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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秀珏身后是另外几位岫岩的玉雕师,他们中有的人佟一琮认识,有的人看上去很陌生,但他知道这些人都是索秀珏的徒弟。这些人的作品,使用的选材无一例外是岫玉,标明的也是岫玉。佟一琮又一次想到步凡那件黄白老玉摆件上标的是透闪石。他本想直接问步凡,思量再三没开口,到了索姨这儿,他知道这事儿非得问个究竟不可了。

事儿没问成,不是他不想问,而是博览会现场太火爆。作为辽宁玉雕的扛鼎人,索秀珏的作品关注度太高,围在她身边的人就没断过。佟一琮很快就被挤到一边,自然没找到时间问出心中的问题。不过,他还是特别开心,因为索秀珏有两件作品当场被人高价选走。

一件是河磨玉的《莲卧观音》,莲卧观音是三十三观音像之一。另一件作品是用普通岫玉雕琢的《龙魂》。

索秀珏叮嘱了买家如何保养玉石。

这又是让佟一琮佩服的地方,好多玉雕师,东西卖出去就算万事大吉,根本不告诉买家怎么养玉。可如果买了玉石,却不知道怎么保养,就有可能会看着玉石一天天变得黯淡。穿双皮鞋还得打油呢,何况这是玉石,金贵着呢!

玉石保养的学问不复杂,但也不算简单。

要避免与硬物碰撞,避免灰尘,避免与香水、化学试剂、肥皂和人体汗液接触,避免阳光长期直射,要保持适宜的温度和湿度,把玩时间久的玉,隔段时间就要用清水洗,退油保养,使玉能真正温润。

佟一琮也有个小秘方,就是把小玉件放在密封的塑料袋内,里面喷上水,闷上几天后再取出来,水头足着呢!

晚上回到宾馆,索秀珏感叹:“可惜咱们岫玉雕刻师多是自修出身,打小就琢玉,文化底蕴上却差了一截儿,心里想得美,琢得出来,可说不出写不出。”

佟一琮对这件事儿没做评价,他想的是另一层面。

“才”就是“财”,文化底蕴在某种程度上决定着作品的高度,写作上有这样的一种说法,思想的厚重决定作品的高度,思想有多深,作品就有多高。也许因为走出来了,他对这方面认识得更深,在他看来,玉雕作品和文学创作同理。

他曾听过浙江有位石雕大师,八岁随父学艺,十七八岁时小有名气,擅长山水、动物雕刻。二十七岁时,到荷兰、法国、意大利等国家旅游,学习研究西洋雕塑。四十一岁重回故乡,重操玉雕业,将中外雕塑艺术融于一体,终成大家。他创造了三个“第一”,石雕大师中第一个游学欧洲求艺,第一个在国外拥有个人艺术馆,第一个进入中国美院进修研究生课程。由此不难看出学习和见识的重要性,这也是佟一琮坚持至少三年后再重返岫岩的原因。三年的时间,他要用来学习,长见识,思考再思考,这和磨刀不误砍柴工是一个道理。可他犹豫要不要把这些想法说给索姨,他不知道索姨会不会接受自己的观点。

这个话题勾起了索秀珏从未对人说起的担忧和期许。

“这几年岫玉发展得很快,重点项目、基地、展会搞了不少,岫玉的知名度、认可度越来越高,看着让人心里欢喜。但问题也很多,原材料的开采和销售法律法规不健全,销售形式单一,没有叫得响的大品牌,相关产业没有做起来,文化的附加值不够。还记得竞选国石的时候拍成的专题片吧,在中央电视台一播,全岫岩的人都觉得自豪。但这不能是昙花一现,日子久着呢,得一年一年地坚持,一月一月地坚持。还有重要的一点,没有一个大平台,比如岫岩现在的玉雕企业都是作坊式的小打小闹,不是不想做强做大,行业的融资,金融保险服务,共性的技术攻关,技能人才的培训,哪一样都少不了。这事儿谁来做?谁来管?有了好处都愿意上,有了风险谁愿意担着?”

“一琮,永远要记得一点,真正的好作品,卖的是艺不是玉。这艺的内容就多了,不能就玉而玉,古玩、根雕、外国美术、佛学、儒学、道家,包括地质学等,各方面都要学习。我天生是个笨人,年轻时只琢磨着要把工做好,做人所不能,后来慢慢懂了,最好的作品要看意境。就像有位禅师悟出的体会,开始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到后来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最后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达到最后一重境界,就是真正的高手了。”

佟一琮对索秀珏敞开心扉,把前一天晚上同穆小让说的那些话说给了索秀珏,至多三年,他要回岫岩,他的打算,他的梦想,他要怎么一步步实现,他现在要做什么,接下来要做什么……这一次,他讲得更细、更深、更透。

