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二娘这回嫁的,是个死了婆娘的老鳏夫,开了个早点店。
准确的来说,这并不算嫁,只是搭伙过日子。
这回可没有大红花轿了,潘二娘只是坐着辆洋车,就那么走了。
容真真竟哭不出来,她看着那车远去,不见了,木木的,没有眼泪,只是心里疼得厉害。
哈哈,她不仅不能为此哭,还要笑呢,要笑出个好兆头来。
哈哈……
容真真麻木的摸了摸口袋,她没了娘,兜里却多出两百块票子来。
潘二娘把钱都给了她——积蓄、聘礼,还有卖首饰所得的钱。
她将自己所有的首饰——都是赵朋为她添置的,件件都是爱物,全卖了,将钱给了自己的女儿。
她说:“福姐儿,娘没本事,只能给你这些了,你要好好念书啊。”
潘二娘连走的那天,都没有为自己置办一件新衣裳。
容真真能说什么呢?她娘已经够对得起她了。
妞子拉拉她的手:“咱们回去吧。”
听闻潘二娘要嫁人的消息,妞子拼着挨骂,也请了一天假来陪容真真。
不光是容真真从此没了家,妞子也没了家。
这么久以来,妞子早已真心实意的把干娘家当成了自己半个家,如今,家没了。
容真真回到房间,注视着一室冷清,颓然的蹲下身,缩成一团,像只无依无靠的小兽。
妞子沉默不语,帮她收拾起了东西。
她的东西不多,大多不好带走的都卖了,因此仅仅装满了两个箱子。
容真真从地上起身,拍拍脸颊,强令自己振作起来。
妞子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没事吧?”
容真真看着她担忧的神情,勉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放心吧,我没事,再难,能比咱们当初捡煤核的日子难么?”
那时潘二娘卧病在床,她才七八岁,就要养家了,家里能当的东西都当个罄尽,那才叫一个家徒四壁山穷水尽。
那样的日子都过来了,还有什么坎儿是过不了的呢?
她俩把东西收拾好,容真真将前几日包的饺子下了锅,同妞子在这儿最后吃了一顿热饭,便提着箱子,离开了。
赵礼翘着二郎腿,坐在柜台后,见她俩离开,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故意把算盘拨得很响,嘴里啧啧作声。
容真真看了他一眼,她想,自己也许永远都记得这张脸,记得这一天,记得自己被迫从自己的家里离开。
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路上,妞子说:“福姐儿,你同我住吧。”
妞子在仁和医院当护工,除了时不时要到干娘家睡两晚,其余时间都是在职工宿舍歇的,那儿虽然地方小,只有一张单人床,但打个地铺,也勉强能睡下两个人。
容真真摇头拒绝了,潘二娘离去前,也曾为她仔细思量过,因为东明学堂没有学生宿舍,所以打算为她在学堂附近租个房子。
可容真真想了想,觉着这样也不太好,便亲去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是个姓黄的中年女子,长得十分和蔼可亲,容真真八岁入学时,就是她办的。
容真真同她说了自己的境况:死了爹,娘又嫁了人,如今没有住处。
她并不为把自己的伤疤揭开而感到难为情,打小她就知道,什么难为情都是空的,只有活下去,才是真的。
于是黄校长就很同情的问她:“那么,你想我怎么帮你呢?”
