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我是清都山水郎

今日的保障湖真热闹,前头陈恒才拉着信达着急忙慌的跑过,后头立马又跟着一群黑压压的人杀来。他们都想去看城里的热闹,只从场面上看,倒像是后头的人再对陈恒紧追不舍。真要这样说,其实也不错。

林里的鸟儿被这群不速之客来回惊扰,很是恼怒异常,纷纷从枝头飞起,掠过湛蓝的天空。

到了歇马处,陈恒几步跃上马车,人还未坐稳,信达已经坐在车头,挥舞起缰绳。等到健马飞奔开,陈恒还在车内晃了晃身子。

“信达,不要急。”

受了一惊的陈恒叮嘱着弟弟。

“诶。”信达应过一声,手中的鞭子却不停,连连抽打在马臀上。

落后几步的游客们也不急,正主儿跑了,追就是。反正门口黄包车多,他们还能抄小道近路。城东的解元坊嘛,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待陈恒跟信达附近,通往坊口的路,已经被赶来的官兵戒严。陈恒跟信达不得不将马车托给邻近的商家看顾。兄弟二人下的马来,又跟官兵禀明身份,才得了从中通行的机会。

马歇人不歇,陈恒一路疾奔到家门口,就见到门口围着许多看热闹的邻居。另有象征身份的黄旗高挂,表示着家里已来贵客。

陈恒在外头先喘了口气,又整理过衣冠,等呼吸稍稍平顺。他才走到探头探脑的乡亲面前,拍了拍对方的后背,“大哥,劳驾劳驾,麻烦行个方便,让我过去一下。”

“过去啥,里面都是人。”老大哥语气不耐的摆摆手,“就看见个门,你凑近了,也看不到天使的模样。”

“可我要回家啊。”陈恒有些哭笑不得,只好耐心解释着。

老大哥听着声音不对劲,忙回头一看,立马惊呼道:“哎呀妈,是解元公。”

他这一喊,当即让前面一半的人回头。大家一瞧见正主,这才知道自己看了半天,解元公还没回家呢。

都是邻里街坊,除了面带微笑和羡慕外。众人还是非常给陈解元面子,相互朝两边退去,从中挤出一条直通陈家的小路。

“多谢多谢。”

陈恒一路走,一路道谢,穿过解元的牌匾下。人才走进家门口,就看到一群期期艾艾、小心谨慎的家人,将一名绿袍官员围在中间。

陈恒担心的就是这个,家人少有跟官员打交道的经历。要是有失礼之处,岂不冤枉。见此,解元公赶忙上前,站到绿衣小官面前道:“大人……”

“诶,解元公不必如此多礼。”绿衣小官轻笑一声,主动挽住陈恒的手,“在下是行人司右司副林宠。”

行人司是宫里专门替皇上宣读圣旨的地方,像是宫中内侍,一般只做口谕的转达。类似电视剧里,由太监宣读圣旨的情况,有,却极少。也是朝中大臣极力反对的情况。

行人司设司正,正九品。左右司副,从九品。另有行人三百多人。与他们一比,举人老爷只要不是一心赖在京师不走,愿意外放谋职的举人,最低的都是正七品的县令。

这两则的官职差距虽大,可行人司毕竟是代皇上传旨。陈恒叫声大人不算失礼,林宠不接受也是客气之举。无他,解元的牌匾就在陈家门口挂着。

“解元公既已归家,那咱们就宣旨吧。”林宠笑眯眯的对少年郎道,见陈恒点头,他一摆手,自有府衙派来的礼官,将陈恒引到家人面前。

林宠上前一步,从行人手中拿过黄包裹,从中取出圣旨。

圣旨锦面乃纯白色,这是给五品之下的专属色。左右手持的轴头为黑牛角,这个到是无妨。判断圣旨的不同之处,主要是看锦面的色彩。其中纯色给低阶官员,只在五品之上,才会有颜色和轴头的不同。

手持纯白色圣旨,林宠往前一步,站在陈家人面前,郎声道:“陈恒,接旨。”

书院中有给诸位举人科普过为官礼仪,陈恒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在大雍朝算是预备役官员,可以见圣旨而不跪。只一弹袖,躬身行礼道:“草民陈恒,恭请圣安。”

