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青城山下白素贞

万里白云变幻之际,晴空与地平线交汇处,夺目的光线携风奔来,它们途径过城外的小丘;如浮浪的原野上,浅河闪耀着蜜蜡般的金光。

作为大运河的‘长女’,清晨下的扬州城,就如一颗擦去尘埃的明珠。即使在这样萧瑟的冬季里,它的美也带着几分惊心动魄。

早起的灾民,神情还有些麻木。他们才走出营地,便被远处的热闹吸引过视线。

现在正是粥铺开饭的时间,出门的男子嘱托着家人看好孩子,自己拿着盛粥的器具渡步。他们的注意力,不免落在喧哗处。

这是条通往粥铺的必经之路,停步的众人看着辛素昭指挥十数名工匠、二三十名学生忙碌不停,多少有些好奇。

“他们在做什么?”

“听说是要搭戏台子?”

“做这个干啥,要有这闲工夫,不如放我们进城还好些。”

“就是,一群吃饱饭没事干的书生,成天就琢磨些没用的。”

大家的评价都不是很高,看不见未来的日子里,人们对于生活的追求都在降低,不安的情绪中包含着对吃饱穿暖的基本诉求。

辛素昭肯定能听到这些窃窃私语,可他也没辙啊,既然是好友拜托,那管么多作甚,先干了再说。

粥铺里,对陈恒质疑的士子也不在少数。

只是今天才第一天,大家都在等。等一个,可以看乐仪书院笑话的机会。

“学兄,你说说我们记录的怎么不对?”

因为陈恒进学早,一个明显比他看起来要年长的同窗,也不得不委屈的喊上一句学兄。

只是听这人的口气,听起来却冲的很。

陈恒也没生气,他知道自己刚刚一句话,就否定了对方半个月的努力,对方肯定会心有不服。

可他还是强硬的解释道:“你们看这一处。”陈恒指着纸张上的字,“甲一,河东四户,赵家三人,黄家两人……”

声调逐渐扬高,陈恒再次重复自己刚刚的问题,“这些人家里有几个老弱妇孺,有几个成年壮丁,你看得出来吗?”

这名同窗被陈恒问的哑口无言,犹豫半天还是道:“府衙里都是这么干的,你让我们记得这么详细,有什么用。”

“有用,有大用。”陈恒深吸一口气,平缓下自己的语调,“还请世兄重新带人登记记录,一定要明确无误。”

同窗忍不住跺跺脚,眼下要不是有其他书院的人盯着,他怕是想撂挑子跟陈恒好好辩一辩。

“听他的办。”一旁的杜云京瞧出这小子还有些不服,索性出声帮忙。

“诶,知道了,杜兄。”

举人说话就是不同凡响,同窗也不好多话,只得怏怏离去。

陈恒感激的看了一眼杜云京,又把其他书院的负责人也喊过来,依照刚刚的说辞,再一次强调自己的要求。

等到这批人都走出去,杜云京才借着空隙问道:“那我要做什么?”

“把这些信息汇总和分类。”陈恒坐在木凳上,伸出三根手指头,“杜大哥,我们时间紧,我只能给你三天时间。记得把家里没有成年男丁的,只有一个男丁,以及两个男丁以上的,都区分开。”

“好。”杜云京点点头,他虽看不出这样做的意义,可毕竟昨日已经放下话帮忙,此刻也没有多问的必要。

一早就来粥铺里忙碌的陈淮津,突然端着一碗粥上来,对着自己的侄儿劝道:“再忙也先吃口东西。”

昨夜陈恒压根就没回家,跟着几个同窗一起在城外营地歇息。

早上陈淮津出门时,老陈家的人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他看好自家的孩子。

“二叔,我不饿。”陈恒正欲拒绝,信达已经拿过碗来,用手背试了试温度,就把粥递到二哥面前。

信达也开始耍起无赖,一句劝诫的话都不说,就把一双眼睛盯着陈恒猛瞧。

陈恒受不了注视,只好拿过粥,才吃上几口,江元白突然跑到营地里。

“恒弟,恒弟。”

