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啊,听着没怨气,就是轻描淡写的,甚至还有点吊儿郎当。
司野就觉得,这声音他一定听过。
关键是,在哪听过呢?
那大团的光涌向司野后,紧跟着又飘过来不少发光体,几乎将司野层层叠叠困住。
司野深陷其中,可怪异的是,并没有之前被巫灵入侵的不舒服感。相反他觉得周身都温暖得很,像是陷入了柔软的棉花里,意识也在一点点的抽离。
那声音却在耳朵里愈发清晰,渐渐地,脑中开始有了画面。
像是在一处很暗沉的地方,风沙很大,沙道的两侧却开满了彼岸花,红艳艳的一片,诡异妖娆。
有个男子坐在木椅上,坐没坐相的,身穿一袭长衫,看不清具体样貌,但身形颀长,应该挺年轻。
他的一只手耷拉下来,手指头勾着一壶酒,酒从壶中倒出时竟是桃粉色的,散着光亮。还有另一个声音在说,“小祖宗啊,我这酒弄来实属不易……”
这道声音就略显苍老了,上了年龄的。
苍老的声音听着挺无奈,“好死不如赖活着。”
年轻的嗓音叹,“活得太久了还不如好死。”
许久,苍老的声音才响起,“你想死也不是不可能,你去找一个人,这天地之间也只有他才能杀得死你。”
“他是谁?去哪找?”
……
“司野!”
伴着一声冷喝,周遭软绵绵的感觉倏然消失。
眼前是大亮的红光,溪流都染成了红色。
司野这才有了反应,倏地回到了现实。抬头一看,那些个灵们在上空疯狂扭曲、挣扎,相比刚刚来说看着更加痛苦。
他再定睛去看,红光里竟隐隐晃动着符文,若隐若现的。司野心里一咯噔,目光一落,就落在不远处程斩的身上。
程斩站在红光之中,像是屹立在血河之上,目光残冷得很。司野看到他这般眼神,后脊梁森凉了一下,那句“你要干什么”还没问出口,就见程斩手一抬,又倏然一收!
就听头顶那些灵发出凄厉的叫声,像是被人挫骨扬灰了似的。
司野立马捂住耳朵。
可那些叫声源源不断地闯进他耳朵里,刺激着他的耳膜,甚至都挑着他的脑筋疼得要命。
“程斩……”他想喊他的名字,可嗓子也像是被糊住了似的。
他想叫程斩停下来,想叫程斩收手。司野隐隐猜出了程斩的心思,心底深处竟蜿蜒出无尽的恐惧感来。
最终司野还是拼尽全力,声音冲了出来——
“住手!”
他觉得那股子恐惧像是从天际翻滚而来的洪流,将他整个给湮没了。他透不过气来,无尽的绝望成了一道道的绳索将他捆住、捆死……
但话刚一脱口,身上的紧缚感和心里的绝望就倏然消失了。
是程斩收回了匕首。
然而头上的灵们不见得好到哪里,大部分都化为细碎的光点,先是隐隐的闪亮,而后就似灰烬似的黯淡飘落了,仅存的一些个团状的灵,也各个都像是拖着残缺不堪的身躯似的逃离。
司野腿一软直接坐地上,那些陨落的灵化成了灰都如数落在草地上消失不见了,许是将会融入泥土之中,伴着日月星辰和自然雨露滋养着这里的万物。
一时间他拿不准自己的心情。
竟有些伤感。
这个词蹦进脑子里的时候,司野自己都吓了一跳。伤感吗?那些灵的命运如何跟他有什么关系?他这份伤感何来呢?
程斩走上前,没立马拉他起来,就居高临下瞅着他。
身边散落了水壶,壶里的水洒了一多半,还用草绳子穿了两条鱼,条条也都不小,鱼没死透,嘴巴还在一张一合的。
程斩瞧见挺好奇,“你抓的鱼?”
司野仰头跟他对视,嗓音不大,“水里不少鱼,好抓,一抓一个准。”
“厉害。”程斩着实佩服他徒手抓鱼的本事,想当年他抓鱼的时候,还得使点旁的手段。
话毕弯身拾起地上的壶,走到溪水旁去重新打水。
水光粼粼,是浅淡的余晖和夜色的交织。程斩觉得这水清凉,很是舒服,又往水里仔细一瞧,还真是多鱼。
有一条鱼大摇大摆地游窜到他眼前,别提多嚣张了。程斩放下壶,瞅准时机探手那么一抓——
没抓住!
确切来说,抓到了没握住。那条鱼呲溜一下就滑开了,程斩抓了个寂寞。
好吧,他承认自己抓鱼不行。
然而那条鱼压根就没游远,甚至又回到他眼么前转悠,更可气的是还游来游去的,其他的鱼都懂得顺流而下,它倒好,逆流前行的。
程斩呵笑,为了气他还真是不遗余力啊。
你等着。
“阿野!”