在陈恒的身后,陈家不论男女老少,都跟外头的百姓一起俯身大拜。这是‘天地君亲师’的本义,寓意皇帝是天下万民的父母,要做到爱民如子。

林宠肃容道:“圣躬安,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扬州府泰兴县山溪村陈恒,聪敏好学,品……”

敕曰,也是圣旨的形式之一。只是比起制曰、诏曰等等,规格上要低一等。常用来给五品之下的官员和百姓使用。

前明有个孝子,因侍母至孝,无法参加科举,常被乡人和县官称颂。县令将这个孝子的事迹转呈朝廷,当时的皇帝得知,赏了他一个官身,又给了他母亲一个皓命。也算是告诉百姓,要善待家中老父母。

因陈恒还未正经出仕,李贽的这道圣旨也就直奔主题。开篇就讲了自己知道陈恒这个孩子,是个爱学习品行好,对家人孝顺的孩子。读书时,更帮着扬州知府解决过不少难题。这一切,一定是他们家中长辈教导有功,朕甚欣慰,也希望尽早在京师看到这个孩子。

“……特赐陈周氏八品孺人、陈顾氏九品孺人……”

这份赏赐,只听的陈恒也是微微扬眉。古人常说封妻荫子,他如今还未成婚,眼下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因自己得到皓命,实在是再好不过。

虽只是不入流的八、九品,可有了这两个出身,以后奶奶和娘见到县官、州官,也可以讨一个位置坐,直接成为座上宾。

“建平元年九月二十九日,钦此。”

不长的圣旨,随着林宠昂扬顿挫的声调,说完最后一个尾音方才结束。陈恒当即朗声作答:“草民陈恒领旨谢恩。”

到此,还要再等一等。陈恒摊开手,等林宠将圣旨交到手中,陈恒才能真正站直身。林宠的脸色已做冰雪初融,对着面前的少年郎笑道:“解元公,陛下还望你尽早上京。”

此事,圣旨里已经提过一次。陈恒不动神色的点头,立即道:“林大人,你看明早出发可好?”

林宠也知道,陈家人需要一夜来消化这份皇恩,也点点头。又道:“那明早,还请解元公收拾妥当,在家中等我和孙司正即可。”

陈恒没想到连行人司司正也来了,看对方不在场,心中猜测对方应该在府衙宣旨。他没有猜错,自家这头才结束,府衙那头的圣旨还在宣读。

李贽为林如海准备的圣旨,出自翰林院之手,可谓文理不凡,字字珠玑。以君臣之道为题,既点了林如海的为人、才学,又肯定了对方在扬州的政绩,最后又赐了贾敏四品皓命。

等林宠从围绕的百姓中穿过,府衙的圣旨才刚刚念到尾声。那头的事情,到不用多提。只说这陈家人,尚处于震惊和狂喜中。

突然得到诰命的周氏、顾氏,都是晕乎乎的状态。在家人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婆媳俩互相对视一眼,周氏才道:“我们……我们……还没谢皇上呢。”

顾氏连连点头,她当时都紧张的说不出话,哪里还顾得上想。偏眼下,她也算是朝廷命妇,一阵又一阵欣喜冲击心头,更是不知说什么好。

“恒儿,你来告诉奶奶,这是不是真的。”周氏挣脱开老伴的搀扶,朝着大孙子不住招手,“奶奶怎么觉得是做梦。”

陈恒笑了一声,乖巧的溜到奶奶面前,握住对方布满老人斑的手,宽慰道:“奶奶,是真的。你看,圣旨还在我手上呢。”

陈恒晃了晃右手上的圣旨,只吓得一家人心惊肉跳。陈丐山一步上前,从孙子手中抢过圣旨,宝贝似的抱在怀里,连声道:“得供起来,以后留给恒儿的孩子看。”

陈恒有些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自己才几岁啊,就开始考虑孩子的事情。他两手各拉着周氏、顾氏,“奶奶,娘,咱们进家里说。”

现在家里大门敞开,确实不是说话的时候。周氏、顾氏愣愣的点头。才走出几步,周氏突然惊呼道:“恒儿,那你是不是要上京了?!”

