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六月,报纸上的内容,都没少了骂元和先生的声音。
陈恒每日待在书院,自然不会在乎。再说他们骂的是元和,跟他陈恒有什么关系。
山长的存在,就像一道屏障般,将纷纷扰扰都隔绝在外界。让陈恒得以专心在学业上。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月末,陈恒终于等来两个极好的消息。
一是二叔陈淮津的徭役,即将在七月初一结束。二是爷爷陈丐山终于在陈恒书信的劝说下,点头答应举家搬来扬州。
这事说来也有意思,前两年的时候,老陈家就决定攒些银子,给陈淮津再开间铺子。只是当时,大家都没想好让二叔去做什么营生。
正巧赶上这期徭役结束,扬州府衙这边有风声传出来,准备把城外的茶铺摊子转出去。
陈恒将这个消息给陈淮津一说,后者当即就想把这铺子盘下。
可二叔要居住在扬州,二婶总不能一个人在山溪村带俩孩子吧,他们二房自然要来扬州团聚。
奶奶周氏一辈子就带大两个儿子,好端端要走出去陈淮津一家,心里又怎么肯舍得。
她将这个苦恼,无意中跟大儿媳提起。结果顾氏当场冒出一句:我也想恒儿,娘,不如我们家一起去扬州吧。
原来陈恒这些年随着收入提高,早就动了将家人接来扬州的心思,只是先前还有些拿不准话本跟读书之间的平衡。
如今随着《蜀山传》出版,报铺的生意又走上正轨,他的这个念头越发控制不住。
写给顾氏的信中,也是一遍遍说着对家人的思念。
顾氏从屋里拿出陈恒寄来的信,又招来双喜跟吉祥,让他们把大哥的意思读给周氏听。
“子在外,无一日不思念父母亲人。家虽远,每每深夜亦能相逢梦中。”
双喜已有八岁,读到这句话,也是忍不住红起眼眶。
周氏抬起手不住抹眼泪,陈恒惦记着家人,她们难道就不惦记恒儿吗?
一想到五年里,大孙子一个人在扬州读书,每年只有中秋回来一趟,来去更是匆匆。
周氏心中想去扬州的念头越加强烈起来。
两个当家女人这么一合计,竟然觉得这个想法颇为可行。只是周氏跟陈丐山一辈子也就去过泰兴县,她十分清楚自己的老伴肯定不会同意。
这事,还得靠他们家的大孙子出马。周氏定下主意,就指示陈恒给爷爷写信。
刚开始的时候,确实不太顺利。
陈丐山哪里能舍得家中的老宅跟良田,倔强道:“要去你们去,我反正是不会走的,你们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好了。”
自己老爹如今都快六十岁了,陈启哪里敢应下这句话。
最后还是周氏拿捏住老伴,“陈丐山,你最多再种两年地,身子骨指定也是操劳不下去。你可得想清楚,到时候给你养老的是那些田,还是你的儿孙。”
陈丐山听到这句话,也是默然。
人不能不服老啊。
犹豫再三,陈丐山最终还是点头同意。
当陈恒得知这个消息时,一连几日都在书院里笑开了花。连见到梅晟嘉,都笑着点头打招呼。
薛蝌、钱大有等人自然为陈恒高兴,他们帮着陈恒从报纸上一起寻着买卖房子的消息,又趁着每日下课之际,相互结伴出去看一看屋子的情况。
他们最终选定了城东一处民宅,这是两层一进院的民宅。因靠近吵闹的城门口,原房东的开价也不高,连屋带家具只要了一百二十两。
陈恒亲眼看过两次,很是中意这套房子的布局。当即从报铺预支了二十两当作订金,草签了售卖文书。
就等今日陈启赶来扬州,带着他存在家里的二百两补上缺额。
正午休息的时候,钱大有见到陈恒在屋里着急踱步,忍不住笑着安慰他。
“伯父应该已经到了吧。不是已经有人去接了吗,恒弟,你且安心些。”
“有胡大哥接,他办事是个沉稳靠谱的。”薛蝌将陈恒拉到身边坐下,“恒弟,你再耐心等半日,就能见到伯父了。”
陈恒略作点头,往年陈启也不是没来过扬州看过自己。
只是唯独这一次,一想到家人以后能在扬州团聚,陈恒的心就克制不住激动。
江元白最能感同身受,薛蝌、钱大有的家都在扬州,想家人了随时可以回去看看。可江元白的家,离得也很远。
“咱们不如想想晚上请伯父去哪家酒楼吃?”他抛出一个话题,“恒弟的家人来扬州,咱们这些同窗,总不能一点表示没有吧。”
陈恒刚想拒绝,薛蝌已经点头表示同意,“就去扬记酒楼吧,还能让伯父看看报铺,也让他安心些。”
“甚好。”钱大有低头思索道,“到时得点盘蟹粉狮子头,他们家这道菜出名。三香笋鸡、灌汤包也不能少,再给伯父整二两小酒。蝌弟,你说吃什么鱼呢?”
