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若黎在实验室给梁教授打来了电话,她又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
小若黎说:“师公,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梁教授说:“什么秘密?”
小若黎说:“本来,我是想核实一下死者沈星河的身份,尽管家属已经辨认过了,但是法医鉴定是有这个程序的。可是,沈星河的爸爸拒绝做亲子鉴定,认为是多此一举,于是,我就……”
梁教授说:“你做了什么?”
小若黎说:“我就悄悄地从沈星河的爸爸抽过的烟头上提取了DNA,和沈星河的DNA进行比对,结果发现,他们并不是父子关系。”
梁教授说:“哦,原来沈星河并不是沈老板的亲生儿子。那么,沈星河的亲生父母又是谁呢?”
特案组分析认为,沈星河的亲生父母有可能就在这个村子里,几经打听,终于弄清了真相。
沈星河支教时,住在杨老汉的家里,他称呼杨老汉为“爷爷”。这是因为,杨老汉是沈星河的亲爷爷。杨老汉曾经有个儿子,叫作杨铁铮,也就是沈星河的亲生父亲。
铁铮18岁那年,走下悬崖,走出大山,去外面打工。
教育资源的匮乏使得偏远山区的孩子难以和城市里的孩子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他们一出生,就输了。打工成了唯一的出路,打工是他们的命运。
命运是什么呢?
命运是你不一定想走但是必须走的路。
铁铮在冷库做过包装工,在汽修厂当过油漆工,送过水,运过煤,还在搬家公司干过装卸。他和很多打工仔一样,从事的都是没有技术含量的体力劳动。后来,铁铮发现,春节期间,很多打工者都返乡了,这时候,空余出来的好工作比较多。于是,过年时,他就没有回家,找到了一份轻松又挣钱的工作,包吃包住,春节期间的工资还是平时的两倍。
铁铮打工的地方是河南的一个花卉基地,雇用他的店主姓杜,50岁,老杜经营着花卉市场最大的摊位,还有两个花圃大棚。铁铮的工作很简单,每天骑着一辆电动三轮车往返老板家的花圃与花卉市场之间,运送花卉绿植。过年期间是花卉市场的销售旺季,即使是大年初一也生意火爆。年后,老杜看铁铮能够吃苦耐劳,就把他留下了,让他负责花圃绿植日常养护的工作。
铁铮住在塑料大棚里,四季恒温,冬暖夏凉,老杜的女儿负责每天给他送饭。
老杜的女儿名叫杜真红,二十六七岁,尚未出嫁,是一个腼腆内向、白白胖胖的姑娘,平时爱看文学类的书,因为要照顾双目失明的母亲,所以也没找什么工作,平时就帮家里干点活。
杜真红在书上看到过一段话:
“我的院子里有四万万朵玫瑰花,每一天清晨,我就捧一本书坐在门口。所有的人路过,都要称赞我的玫瑰,也有想要折去一两朵的,我通通不理不睬。直到那天你来,笑眼眯成月牙,你问我,看的什么书呀?我就知道,这四万万朵玫瑰花,统统都是你的。”
杜真红看到这段话的时候,正坐在花圃里,望着一处地方发呆,恍恍惚惚之中,一个男孩走了进来,笑意盈盈地问道:“你看的什么书呀?”
这是铁铮前来打工的第一天。
这是他们的初次相见,也许是天意,也许是命中注定。
他们相遇了,只看了一眼,两个人的心里同时有花静悄悄地盛开。
两个人是如何相爱的呢?
尘封的种子是如何感知到春风雨露而悄然萌芽的呢?
花与叶的影子怎样日月交替、斗转星移终于缓缓地交叠在一起的呢?
一只卑微的蜗牛遇到另一只蜗牛,它们的触角相碰,一言不发,但彼此已经表达清楚了。
铁铮是处男,杜真红是处女,这是他们的初恋,第一次恋爱,也是最后一次。
她和他都非常喜欢花。
如果不是因为相爱,人类种植花卉又有什么用?
一个人有时会将心思藏匿于一朵铃兰花之中,长久发呆地凝视着,继而又从无数朵郁金香的花瓣中让思念喷涌而出。一根月季笋芽,十株向日葵,一百棵风信子,成千上万朵风雨兰,全部都在默默地开放,悄悄地表达,没有花会说话,但是每一朵花都在呼唤你的名字。
她教他认识了好多月季花的品种,她说她最喜欢的是红色龙沙宝石和粉色龙沙宝石。
他说:“以后我要在院子里种满月季花,到了春天,整个院子都开着红色和粉色的花,我们一起在月季花下面看书。”
他问:“这个月季是什么品种?”
她回答:“温柔珊瑚心。”
他又问:“那一棵呢,开白色花的月季?”
她回答:“婚礼之路。”
他说:“这个名字可真好听啊,你说呢?”
她的脸突然红了,扭过头不看他,一只蝴蝶翩翩飞过。
他用铁锨翻地,她撒上有机肥。她把一盆绿萝扦插成十盆,他扯过水管浇水。她修剪月季和绣球花,他把枯枝败叶装进小推车。他们一起搬花,一起锄草,劳作使得他们的感情日益深厚。从陶渊明采于东篱之下的**,到《天仙配》里董永浇过的牡丹,中国传统文化中,人们憧憬的幸福生活总和田园花卉有关。
那是他们一生中度过的最快乐的时光。
铁铮和杜真红的恋情秘密地持续了一年多。父亲要求杜真红去和别人相亲,杜真红始终拒绝,后来她终于鼓起勇气坦白了自己的心事。
老杜勃然大怒,坚决反对,老杜说:“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杜真红心意已决,第一次违抗父亲,这个平日里腼腆的女孩,现在斩钉截铁地说:“我就是要和铁铮结婚,我非他不嫁,除非我死了。”
老杜叫来了七大姑八大姨,聚集在爷爷家,一起开批斗大会。家族里所有人都反对这门亲事,原因很简单:铁铮家太穷了!