江元白为人爽朗爱唠叨,见到生人也不怕。陈恒安排他去做了划分营地的事情。

见着是他来,陈恒忙道:“不要急,慢慢说。”

“人不够,再给我点人。”江元白上来就开门见山,连气都顾不上喘一个。

“还差多少人。”

“二十……不,再给我三十人。”

陈恒细细一想,干脆道:“梅花书院那边还有四十多人,我把他们都给你。记得,一定要灾民自己选择跟谁一起住,等他们分好人,你就立下标牌。统计的事,自有其他学兄来做。”

“好嘞。”江元白很是积极的应道,他是目前最支持陈恒的人之一。才得了令,人已经跑的没影。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崔游道,在一旁看了半天,问道:“陈弟,是否能告诉我,为什么不用地域区来划分吗?如此划分,不是更简单方便吗?”

见是他提问,陈恒不好敷衍,想到此人以后还有大用,就让他坐到身旁的木凳上,十分耐心道:“崔兄,你知道这些灾民,路上都经过什么事情?”

崔游道愣了愣,没想到会被问这种问题,只摇摇头,一言不发。杜云京见他这副模样,嘴角已经忍不住上扬。

“我也不知道。”陈恒摊开手,又指向粥铺外的灾民,“可这些百姓是知道的。自己身边的人,哪些人家做过下三滥的事情,那些人平日不好接触,他们比我们更清楚。”

“强行把他们聚在一起,我们以为同乡人之间会有照应。可我们又不清楚,其中是否藏着谋财害命、嚣张跋扈之人呢?我们总不能一个个费时费力去问,去调查吧。”

逃难的路上,又不是欢声笑语的郊游踏青。陈恒不是人性本恶的支持者,可也清楚在律法失效的地方,人的恶会被放大到什么程度。

“如果晚上睡个觉,还要提防着旁边的邻居。无论吃多少粥、穿多少件衣服,他们的日子都不会安心!”

听着陈恒的解答,崔游道一时失语,不由开始思考着之前自己的举措。看到他吃瘪,杜云京心里那叫一个舒坦,主动道。

“妙啊,小小一个办法,就把害群之马区分出来。那最后剩下的那批人呢?恒弟,你想怎么办?”

你改口倒是快啊,陈恒眨眨眼,“不限出入,严加看管。如今灾情为重,有些事可以等到以后,我们这边腾出手来慢慢收拾。”

杜云京听着很是惋惜,他的性子本就偏向快意恩仇。从他府试时的慷慨激昂的笔锋,陈恒就知道他是把利剑。

这样的人,是不能放到一线处,不然只会弄出更大的乱子。他其实更适合做的,是统筹、监管。

“崔兄,我这里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拜托你。此事非你不可,只有办成此事。我们才算真正走好第一步。”

见陈恒说的如此认真,崔游道不由站起,拱手道:“陈弟,你只管说。”

“我昨夜写了一封信,希望你能拿着它,从城里请几家戏班子过来。”陈恒又掏出一份信,交到对方手里后,深深作揖道,“拜托你了,崔兄。”

“好,等午时城门开了,我就马上进城。”

崔游道有一身真才实学,看上去温和的性子,内心其实跟杜云京一样骄傲,只是后者更加锋芒毕露些。他这种人有一个好处,就是不屑在背地里,使些上不了台面的脏手段。

加之对方又有解元的光环在头上,这种出去露场面的交际事情,交给崔游道实在合适的不得了。

陈恒站直身,他的视线正对着城门。只见他笑着伸手一指,朗声说,“崔兄,你看。”

崔游道转过身,就见到那扇每日只开两个时辰的城门,正在徐徐开启。

“这……”

杜云京也瞪大眼睛,他这才明白山长那句‘知府文书’的份量。要知道城门的开闭时间,已经维持了一个多月。

自己这个同窗到底跟知府大人说了什么???