给他们前后一打岔,陈恒的心思也转到别处上。
就在他们讨论的同时,陈启此刻也稀里糊涂的,跟着胡氏兄弟来到扬记酒楼。
他的对面坐着胡源、胡祥两兄弟,这两人受陈恒所托,一早就亲自守在城门口。
陈启刚走过城门,他们俩就通过薛蝌的画像认出陈启。两方人相互对过陈恒的信息,胡氏兄弟就拉着陈启来酒楼吃饭。
大家刚坐下,二弟胡祥就揽过点菜的任务,大哥则在一旁陪着陈启聊天。
“伯父千万别客气,我跟陈弟相识已久,情同兄弟。今日他在书院里读书,本想告假。
我觉得没必要影响恒弟学业,就自己做主将这事拦下。伯父只管把我们俩兄弟当成自家晚辈即可。”
陈启一下子也拿捏不好两人热情的态度,只好微微点头,态度中透着庄稼人本分的拘谨。
可胡源却不敢小瞧他,谁叫人家儿子眼下是书楼的摇钱树呢。
等到吃过饭,胡源又跟着小二,将陈启送到自己开的上房,让他在屋内稍作休息。
他们三人,要等到陈恒下课后,才会一起去找房东。
陈启也没拒绝,晕乎乎的被人送进房间。这般等到傍晚,看到儿子带着一帮同窗出现在面前,他才终于安下心来,知道胡家兄弟确实没有诓自己。
“爹!”
“恒儿。”
两父子一见面,就忍不住抱在一起,陈启将怀中的儿子左看看右瞧瞧,欣慰道:“长高了,长高了。”
“伯父,我们是恒弟的同窗。我是薛蝌。”
“您叫我大有就成,伯父。”
等辛素昭、江元白再介绍完,陈启才笑着对他们点头,“都是好孩子,恒儿平日麻烦你们关照了。”
这帮同窗连连摆手,推说没有。
大家稍作闲聊,就立即启程前往陈恒相中的屋子。
陈启看到这栋被青瓦白墙环绕的二层小院,还有些不敢相信,拉着儿子的手惊疑道:“恒儿,咱们真的要买这样的房子?”
“爹,你想想,爷爷奶奶得要一屋吧,你跟娘、还有二叔二婶,两个姐姐,两个弟弟。”陈恒掰着手指头,“要不是二进的院子实在太贵,我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其实买套二进院才更合适。”
二进的院子,在扬州地段大多不错,价格高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那也是了不得了。”陈启摇摇头,心中颇为感慨,没想到自己也有住在扬州城的一天。
房东姓黄,是个五十岁的本分人。他的儿子在胡记书楼里当跑堂,这条线还是胡源给他跟陈恒牵到一起。
这套房子,能卖的如此低价,也少不了胡源在暗中偷偷使劲。
“要是没问题,那我们就写了文书,明日赶早交到府衙吧。”
房东笑着催促一声,他们家已经搬到城西另一处宅子。扩建的贡院,连同夫子庙都在那边,算是以后极好的地段。
既然儿子喜欢,花的又是儿子的钱。陈启哪怕再肉疼,也是当场补上最后的一百两。
老陈家的人就这点好,家里的事,谁出钱谁说了算。
眼见着一百两消失不见,肉疼的陈启赶忙将注意力转移到屋子各处,想着以后自家搬进来,要怎么大刀阔斧的改建。
房东跟胡源打过一声招呼,也没搭理其他闲人。收拾好最后一点东西,就起身离开,将屋子留给它的新主人。
江元白等人是第一次看人买房子,见眼下没有外人,当即兴奋的在屋内各处走走看看。
“恒弟,等到下次休沐,我们来帮你一起打扫。”江元白从阁楼的窗户中探出头,一只手还在鼻尖挥动,显然是碰上些灰尘。
“好!”陈恒笑着点头,对自己亲手买下的房子,他也是越看越喜欢,以后这里就是他的新家了。
薛蝌指着庭院,笑道:“明日我就去家里拿些种子来,恒弟,你可以在这里搭个凉棚,用不了几年,它们就能长满棚架。”
“那到了夏夜,我们可得带上吃食,来恒弟家做客。”钱大有连连点头,道,“恒弟,回头我给你送些桌椅来。”
辛素昭见大家都有表示,犹豫半天,才对着陈恒道:“恒弟,要不我送你一匹小母马?脾气温顺,好骑的很。”
陈恒当即傻了眼,连忙摆手,苦笑道:“使不得,使不得。素昭兄,你也得看我养不养得起啊。”
辛素昭无奈,只好作罢。
“陈弟,趁今天好事情多,大哥再跟你说个好消息。”胡源来到陈恒身侧,笑眯眯道:“你托我找的木匠铺子,大哥我已经给你找到了。”
陈恒双眼一亮,赶忙作揖感谢,“真是麻烦胡大哥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又不是我买来送给你。”胡源摆摆手,不在意道,“不过租金我倒是帮你谈了个低价,你回头带伯父去看看。要是不喜欢,大哥再给你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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