“我想问能否把学校空着的院子租我一间?”她知道学堂里有几个空着的院子,还没住人。
黄校长沉吟片刻,道:“可以,学校后面的校工院子有空屋,你正可以住进去,那还住得有一个男同学,我想想,好像就是与你同一个班的。”
容真真这就有了一个住处,学校没有收一分钱。
妞子帮着容真真把行李搬过去,许是校长提前打过招呼,同住一个院的高婶就坐在院里等她。
容真真认得她,她是食堂里打饭的阿姨。
显然,高婶也是知道她的,女同学本就很少,更遑论是长得好,读书好的女同学,那就更少了。
高婶忙起身迎上来,脸上挂着笑:“叫……容真真是吧?你的屋子在中间一排右数第二个,你左边是翠兰——她是食堂的女工,右边是另一位同学,我住在翠兰隔壁,与你只隔了一间屋,有事招呼一声就成。”
容真真不意她如此热情,略微有些手足无措,她很快定了神,有礼有节的同高婶子打了个招呼,并接过了话头:“不知左右两排屋子是……”
“嗨,左边那一排,不过是堆些杂物,至于右边,是廖校工的屋子,你别看他性子有些孤,人却是很好的,你房间里的那张书桌,就是他从杂物间里翻出来的。”
高婶一面说,一面引着容真真进去:“你的屋子我已经大致帮你扫了扫,细面儿还是得你自己做,有什么要添的,尽管说,我去杂物房给你找。”
“对了,你该晓得吧,婶子在食堂做工,你日后来婶子这儿打菜,婶子多多的给你。”说到这儿,高婶猛地一拍腿,“啊呀,忘了时辰了,我得去烧菜了。”
说着,她道一句:“真真啊,婶子先走了,若有旁的事儿,等婶子回来再说。”
高婶捞起板凳上的围裙,风风火火走了,如一阵风一般,席卷过,就消失了。
妞子同容真真收拾了屋子,妞子帮忙把床铺上,又挂好了窗帘——墙上只有一扇木推窗,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院子里的大榕树,窗户不大,用床单改成的窗帘正合适。
容真真的东西不多,除了铺盖卷儿,就只有几件衣服和书本,不消一刻,便把所有东西都归置好了。
妞子还要赶回医院上夜班,便同她道了别。
容真真独自坐在硬木板的**,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人声,竟叫她觉得分外孤独。
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空****的房间回**着她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
好像热闹了些,又好像更加冷清。
她不住的想:娘现在在做什么呢?那个男人对她好不好?
她想啊想啊,想不出个结果来,反而闹得心神难安。
她又翻出课本,背诵文章,字句从唇齿间划过,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不知什么时候,她停下了背诵,单手托着腮,呆呆的望着窗外,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竟然是他?
两人视线相对,秦慕冲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他眼下青黑,似乎没休息好的样子。
容真真心道:“他不是大少爷吗?怎么会来这儿住?”
然而她这个疑问一时半会儿得不到解答,秦慕急匆匆回来拿了一份文件,又急匆匆的走了。
直到半夜,秦慕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而那时,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已睡了。
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两人的交集不可避免的多了起来,不过也仅限于有时会探讨一下题目,或者借两本书。
容真真后来才知道,原来秦慕家早已破败了,之前虎子他爹在秦公馆做事,然而不知为何,秦二爷突然就不来了,而后秦太太遣散了所有的佣仆,他们这些下人,也只得出来自谋生计。
如今虎子他爹在街面上卖热茶,做生意不容易时,也常常怀念起秦公馆,那儿的活计又轻松,赏钱又丰厚,是再好不过的地儿了。
容真真心里想:秦慕他娘呢?也嫁人了吗?他也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了吗?
这样想着,竟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了。
然而,事实上,秦慕比她想象的还要难过得多。
容真真好歹还有一个为她打算的娘,可秦慕的母亲,却只会为他拖后腿。
秦二爷为何就突然不来了?因为他正好抓着秦太太与一个穷学生私会。
大街上,青天白日的,两个人亲亲密密的搂着,你偎我,我挨你,好得似一个人一般。
秦二爷被戴了绿帽子,怒不可遏,然而他当时忍了下来,只等秦太太回了公馆,才叫人将她捆翻,没头没脑的用鞭子将她狠抽了一顿,从此后再也不来。
自然,恨屋及乌,这个儿子他也不要了,说的不好听,谁晓得这小子是哪个的种,反正他也不缺那么一个两个子女。
秦二爷在各处都安了份儿家,各处的姨太太都把自己当秦太太来看,生下的少爷小姐无数。
对于秦二爷来说,平京的儿子有没有都无妨。
秦二爷不来,秦太太这下就断了花销,秦公馆也住不得了,只好出来,搬进了一栋小洋楼。
可身上虽没有钱,秦太太却还要维持往日的派头,她要花钱,去烫头、听戏、买衣裳、打马吊……仿佛这样便不堕了往日的风光。
钱从哪里来?反正秦太太是没靠自己挣过一分钱的。
她年纪轻轻就跟了秦二爷,吃穿不愁,除了一张能栓住男人的脸,根本不会别的谋生手段,而秦二爷走了,那个穷学生显然也是靠不住的。
秦二爷派人打折了他一条腿,穷学生拖着一条断腿,屁股尿流的离开了平京,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而秦太太呢?伤心了两天,便丢开了手,自己玩乐去了。
至于玩乐要花的钱,这不是还有个儿子么?赚钱养家,本就是男人的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可以去看看人家的隔壁文《当然是选择包容ta》呀~
谢谢支持么么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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