崔游道亦是奇怪,一双眼睛偷偷打量起其貌不扬的陈恒,后者再次躬身,“拜托了,崔兄,一定要让他们来,来的越早越好。”

崔游道没作声,只严肃的点点头,一个转身,迈步走入晴光艳阳中。

粥铺内的事务还在热火朝天的进行,辞别陈恒的崔游道一路来到城门口,只见把守的官兵检查的更加细致,官兵人数也比往日多些。

但终究是好事,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看着打开的大门,崔游道就觉得心情轻松一些,终于不用每日卡着时间回城了。

通过检查后,崔游道快步走进城内。他注意到,城门附近的街坊都在探头探脑,似乎在奇怪这门好好的怎么开了。

“难不成是灾民打进来了?”

“不可能吧,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啊”

飘来的闲言碎语,让崔游道原本放松的心情一紧。不知为何叹口气,他带着复杂的情绪,来到三春坊的梨院,拜访起第一家戏班。

关家戏班在城里很有些名气,他们的班主是个年近五十的沉稳男人,手底下养着青衣名角蝶衣。

将来意跟关班主道明后,关长河接过崔游道的书信。也不知道同窗在信中写了什么,关班主看到的第一眼,就皱起眉头。

空气沉默下来,堂外传来学徒练功的动静。阳光透过门扉照进室内,关班首是犹豫半天,目光悄悄落在乡试解元身上。

崔游道轻咳一声,问道:“班主可是有难处?”

“老夫有个小问题,不知这城外,安全吗?”

“不知道。”崔游道依照陈恒的吩咐,只把实情坦言。

又问过几个问题,两方人突然陷入沉默。

稍顷,见对方还没说话,崔游道也等的有些不耐烦。

他贵为一名举人,何时要看上戏子的脸色,当即道:“若是班主为难,不如把信还我,我再去找人就是。”

“不不不。”这年头的读书人可不好得罪,何况还是一名前途远大的解元,关班主连连摆手,苦笑道:“我去,我去。”

崔游道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道了一声谢。两方人约定好时间。

他当即起身赶往下一家,一连拜访几家,所见班主一看到陈恒的信无不皱眉苦恼,最后又不得不答应。

崔游道实在是好奇的很,在离开最后一家戏班后,忍不住打开被人翻阅数次的信件,只见上面不过写了一字。

义。

浓墨挥洒在白纸上,简简单单一个字。却逗得崔游道哈哈大笑,他站在路边,不禁心想,自己这个同窗,看上去面容和善,心肠倒是有些黑。

……

……

城东的街坊今日真是有福了,才一个早上,他们就看到城门打开。没到中午,又有好几个戏班打着旗号,浩浩****杀出城去。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怎么灾民不进来,咱们城里的人还要跑出去。”

“这些唱戏的,闹什么呢?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消停些躲着。”

他们瞧上半天,也看不明白。正在交头接耳之际,街头跑过几个卖报的郎君。

“都听仔细咯,今晚城外看大戏,咱们扬州城外,今晚有大戏唱。城门不禁,大家想去的都可以去看看啊。”

什么?连门禁也取消了?

大家刚想拦下卖报人盘问一二,又有一队披甲士兵急匆匆跑过,赶赴城门外。

看到官兵过境,众人又躲到家中,等他们再探头,不止是官兵远去,连卖报人都跑的不见踪影。

“去不去?”有人问着隔壁邻居。

“有啥好去的啊,你没看过戏啊,费这个劲跟流民一起挤,出啥事怎么办。”

“说的也是。”

城门外,被崔游道请来的戏班子才到粥铺,几个班主就把小小的陈恒围在中间,交谈的语气说不上好说不上坏。

跟着他们来的戏子们,到个个神情紧张,将自家的姐儿姑娘护在中间。

“有失远迎,有失远迎。”陈恒满脸堆笑,让人瞧不出也是个借势压人的狠角色,“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肝胆义士前来,真是大好事啊。”

我们能不来吗?你也不看看自己写的什么字。要是不来,以后咱们班子还怎么在扬州开唱讨生活。几位班主摇摇头,按捺下心中的抱怨,只问着对自家的安排。

“谁家会唱白蛇传?”陈恒好奇的问着,他没去过梨园,只听薛蝌提过一嘴这出戏。也拿不准这些戏班里,谁更擅长白娘子的故事。

白娘子的故事,成书与明代的《警世通言》,是江南一地久负盛名的戏曲。那家戏班子不会唱,那才叫稀奇,属于光长岁数不长本事的蠢班子。

只是真要轮到谁家唱得好,几位班主一起把目光看向关长河。关家戏班里的蝶衣,可是演白娘子的好手。在扬州城,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被同行们这般认可,关长河多少还是有些自得。他也没推脱,只拱拱手,“就让我们关家班来吧,小郎君,可要现在开唱?”

