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恒引着胡源坐下,向前略探身子,给对方解释道:“邸报里面写的都是朝堂之事,愿意看它的人都是官绅名士。胡大哥,觉得这样的人会有多少?”
胡源本身就从事书业,对此类消息还是相当敏感。他回忆一下往日看的闲书,自信道:“本朝的还不太清楚,不过前朝万历年间过后,就有四、五万之多。”
陈恒又问道:“那天下识字的人有多少?”
“这……”胡源苦笑一声,“陈弟不是为难人嘛,这种事,谁能说个数……”话说到一半,胡源猛地从位置上站起来,双眼一亮道,“陈弟的意思是?”
见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陈恒当即点头,“我们要的就是这些人,让他们买得到报纸,买得起报纸,也愿意花时间看报纸。”
胡源深吸一口气,平复住砰砰跳的心脏,思索道,“可邸报上就已经写着官场、科场、朝堂大事。我们还能写什么?”
“就写市井逸闻。”陈恒斩钉截铁道。
“会有人看吗?”
“有,而且会有很多。”陈恒重重点头。
这世上人各有异,性情亦是不同。可要说谁对凑热闹、看新奇完全不感兴趣,那村头树下就不会那么热闹了。
邸报这种东西,作为唐宋开始盛行的产物。在它诞生之初,就具有浓重的官方色彩。从它最初面向的人群,就可以看出来。
唐宋明时,邸报都由官方机构发放到各省官员手中。然后通过各省发放到县里。一般的士绅想要看它,需要自己通过关系,走一走大人的路子。
可邸报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它的内容太过严肃正经。面向的人群又都是有志于官场的人,诸如各省府县的官吏,或是正在侯缺的进士举人。
你让那些穷秀才、老童生、或是识得一些字的人,去看邸报不免觉得了无生趣。将里面的事,拿出去跟朋友聚会的时候说起,大多数人只会觉得他刻意显摆。
可这批人也需要了解外面的世界呀。
胡源想明白这点,当即拍手道:“可以一试,陈弟,这说不定是个好营生。”
陈恒决定再给他添一把火,“我刚写出来的新话本,也会发在上面。”
“什么?不可不可。”胡源连忙摇头,这可是一棵摇钱树啊。扬州城现在谁还不知道元和先生的大名,他急道,“陈弟,这事大哥跟你干,你还是把话本放在我这卖,如何?”
“胡大哥放心,我只是在上面一段一段的写。等到能印刷成册,还是会交给你们书楼。”陈恒很坚定的拒绝。
那亏的都是银子啊。胡源心中很是可惜。
自从《聊斋志异》火了之后,扬州书业就多了许多志怪类的话本。甚至有人就干脆仿写一本,连名字都改成原和、远和之类。
若不是还有胡记书楼这个招牌立着,让大家找得到正版出处。光是要从市面上的盗版、仿作中找出《聊斋志异》,就够许多人头疼。
也是因为《聊斋志异》与胡记书楼高度绑定,前年的时候,就有书商上门来找胡源,愿意出钱让他出具一份证明,想把《聊斋志异》带回自己老家印刷售卖。
“用的还是元和这个名字?”胡源问道。
“嗯。”陈恒点点头,这是他手上最大的一张牌,自然不会放过。
胡源摇头叹息,“那野狐报恩的故事,怕是瞒不住了。”又爽快道,“这事,大哥跟你干了。”
只要有元和这个招牌,陈弟想的这门营生,就只有赚多赚少的问题。胡源分得清轻重,直接拍板同意。
见到他能点头,薛蝌焦虑一路的心,总算稍稍平复。
他虽出生经商世家,可毕竟年岁还小,也没亲自参与过此类事。愿意听陈恒的意见,完全是出于对他的信任。
眼下有人愿意合伙,自然是让薛蝌安心不少。对报纸一事,也开始充满信心起来。
“我还有一事要拜托胡大哥。”
陈恒这一说,胡源也有些傻眼,奇道:“还有何事?”
“想请胡大哥做个局,把扬州城里你能看上眼的书商,请一位过来。”
“这是为何?不过一个小小的报纸,我们书楼还是承担的起。”胡源回答的很是自信,“我这边可以直接拿出一千两银子。”
陈恒苦笑一声,这就是眼界的差距。他从后世来,自然清楚报纸这东西一发行,所带来山呼海啸般的影响力。
这样的风浪,前面要没几个壮高个顶着,别说你胡家了,再来十个胡家也是于事无补。
可这东西毕竟不好明说。陈恒想了想,道,“还请胡大哥信我一回,此事干系甚大。若没有这样一个人,我们绝对办不成此事。”
胡源将信将疑点点头,“那陈弟想请个什么样的人?”
“我对所请的书楼倒有要求,不要扬州最好的,最好是坐三望二,或是坐四望三这种。一定要认识些达官显贵,能跟上头说的话。手上的书楼店铺要多些,如果有开到外省去的,最好不过。
至于人嘛,我毕竟跟他们不熟,胡大哥就照着自己愿意搭伙的人来选。”
一连听了几个最好,胡源自己也有些晕乎。稍稍理清陈恒的要求后,他闭目思考半天,道:“我还真有一位这样的朋友,为人宽厚,讲情义明事理。
是王记书楼的长子王思义,若真要我选个同行,我觉得只有他最合适。”
见胡源说的一脸坦然,又有之前的合作前例。陈恒也是十分信任的点头,“那还请胡大哥替我邀请他一次,我想跟他见面详谈。”
“这有何难。”胡源大手一挥,保证道,“不出三日,我必定有口信给你。”
“甚好。”陈恒赶紧起身,作揖道,“那就有劳胡大哥了。”
“你看你,还跟我计较这个。”胡源嘿嘿一笑,“你要真的想谢谢大哥,就把你新写的话本交给我,大哥保证给你弄得红红火火。”
陈恒微微一笑,闭口不言。胡源只好再一次叹气,看来他今晚怕是睡不好觉了。
三人又稍作闲聊,陈恒就拉着薛蝌告辞离去。
回去的路上,听了一整场的薛蝌,将肚子里的问题,一一道出,“恒弟,为何还要再请一个人?可是担心我身上的钱不够。”
“有一部分原因。”跟他说话,陈恒倒不会顾及多少,直接道,“要真想办成办好此事,所耗的人力物力,非十万两银子,绝对做不好。”
“这么多?”薛蝌有些咋舌,“你昨天不是还说只用几千两就可以了吗?”
“几千两只是能开始做。”陈恒耐心的给他解释,“做生意嘛,有个小本就够了。剩下的钱,都是一边赚一边投。咱们又不是做倒买倒卖的,用不着这么多。”
薛蝌点点头,请教道:“那这钱,你准备让大家怎么出?”
“薛兄,此事是我为你们家谋划的。”陈恒给他讲起其中窍门,“自然是你们占五成大头。胡大哥作为我们跟王家的中间人,还要出个一千两,他该拿个两成。
只有这王思义,不管他愿不愿意投钱,只要他点头想做,我们送他两成都行。到时候我也会出五百两,占个半成。”
这五年,他靠着《聊斋志异》陆陆续续的赚,攒了七百两的银子。剩下的二百两,要留给二叔今年开茶铺用。他能动的钱,也就这五百两了。
薛蝌在心中算了算,疑惑道:“那还有半成呢?”
月光下,陈恒微微一笑,伸手指向远方,“分作两半,一半送给府衙,一半给咱们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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