顾氏这才反应过来,心中惊喜顿时去了大半,已经忧心道:“马上就要过年了,怎么……”

清岳还未把门关上,陈恒担心母亲说错话,连忙安慰道:“想来是陛下觉得孩子这个人新奇,估计见个面就回来。到时候还能跟你们一起过年呢。”

是这样啊,顾氏这才转忧为喜。

一家人合上门,自然有一番贴己话说。

可明日就要离开,陈恒说不得要去些地方,抓紧拜别。王先明那处是定然少不了,他听到自己的弟子得了圣旨上意,可谓是喜出望外,连道几声好。几番叮嘱,要他进京后小心行事。

今日的府衙,肯定是不好去了。天使在此,自己又刚刚说了明日出发的保证,怎么好在人前溜达。陈恒带着信达改了方向,直奔山长家。

裴怀贞自己写过的圣旨都不在少数,对此事只当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又对着弟子道:“此去京师,怕是一时半会脱不了身。”

陈恒默然,对时局的判断,他跟老师的看法是一致的。如今的大雍朝,正是危急存亡的时刻。如此缺钱的陛下,必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起死回生的可能。

“恒儿。”

“夫子,弟子在。”

两师生还在做着最后的对答。

“临行前,为师还有一言告诫你。”

“请夫子赐教。”陈恒站直身,看着裴怀贞打起精神,沉声道:“为官之道,有好有坏,有高有低。但说来说去,你都要记住,为民做主的道理。清官也好,贪官也罢。古来权臣几凡,谁把百姓真正放在心里,百姓就把他放在心里,青史就把他的名字写在册上。”

陈恒一撩衣袍,‘扑通’跪在地上,亦如对王先明那般,在地上给裴怀贞磕头。“两年来,全赖山长悉心教导,点智开慧,发心立志。弟子此去,必牢记教诲。绝不忘平生志向,不负一身所学。”

“起来吧,起来吧。”裴怀贞颤颤着起身,将陈恒从地上拉起。师徒两人都知道,但凡有个万一,今日之别,就是两人此生的最后一面。

“好孩子,那你现在可愿告诉为师,你的志向是什么?”

陈恒不用细想,坚毅的面容,双眉清扬,朗声道:“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裴怀贞咀嚼几遍诗句,当下欢喜道:“沽之哉,沽之哉。我玉已待贾者,我玉已待贾者。”

说到这里,裴怀贞已经老泪纵横。命数由天,往后的日子,他想要再看到自己雕琢的这块美玉,还能有多少机会呢?

夕阳落下,又会有朝阳升起。亦如陈、裴的这场离别。

……

……

翌日,坊内飘着桂花香。三才坊内关于陈家得赏赐的余韵还未散去,就被天使经过的敲锣打鼓声吸引。

日头已是不早,艳阳高挂。百姓自发的跟在巡游的行人司队列身后,又一次来到陈家门口。林宠敲开门,就见到收拾妥当的陈恒,另有拿着行囊的信达和腰佩宝剑的柳湘莲。

后者听闻陈郎即将上京,昨夜就来到陈家表达同往的心思。这两年,柳二郎也是把江南游玩的差不多,正日日在扬州无聊发闲。正巧撞上陈恒离开,索性合到一处出发。

“解元公,我们出发吧。”林宠对着陈恒道,示意对方赶紧跟家人做最后的离别。

陈恒带着信达跨出门,再回望一眼门里追出来的父母亲人。饶是两世为人,也是情难自矜,当即红了眼,“爷爷奶奶,爹娘,你们要照顾好身体。”

“恒儿。”

宝贝大孙子又要离家远行,昨日还被圣旨冲昏头的陈家人,无不感伤动容,面露戚戚。

“到了京师要照顾好自己。”

“早去早回。”

“我们在家里等你过年。”

“有事,就写信告诉爹。”

“大哥,记得给我带东西。”

陈恒将家人的容貌一一记在脑海,他刚刚给爷爷奶奶磕过头,额头处还有微微的红印。此刻也是道:“孩儿知道,爷爷奶奶,爹娘,保重。”