“不急不急。”陈恒笑着摇摇头,朝着远处努努嘴,“先等那些说书先生们,讲完话本再说。”

几位班主,跟自己的徒儿一起转过视线。只见远处的灾民中,每隔几十步,就有一位说书先生在手舞足蹈,其中又数有山先生的摊位前的人最多。

何有山,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从《聊斋志异》讲到《蜀山剑侠传》,中间偶尔还穿插着“三言二拍”的故事。一个个话本说的妙趣横生,只把流民们听的眉飞色舞。

这些说书先生,自然是胡记、王记等书楼的手笔。原本陈恒只让薛蝌请了这两家,结果也不知道消息怎么传开的,有不少说书先生也自告奋勇前来。

一开始听书的人还不多,可吃过饭也实在找不到事干,索性拖家带口的赶来凑凑热闹。

见到有赶来的官兵在人群中巡视,现场秩序也算安稳。几位班主稍稍放下担心,又对着陈恒道:“小郎要是没有别的吩咐,那我等先带人去打扮。”

“你们当中会有唱曲的吗?”陈恒又问。

班主们不禁莞尔,没看出来,你这黑心肠的小郎君还会开玩笑啊,咱们戏班里多的就是曲人。

“我这有一首曲子,是以前从过路的道士哪里听来的。”陈恒赶紧解释,“只是我不通乐理,只会唱几句,不懂如何编排曲目,可能要劳驾几位举荐一下老师傅。”

是这样啊,几位班主点点头,从自家人中喊出几个老乐师,让他们听着陈恒吩咐。自己则带人去往别处,这次事情安排的急,陈恒也没准备棚子,给他们放置衣物打扮。

几家戏班干脆合到一处,直接在地上插上几根木棍,用一人多高的红布围出一处清净地。

……

……

夜幕将至,晚霞拥着大地、星辰。今日的城外,却罕见的热闹起来。

辛素昭还在带人检查戏台子的安稳,台上已经有几个师父在装扮帷幕跟道具。经过下午说书先生的预演,晚上围在台前的灾民已经有很多。

现场没那么多凳子,大多人都是站着的,年幼的孩子骑在父亲的肩上。他们的脸色虽说不上多好看,但明月照耀下,还是能叫人瞧出他们眼中的希冀。

一股莫名轻松的氛围,在锣鼓敲响之际,在朗朗夜色中传播开。

人们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只是没在像以往那般,戒备着身边的人。

大家都在等待着,期待着戏台子开场。

这时,却从幕后跑出十几个角儿来。她们略作打扮,并不是戏子的衣服,只是脸色化了几分淡容。

鼓乐响起之时,这些年轻的学徒开口唱到。

“青城山下白素贞,洞中千年修此身。啊~~啊~~”

不是说唱戏吗?怎么先听起曲儿来了?大家面面相觑,一时也分不清读书人的安排。

“勤修苦练来得道,脱胎换骨变成人。啊~~啊~~”

“一心向道无杂念,皈依三宝弃红尘。啊~~啊~~”

当听到那句“嗨呀嗨嗨呀”时,躲在角落的江元白,也忍不住拉着陈恒问道:“这曲子,真是你从过路的道士哪里听来的?”

“可不是嘛。”陈恒笑眯眯的点头,他坐在木凳上扭扭身子,视线一直关注着前排流民的神色,“怎么样,还不错吧?”