程斩冲着这边喊了一嗓子。
司野浑浑噩噩地回头。
程斩冲着他招手,“过来,快。”
司野从地上爬起来,走上前。程斩冲着水里的那条鱼一指,“我要这条鱼,抓它。”
司野没马上下水,在他身边蹲下来,瞅着那条鱼。那条鱼也在瞅着岸上的他们,许是太久没瞧见人看着稀奇。
“你抓它干什么?”司野问。
程斩,“吃。”
司野说,“身后就有两条。”
程斩,“不够。”
司野看他,“你这么爱吃鱼呢?”
“可能是因为我第一口吃的就是鱼吧。”程斩轻描淡写,又指了指那条鱼,“而且,我看它来气。”
司野就不多问了,岸上直接脱了登山靴,冲锋裤的裤腿往上卷高,扎紧,然后就下了水。
程斩落得清闲,盘腿坐岸边。他其实也挺好奇,这司野一没鱼叉二没渔网的怎么抓鱼。结果……
事实证明还真是用手直接抓的!
就像是司野刚才说的,一抓一个准。
果然,就见他瞅准水里的鱼,抬手迅速往水里一抓,紧跟着连鱼带水的一同抓上来,又迅速往岸上一扔。
那条鱼就被扔在了岸上,瞎扑腾呢。
程斩见状叹为观止,扭头瞧着那条扑腾的鱼,忍不住笑了。嘚瑟啊,继续嘚瑟。
司野随意地甩了甩水,上了岸穿好鞋,又顺势从岸边抓了几根韧草,简单编了根绳子上前,蹲身,伸手按住那条鱼,绳子尖端往鱼嘴里一扎,再一穿,鱼就被拎起来了。
程斩起身,拎了水壶上前,“抓鱼的本事相当可以啊。”
司野往前走了两步,将地上的两条鱼一并拿在手里。程斩跟在他身后,见状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你怎么了?”
司野没甩开他的手,眉心有思量,许久看程斩,“刚刚那些灵是被你收了吗?”
程斩说,“我只收巫灵。”
“那你刚才是……”
“诛杀。”程斩淡淡地说。
司野一激灵,“诛杀……灵体?那它们就是……永远地死了?”
“对,灰飞烟灭。”程斩回答得很明确。
司野倒吸一口气,看着他,“为什么?”
程斩放开他胳膊,与他对视时目光很深沉,沉得甚至有些吓人了。他说,“因为它们在一直影响你,这些灵体善恶难辨,你万一深受其害会很麻烦。”
其实司野是能想到原因的,只是这个原因从程斩嘴里说出来就有了异样感。
什么感觉呢?
就是他挺感动,可与此同时他也觉得程斩这么做太狠了。
但司野没那么矫情,程斩的话不无道理,这里的灵不知善恶,要真说没影响吧,他刚刚明明还陷入了一种类似幻境里去,然后呢?如果程斩晚到一步会怎样?
程斩见他不语,问他,“你不会是生气吧?”
虽然他没弄明白如果司野一旦生气的话,是在气什么。
司野如实说,“没生气,而且我也没认为你做错,就是觉得……”
程斩看着他。
司野深吸一口气,与他目光相对,“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挺难过。”
“难过?”
司野点了一下头,“是,斩哥,我很难过。”
程斩想了想,“因为那些灵?”
“因为那些灵。”司野确定。又问他,“你是怎么看待周围这些灵的?或者说,世间这些灵在你眼里算什么?”
这个问题倒是让程斩沉默了许久。
他还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而且,也从来没谁问过他这个问题。
良久后程斩说,“说实话,我并不在乎世间的灵,就像是刚刚的那些,它们对我来说不过沧海一粟,灰飞烟灭算不得了什么,所以它们在我眼里没任何意义。”
司野长叹,“但我理解的灰飞烟灭就是,它们再无生还的可能,它们是彻底的消失。”
程斩笑了,“那又如何?老的灵体灭亡,新的灵体又诞生,这是个周而复始的过程。”
司野一怔。
的确是这个道理。
只不过他着眼于灵体本身,而程斩看得是灵体整体的存在。
不能说豁然开朗吧,司野觉得,这个理由能勉强接受。
“它们为什么要缠着我?”司野不解,“而且,我也的确受了点影响。”
不用他说程斩也知道,最开始在坟地的时候,那些灵就缠着他了。之后他去打水,好半天没回来,程斩就清楚十有八九是出事了。
赶来一看,果然。
司野都快被那群灵给裹住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乍一看就跟个白色大蚕蛹似的杵在那一动不动,都有下一秒就化茧成蝶的既视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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