他不再犹豫,一转身,朝着林宠大步走去。待行到队列中,林宠却命人牵出一匹白马,对着陈恒笑道:“陛下说,千里马当骑千里驹。解元公,这是宫中御马,脾气温顺,你若是不会骑,只管让马夫牵着走就是。”

小声提点完,林宠退后一步,大声道:“请解元公,上马。”

百姓见有乐子看,也跟着齐声呼唤,“请解元公,上马。”

李贽对这位未来的财神爷,可算是关怀备至。虽未直接赏官赐名,可所作的考虑无一不挠在男人的痒处。

陈恒也是俗人,见到通体白亮,神俊不凡的白马。心中的离别愁意也被微微吹散。他跟辛素昭学过骑马,对马也不陌生。当即踩镫翻身,一跃而上。

见着解元公如此漂亮的身手,又是骏马配少年,围观的街坊也是纷纷叫好。一路陪送着神气异常的陈恒,直到码头处。

赶来送行的林如海已经等候多时,他们是来送行人司的司正。两师徒在此相会,却说不了太多的闲话。

林如海看着即将远行的晚辈,叮嘱道:“去了京师,别忘记去韦兄家拜访。”

陈恒点头,这即是林如海的官场人脉,也是因为陈恒跟韦应宏有府试的交情在。上门拜访,称不上失礼。林如海想了想,又担心道:“也不用天天去,有事的时候,去问问就行了。”

陈恒当即傻眼,伯父,你这叫什么话。给菩萨烧香,也不带这样的啊。

林如海憋住笑,只摆摆手,示意陈恒赶紧登船。他要是所料不差,最多一年,自己一家也要去京师跟陈恒汇合碰面。这一年时间,韦应宏总不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吧。

陈恒所乘的自然是官船,形制虽不如林妹妹回来坐的那艘,比起客船可不知要好上多少。

风吹云动天不动,水推船移岸不移。

随着官船慢慢驶入河道,码头上挥手的人影越来越小。扬州终于要送走它最爱的孩子,此时风也温柔,唯有日光轻轻漫漫,叫人沉醉。

在河道上行过一半,陈恒突然听到岸上传来歌声。他本来就在船头赏景,当听到信达不住喊‘二哥,你看,你快看’时,他一转头。

就看到岸上的凉亭中,有薛蝌、江元白、钱大有、黛玉宝琴、魏大家等人。这批人见到陈恒看过来,也是不住摇手,大喊道。

“恒弟,在京师等我们。”

“恒弟,保重。”

“兄长!!”

陈恒也是激动的点头挥手,没想到他们会在此等自己。又见魏大家弹琴做歌,琴声渺渺,送着游子一程又一程。魏大家偶来扬州,就碰上这出好戏,心中也觉得有趣的很。听闻薛蝌等人要来送客,便也想着送一送秋浦街的主事,权当凑个热闹。

漫漫烟波上,只听婉婉歌声随风而来,且听道:“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卷,累上留云借月章。”

歌不停,船不停。转眼陈恒就跟他们擦肩而过,正欲探身回望。岸上突然冒出来成群结队送行的人,陈恒一细看,多是秋浦街的男女工匠,也有赶来凑热闹的扬州百姓。

他们不知何时来的,手中都捧着各种花朵,待船过时,便把花投掷到金灿灿的波光水面。混在人群里的昆家班乐师,接着班主的琴声继续唱道:“诗万首,酒千殇。几曾着眼看侯王?”

被阳光倒映的河水继续往前,道道涟漪也将一片片浮萍推送到船边。柳湘莲有感而发,蹲在船板上,用长手捞起几朵花,捧到正主儿面前。

行人司的两位司正很是震惊,没想到这个少年郎在扬州有如此的民望。他们不知道,陈恒跟秋浦街的关系,也不明白陈恒不仅仅是招收女工那么简单,其中又主动请人教她们习字,又调配她们外出见客。如此种种情谊,都化为今日的十里送别。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等歌声的最有一句重复三次。唱罢,岸上送行的人,只剩下一声声叫唤。

“陈郎,早去早回啊。”

“陈郎,陈郎……要记得我们啊。”