“闻所未闻,现在道士也唱曲吗?听着也不是江南的调,也不是巴蜀的曲儿。”

江元白倍感不解,这曲调清新自然,来来去去虽只有几句上不了台面的歌词,可让大字不识一个的灾民来听,也不得不说声应景、合适。

陈恒无可奈何耸着肩,推脱解释道:“那你得去问那个道士嘛。”

“注意看,名角要上场了。”薛蝌打断这两人的争论,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到走出来的白娘子跟小青身上。

月色下,笛声渐起,二胡婉转。白娘子还没开口,人群中已经响起激动的叫好声。

他们已经有太久,没过过正常的日子了。

这些的片段,不知道能不能让他们回忆起,在自己家乡安居乐业的时光。

明月如盘,陈恒仔细打量着每个流民,直到他们脸上露出笑容,才深感自己一天的忙碌没有白费。

受这份气氛感染,原本被府衙指使过来的卖货郎,也不由努力叫喊起来。他们原本是不愿意来的。

危险先不说,灾民手头能有几个钱,要不是府衙强制要求,那个卖货郎乐意跑这里叫卖啊。

只是他们一路走下来,竟然发现还是有人愿意买些小玩意儿,给自己闹腾的孩子。

这些人虽不多,可架不住灾民人数众多。每个卖货郎身边,又跟着一名官兵护卫,几番奔波下来,大家或多或少都赚到些银子。

其实能出来逃难的人,谁身上不会放些银子防身,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之前,从未有人像陈恒一样,能去考虑到这点。

台上的戏目已经讲到断桥下的相会,扮演许仙的戏子实在俊俏的很,声音又灵又脆。光是让人听着,就能让人想到杨柳依依的多情西湖。

晚上的戏一直唱到亥时,连着唤了三家戏班子,才把戏台子撑住。

期间,江南各地的名戏,是一出接一出的上演。

直到最后,被推举出来的崔游道,不得不上台跟挽留戏子的灾民说:“明日还有,后日也有,今后的日子都会有,诸位且安心回去,好好歇息一二。”流民们这才肯散去。

“真可惜。”回去的路上,江元白巴巴着嘴,“这么出风头的机会,恒弟,你怎么让崔游道上去了。”

陈恒两手叠在脑后,明月拉长一行人的影子。他瞧着好玩,不由多看几眼。

“我抢了他的差事,是因为我有更好的办法。可崔兄毕竟没做错什么,他如今的年龄、功名都能服众,他去,比我去要合适的多。”

薛蝌跟钱大有忍不住点头,前者道:“是这样,恒弟你不用急。真要办好这件事,扬州不知有多少人记着你的好。”

陈恒笑了笑,他真没注意这件事。到不是他不爱虚名,这话说出来多虚伪啊。只是当自己全身心投入到一件好事中,脑中便不由自主忘记这些琐事。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自己也不算忘记上辈子家乡父老的教诲吧。

陈恒抬头看着明月,再过个几百年,记忆里的那些故人也会看着同一轮明月吗?

“恒弟,今晚还住在这?”钱大有问道。

“嗯。”陈恒点点头,他的计划才开始走完第一步,眼下是万万不敢回去。

万一有什么事情,其他书院的人找不到自己可怎么办。

“那我也住下来。”

“好,我留下来陪你。”

“我也是,我也是。”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了口,几名好友相视笑着,又并排朝着粥铺的灯火走去。

“不怕星火稀,只见同路人。”

“恒弟,你就吟这半句?”

“且容我学一学山长的口气:声律不对,回去重做。”

“哈哈哈哈哈哈哈。”

……

……

翌日,晨光大作。

昨夜的欢闹后,大部分的灾民还在酣睡,只有少数早起的人走出帐篷,见到其他的陌生人,也不知是谁开了头。

“你……吃了吗?”

如此平平淡淡的一句问候,却让被问的人红了眼眶。他也不知道,有多久没被人这样问过了。记忆中,都是逃难、不停逃难的画面,以及别人的白眼冷语。

这句话,藏着多少不值一提的关心,悄无声息地吹动着人心中的焦虑和不安,又温柔的将它们抚平。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有着与生俱来的美好品德。它只会短暂的藏在角落,绝对不可能消失。

他摇摇头,也抱着善意询问,“正要去粥铺,一起吗?”

“好。”

“老兄是哪儿人啊?”

“俺家山东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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