二姑说:“听说,男方家都不通公路,住在一个穷山村里,去镇子上买个菜还得下悬崖。”
三婶说:“你要嫁过去,一辈子就毁了,你比他大好几岁呢。”
杜真红说:“我们可以一起挣钱在县里买房子。”
大嫂说:“他就是个打工仔,二十年三十年也买不起房子,你们吃啥喝啥?”
大哥说:“妹妹啊,你总得考虑一下咱妈。咱妈眼睛看不见,你嫁出去了,谁来照顾妈,你大嫂上班忙,你要孝顺啊。”
杜真红的母亲双目失明,平日里少言寡语,这次却坚定地站在了女儿这边。母亲絮絮叨叨地说:“我的眼瞎了,心亮着呢。只要闺女喜欢人家,人家喜欢闺女,对闺女好,知冷知热,就该如了他们的意。活活拆散他俩,造孽啊。我看,可以招个上门女婿……”
老杜说:“上门女婿?不行,这是什么馊主意。”
大嫂说:“妈,你这有点欠考虑了。男方家也有老人,也要赡养,上门女婿这话可不能说。”
大哥想到,要是招了上门女婿,以后会涉及分割家产。
大哥说:“他要是敢上门,我把他的腿打断。”
整个杜氏家族,只有母亲一人支持这门婚事,母亲人微言轻,根本无济于事。
爷爷是老族长,他做了最终表态,只说了两个字:“不行。”
杜真红哭了,铁铮被辞退,回到了悬崖村。
分别的那段日子里,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对方。
他吃饭的时候,忘记了她;
失眠的时候,忘记了她;
他一个人在院子里默默栽种月季的时候,忘记了她。
她独自搬一盆花的时候,忘记了他;
她看书时,忘记了他;
她看着月季花被雨水打湿的时候,忘记了他。
空山不空,断桥不断,我说忘记你,又怎能忘记你?
他在叹息,她在发呆,两处沉吟各自知。
人类用什么来衡量爱,答案是用离开之后的痛苦。
铁铮失魂落魄,一个人整日坐在院子里发呆,他静静地想:
“你曾经说过,你想要一个开满鲜花的院子,你说你最喜欢月季。那时的我们,一无所有,穷得只剩下梦想。我在没有能力的年纪,遇见了最想照顾一生的人,然后,各自凋零。有些花随风,有些花入梦。如今,我的院子里开满了花,全是月季。我坐在院子里等你,可是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来。”
这场爱情的悲剧,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一个字:穷。
这也是大多数中国人不开心的原因,有句话说:“整日奔忙,不过为了碎银几两,偏偏这碎银几两,可解世间万种惆怅。”
故事并未结束,转折来自一个电话。
杜真红给悬崖村村委会打电话联系上了铁铮,她平静地说:“我怀孕了!”
铁铮背起行囊再次赶赴河南,杜真红从家里偷了户口本,两个人办理了结婚登记,随后到了南阳的一个花卉市场。铁铮继续打工,杜真红在出租屋里洗衣做饭,等待肚子里的孩子出生。这期间,杜真红跟着铁铮回过一趟家,见了公公,小山村没什么发展前途,他们还是返城务工。
他们一起甜蜜地幻想未来,铁铮说:“红,以后,我也要租个摊位,再承包两个塑料大棚,我们一起种花,卖花。现在,你跟着我,吃苦了……”
杜真红说:“我不嫌吃苦,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死也愿意。”
铁铮说:“别说不吉利的话,咱们的孩子过几个月就要出生啦,我要多挣钱,苦尽甘来。”
杜真红一语成谶,孩子出生后没多久,她和铁铮就双双自杀了。
活不下去的原因,还是因为钱。
杜真红住院剖宫产,花光了仅有的积蓄。铁铮白天在花卉市场打工,晚上摆地摊儿卖盆栽,仍然入不敷出,但也能解决温饱。房租到期了,铁铮想缓几天,房东表示如果不交房租就立刻搬走。眼看着就要到了露宿街头的地步,铁铮四处借钱,也无人肯借。这一天,他因为睡眠太少,精神恍惚,骑着三轮车撞到了路边的一辆豪车。
铁铮撞断了车标,一个金光闪闪的车标,赔偿价格对他来说是个天文数字,这个数字如同一座大山从天而降,压在了他的头上,他辛苦打工几年也赔不起这辆豪车的车标。
第二天,他去买奶粉。
孩子出生后,杜真红没有奶水,孩子饿得嗷嗷哭。孩子排斥国产奶粉,喂一口,吐一口,铁铮只好买进口奶粉,说也奇怪,孩子吃了国外的奶粉竟然不吐了。不过,这种奶粉价格昂贵,也只有富裕家庭买得起。
铁铮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买奶粉,还差一块钱。
他乞求收银员把奶粉卖给他,说过几天就把这一块钱还上。
收银员翻白眼说:“买不起别买。”
这一块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铁铮和杜真红面对面双双吊死在了一棵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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