陈恒心潮澎湃,亦有豪情倍增。他想了想,也是无话作答。便朝着岸上送行的人,拱手作揖。

再会了,扬州。

……

……

转眼就是十月初八,一路劳累的陈恒终于带着信达、柳湘莲抵京。才下码头,一行人就被宫里赶来的禁卫请到宫门口。

早等候在此的内宦,独领着陈恒往宫里走。沿路上,一边教着陈恒御前礼仪,一边快步疾行。

好在这条路有些长,加之陈恒记忆不错。等他来到见驾的临敬殿前,带路的紫衣内宦便道:“启禀陛下,扬州举子陈恒前来见驾。”

“宣。”

“宣——”

两声长音过后,一个绯衣内宦从内走出,接过领路的责任,才带着陈恒走入殿中。

还来不及细看陛下的长相,陈恒已经提袖朗声道:“草民陈恒,拜见陛下。”

李贽坐在案前,终于见到眼前的翩翩少年郎,心中更是激动难耐,当即笑道:“你已是举人功名,虽未任官,且先自称为臣吧。”

“臣遵旨。”陈恒又行过一礼,以谢皇恩。有了李贽这句话,他也算是在朝廷挂了个名,可以算出仕出了一半。

李贽不用多话,自有夏守忠替他出面,道:“免礼。”

得了令的陈恒微微站定,虽直着身子,眉目却是低垂。李贽瞧出少年郎的紧张,又笑问:“老师的身子还好吗?”

陈恒这次微微抬头,就见到御座上,坐着一位年近五十的男人,长着一张国字脸,狮鼻鹰目,眉宇飞扬。

君臣两人,都是第一次对视。一个欣赏对方风华正茂,风度翩翩。一个惊讶对方的威武不凡,颇有杀伐之气。

“夫子身子尚可。”陈恒作答。

李贽点点头,他只是起个话头。对裴怀贞的身子,李贽自己也是有数。他笑着指了指阶下两个人,不无骄傲的介绍道:“这是朕的太子。”

李贤冲着少年郎点头轻笑,他是李贽倾力培养的守成之君。

陈恒记得山长说过,本朝太子的地位不可撼动,李贽是不会允许自己的后代再犯自己的错误。

“拜见太子殿下。”陈恒又是行礼,算是认识大雍的二号人物。

李贤摆摆手,走上前笑呵呵的挽起陈恒,“陈卿无需多礼。父皇如此匆促的将你召来,你在京师要有什么事,都可来寻我。我在城中的府邸,就是晋王府。”

晋王是李贤成为太子前的封号,当时的府邸,在李贤搬入东宫后,一直留作宫外别院。

按例,太子该成孤。可李贤这般说,即是给裴怀贞面子,想跟陈恒亲近。也是自己的性格使然。李贽脾气刚烈,他这个做儿子的,就经常要做父皇跟大臣间的润滑剂。

“谢殿下。”

李贽对他们两人的初会很是满意,又指着紧跟在李贤身后的李俊,道:“这是朕的太孙,李俊。跟你年龄相当,你们俩以后可以好好亲近亲近。”

额……皇太孙要叫什么来着?前头的公公也没说啊。陈恒吃个小瘪,只好道:“拜见太孙殿下。”

李俊还未回话,李贤已经笑道:“什么拜不拜的,你们俩年龄相当。以后只许说见过,他回头要是惹恼了你,陈卿只管来跟我说,让我来收拾他。”

李贽深以为然的点头,不看僧面看佛面。陈恒背后的裴怀贞,才是李贽最不能忽视的人。当即道:“再不行,跟朕说,也是一样。”

顶头上司这么说,陈恒也只好道:“臣遵旨。”

李俊却瞪大眼,惊呼道:“这旨意,你也敢遵啊。”

不等陈恒说话,李贽跟李贤已经一起看向他,后者这才缩了缩脖子,又朝旁躲了几步。这模样,也是有趣。

临敬殿里的位子,是留着给朝中大臣坐的。李贽再欣赏陈恒,有些官场的规矩,还是要替臣下考虑。

此处既然不好谈事,李贽索性起驾,领着一干人往御花园去。途中寻了个凉亭,他领着几人坐下,又额外命陈恒坐在自己身边。

先是散散聊着陈家的家事,此事李贽虽然一清二楚,可听当事人说来,也是一番乐趣。待闲话聊的差不多,性子急的李贽,就直奔自己的主题。

“陈卿,你在扬州摆弄的那个车行,可否在京师再来一次?”

