起酒瓶给小偷C斟满,泡沫从杯子的边缘一层一层翻卷出来,A浑然不觉,他的目光停留在C的脸上。
你说吧,兄弟,咱们聊点儿什么?
C微微点了点头。他夹着烟的手撑在腮帮上,烟雾在他的左耳边升腾。C右手拇指和中指捏起杯子,其他手指像女人一样翘着。他抿了一口啤酒沫,说,比如经历,我们的行窃经历。他放下杯子,右手在桌上敲着,修长的手指依次起伏,仿佛白色的琴键被渐次弹起。C说,与这世上的大多数工作不同,我们的职业是独一无二的,每一次工作都充满了变数,充满了不可预知。比如我们这一秒还在享受偷窃的快感,下一秒钟就可能被抓个正着,被扔进监狱。而正是这种不可预知性,赋予了我们这个职业刺激和趣味,至于偷到了什么,反而变得不重要了。与这充满变数的过程相比,那些钱物简直不值一提。所以前辈们说,为偷而偷,才是这一行中的翘楚,才能享受偷之至乐。单为钱财而偷,就等而下之了。
小偷B把杯子重重拍在桌上,鼓掌,频率快而响声清脆。小偷A把杯子轻放到桌上,鼓掌,频率慢而响声低沉。
B说,绝了,说得太好了!
A说,兄弟所言甚是。
B说,对,甚是甚是。
那么,小偷C说,既然二位兄台没意见,不如大家分别讲一讲自己漫长的行窃生涯中——不见得是收获最丰的,也不见得是最顺利的——却是最享受、最快活的一次经历。
小偷A和B齐称善。B从C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因为兴奋手指颤动,哆哆嗦嗦地点燃,说,你们要是没意见的话,我就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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