佟一琮讲这些时,手舞足蹈,满脸**。

索秀珏的眼神里全是赞赏,安静地听,直到他说完,才递给他一杯茶,说道:“一琮,你是这里的虫儿,是琢玉的料,不,是把岫玉发扬光大的有志后辈。就是你爹……只要我能为你做的,尽管开口。”索秀珏给了佟一琮一颗定心丸。

“我准备办个技术培训学校,前期准备已经差不多了,回去就落实。”索秀珏接着说道,“玉雕的分类、工艺及制作的基本程序,玉雕的基本琢磨技巧、工艺、抛光、装潢等这些关于玉雕的内容我来主讲,再请来咱们岫岩本地和外地的玉雕师,理论和实践结合。我现在缺的是文化课老师,要是你和小让愿意,就来客串。”

佟一琮暂时自然是回不去,穆小让倒是接受了这个邀请。佟一琮对索秀珏讲了打算,这个大娃娃终于相信了,小哥肯定会回去,他可能会哄她骗她回岫岩,但他不会骗索阿姨,而且她也从他的话里和表情里,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识过的小哥,一个有着深谋远虑的小哥,一个有着鸿鹄之志的小哥,一个有着远大抱负的小哥。这让她自豪不已,更让她觉得作为岫岩人,自己对岫玉所知太少了。小哥喜欢岫玉,她也要去认识岫玉、了解岫玉、爱上岫玉,陪着小哥一起成长。

佟一琮的心总算放下了,逗穆小让:“将来我回去上你的课,是叫你穆老师还是小让老师呢?”

穆小让抬起小拳头打过去,佟一琮歪身一闪,索秀珏在一边看着他们笑。佟一琮从那笑里居然看到了老娘的笑。每回老娘看到他和穆小让玩闹也会这样笑,那笑容又安详又美丽,看了心里踏实舒坦。

佟一琮说将来自己要去上课不是玩笑话,玉雕工具的使用方法,切块分面、线刻、阳雕、浅浮雕、立体圆雕这些工艺他全是纸上谈兵,没有实践可是万万不成的,能得到索阿姨的亲传,那可是岫岩玉雕新人,不,不光是岫岩,可能是全国,谦虚点儿说,至少是辽宁玉雕新人梦想的美事儿。

索秀珏突然叹息了一声:“孩子,净想着这些事儿,心思钻进玉石堆里去了,没想过你妈?她心里惦记你,盼着你回去呢!人呀,一辈一辈都是这样过来的,儿女惦记爹妈,总是不如爹妈惦记儿女那样掏心掏肺。”

佟一琮的心像是让人拧了一把,特别疼。刚刚想到老娘,索阿姨就提起了。他不敢和旁人说老娘,说了心里难受,他觉得欠老娘的太多,觉得老娘像个谜,做儿子的啥时候才能走进她的心呢,即使走不进,走得近一点儿也成。

佟一琮又和索秀珏说了一会儿话,定好穆小让和索阿姨一起回岫岩,他和穆小让便告辞了。回去的路上,他默不作声。

有人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但他不是没孝心的人,不是心里没有老爹老娘,只是他不知道,现在这样回去,如何面对两位老人,如何面对江东父老。

家乡关于他在上海生活的种种传闻,通过穆明和穆小让,早就或深或浅地钻进他的耳朵里了,传闻的中心内容是关于他和程小瑜离婚的事儿,真是奇怪,隔着这么远,他离婚的事儿硬是在认识的人里成了饭后的谈资。

有的版本说程小瑜嫁入豪门,佟一琮流落街头。

有的版本说佟一琮不争气,在上海除了好事儿什么事儿都干,程小瑜无奈打掉孩子,选择离婚。

还有的版本说程小瑜嫁入豪门,佟一琮怒杀富豪,四处逃窜,无处藏身,最终在街头被抓,现在正等着判刑。

…………

最初听到各种传闻,他会生气,后来只是解释几句,再后来淡淡一笑,爱咋说咋说,爱咋猜咋猜,就当是看电视剧了,闲着也是闲着,能给别人创造点儿快乐不是挺好吗?

佟瑞国受不了那些闲话,在电话里咬牙切齿地追问:“你给我讲明白,到底咋的了?我孙子呢?咋就没了?当初你们不是非要在一起吗?现在咋说分就分了?跟谁商量了?婚姻大事是儿戏,过家家玩儿呢?咱们佟家祖辈上就没休妻的,你要是不能和程小瑜复婚,要是不能给我带回个大孙子,你就别回来了!”

佟一琮一直没回岫岩不是为了和老爹较劲,他只和自己较劲。他想,自己不和别人比,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同,他只和自己比,只要今天的自己比昨天的自己做得好,比昨天的自己优秀就行了。

不过,佟一琮不愿意穆小让看到他的难、他的苦,他想带给亲人朋友快乐和幸福。人都有最难的时候,最难的时候要自己熬,挺过去了,还是个七尺高的汉子。

机场送别时,穆小让当着众人的面儿,突然抱住他:“小哥,你早点儿回去。我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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