李贽是行伍出身,说起话来简单直接,不爱拐弯抹角。陈恒也以直接回直接,心中虽有腹案,可还是做沉思状,再想过一遍,才道:“臣以为,可,也不可。”

“为何?!”李贽神色不动的反问。扬州府衙,现在得了秋浦街、车行两处事,财政好的过分。哪怕这两年盐政力有不逮,账目也是盈余甚多。

李俊在旁已经动起脑筋,这读书人说起话来,就是喜欢弯弯绕绕哈。什么叫可,也不可。行不行,倒是给句痛快话啊。

“启禀陛下……”陈恒正要起身。李贽笑着按下他的手,“无妨,本朝优待读书人,你在朕面前不必如此拘礼。就把我当成家中长辈,畅所欲言即可。”

陈恒怎么敢把话当真,不过还是坐到位置上,继续道:“陛下可是想借车行之事,为国库增些收入。”

见李贽点头,陈恒才继续道:“京师中高门大户甚多,各处多有禁制。城中有马车、马匹者,不再少数。更有车行、轿夫已做代步。若陛下想要扬州城的立竿见影,臣以为不可。”

京师的风土人情,比起自由散漫的扬州又有不同。这生意不是不能做,只是仓促之下,能赚的钱,必然不如扬州来的多,来的快。

陈恒这么一讲,李贽就听懂了,他又问:“那可在何处?”

“京师是天下中心,如今会试在即,天下举子入京。他们都是本县、本乡的大人物,等他们见过此物,再带回到州府。陛下收获的,就不只是一个扬州了。所以臣以为此事可行。”

陈恒不紧不慢的说完,李贽已经听的眉飞色舞。

每个阶段、位置,能动用的关系和资源都有不同。在扬州,能影响的只有扬州百姓和江南等地。可到了京师,作为大雍的政治和文化中心,只要有一点变化,必然会被天下州府效仿。以此带来的隐形收入,才是在京师推行车行的目的。

李贽思量一番,带着得意看了李贤一眼。似乎再说,你看,我给你挑的人好吧。后者也是满意状,如此一番见微知著的考量,才对得起他跟父皇的殷勤等待。

见李贽不说话,李贤就主动道:“真让陈卿说中,车行之事,在京师确实收效甚微。”

陈恒面露诧异,没想到李贽如此急切,竟然已经在京师铺设车行。

朝廷这是缺钱到什么地步!?

李贽瞧出陈恒的异样,就坦然笑道:“看来这也不是朕要的猛药。”

这自然不是猛药,车行之事,重在便利出行,推动城内百姓的流动。随之而来的附带收入,才是财政的大头。古代的城池大小虽不如后世的市,可少了交通工具,走起来路来也是艰难的很。

这是一方良药、慢药。如果李贽抱着一下子收获甚多的想法,自然得非所愿。扬州有扬州的长处,放至全国,能比过它的也是不多。

因是第一次碰面,李贽在其后只说了自己叫内廷出面,组织车行之事的情况。就把话题放在闲聊上,可也没聊多久。李贽就起身离去,留下陈恒跟李贤独坐。

到这一步,算是李贽为两人留下独处的空间,也是李贽今日这般行径的真正目的。李贤确实是个温厚的性子,也不似李贽那般急性子。只在花园里,跟陈恒谈着路上的见闻。

约莫说了半个时辰,陈恒才得了空,被内宦领出宫。到了宫门口,日头已是午后,好不容易跟信达、柳湘莲汇合。

三人正要去城里找个客栈,想做暂时歇脚。一辆马车已经停在他们面前,车上跳下一个管事打扮的人,朗声问:“可是扬州府泰兴县的陈恒老爷。”

“正是在下。”陈恒上前一步作答。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京师还有这么多熟人。

“我是礼部尚书韦大人家的管事,奉老爷之命,特来请陈老爷过府一叙。”

好家伙,林伯父,你真可谓是料事如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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