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向更高的山前进

7月8日

现在我们向更高的山区前进。许多细微的声音像午间的雷声一样召唤着:“到高处来吧!”再见了,被神祝福的溪谷、树林、花园、河流、鸟儿、松鼠、蜥蜴和其他数以千计的生灵,再见,再见。

饥饿的羊群还是像蝗虫一样,它们顶着漫天的褐色尘土穿过山林,向高处前进。刚刚奔出旧羊圈还不到一百码,这群“蝗虫”就像感知到即将迁移到新的牧场,于是着急地大步向前奔跑着,相互挤着快速穿过灌木丛。它们一会儿翻身打滚,一会儿连蹦带跳,如同冲破堤坝汹涌而出的洪水一样。在羊群的两边,各有一个人领着头羊,高声地发号施令,即便这样,这些早已饥饿难耐的羊还是同《圣经》描述的那些因为鬼坠海而死的“加大拉猪群”一样竭尽全力地奔跑。还有两个赶羊的人在后面忙碌地赶着掉队的羊,把它们从纠缠它们的灌木丛中解救出来。印第安人非常冷静、警觉,总是把视线锁定那些容易因为游**而走丢的羊身上。两只狗也是朝四面八方乱跑,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德莱尼先生则是远远地跟在后面,目的是要把这些容易惹来麻烦的财富都看在眼底。

刚经过被啃食得差不多的牧场边缘,饥饿难耐的羊群就安静下来了,像溪流流进了草场一样。从这时起,羊按照自己的速度缓慢地边走边吃,我们只要注意它们行进的方向是默塞德河和图奥勒米分水岭的最高点就可以了。两千只羊边走边往肚子里塞新鲜的草,原本瘦骨嶙峋、如饿狼一样的羊顿时温顺了很多,也听话了。之前暴躁的牧羊人变得温和,渐渐地平和地漫步。

日落之前,我们到达一个非常迷人的地方——榛木绿地。这是默塞德河和图奥勒米河的分水岭,一条清澈的小溪穿过榛树林和山茱萸丛,在雄伟的银杉树和松树下方蜿蜒而过。这天晚上,我们就把营地扎在这里了,用含有松脂的木头和树枝点燃篝火。火焰熊熊燃着,发出的光有如日光,正在燃烧的木头仿佛将一个世纪的日光在这一瞬间都释放出来了。外围是黑暗的背景,在这像日光一样的火光照耀下,附近的一切都像凸起的浮雕,轮廓分明,给人极深刻的印象。篝火旁边的青草、翠雀属植物、耧斗菜、百合、榛树丛还有其他的树木围着篝火形成了一个大圈,像安静的观众,带着像人类一样的热情凝视着、聆听着。夜晚的微风很是清凉,我们长久以来欣赏的云山的故乡就是天际,我们这一整天都在辛苦地往高高的天际攀爬,连空气都是香甜的,每一次呼吸都被祝福着。这里生长的糖松不论是尺寸、外观还是个体的数量,都达到了极限,几乎在每座山丘上、每块盆地里和每个深邃的峡谷里都有它们的身影,不见其他的树种。当中偶尔有几棵黄松与它们结伴生长,最冷的地方甚至有银杉树。不管怎样,糖松还是树中最高贵的君王。糖松伸出长长的枝干庇护其他树,而其他树在它周围摇晃着,像是臣服于它。

现在我们所在的高度是海拔六千英尺。上午,我们路过分水岭上一块生长着熊果属灌木的平地,这些植物是我见过的最高大的一些品种。我试着去量了一下,这些灌木的树干直径约四英尺,距地面十八英寸,不少枝丫都向外伸展着,长成一个高十到十二英尺的巨大圆形树冠,上面开满一串串粉红色的细颈铃铛状小花。它们的叶子是浅绿色的,叶柄边缘生长着腺体。树枝看起来光秃秃的,树皮呈巧克力色,虽然很薄,但是很光滑,干燥的时候就会卷曲起来,像雪花一样片片剥落。这种树的木头是红色的,有细纹,沉重且坚硬。我对这种奇特的灌木的树龄很感兴趣,它们兴许和高大的松树同龄。印第安人、熊、鸟和一部分胖胖的幼虫喜欢吃这种灌木丛的浆果,这种浆果外形像小苹果一样,经常一面是玫瑰红色的,一面是绿色的。听说印第安人喜欢拿这种浆果酿啤酒和苹果酒。这儿的灌木丛品种繁杂,熊果莓是最常见的品种。这类灌木虽不高,但它们的根深深地扎在土里,因此不畏惧狂风。即便是熊熊烈火烧了整片森林,也不会完全将它们烧毁,它们会再从根部长起,何况很多山脊,尤其是它们所在的干燥山脊,很少有野火光临。我有必要设法多了解一下这些灌木丛。

这一夜,我最思念的是河流之歌。这里地势最高的梅溪会发出如鸟鸣一般的声音。风吹过众多参天大树,发出奇特的声响,令人难以忘怀。不过,奇怪的是,这些树的叶子始终纹丝不动。夜深了,我该去睡了。营地上一片安静,大伙都睡了。我还是觉得把宝贵的时间花在睡觉上实在太浪费了,可是上帝怜爱的子民无论如何都是需要睡眠的——“他用睡眠恩赐他钟爱的信徒”,不然就会虚弱、消沉、筋疲力尽。太可惜了!在大自然美好、永恒的轮转中,人不能像星辰一样永恒地凝视。

7月9日

一大早,高山的空气令人振奋,一股像野生动物一样的喜悦在我内心充盈着,我好想大声呐喊。印第安人昨晚睡的地方离篝火很远,身上没盖毯子,也没有外加衣服,只有一身蓝色的工作裤和被汗水浸透的印花棉布衣服。在海拔如此高的地方,夜里寒气很重,我们给了他一些马毛毯子,但他似乎并不在乎。在携带行李不方便的情况下,不依赖衣物倒不是什么坏事。当缺少食物的时候,能找到什么,他就吃什么,像莓果、植物的根、鸟卵、蚱蜢、黑蚂蚁、大黄蜂、黄蜂幼虫等都可以做他的食物。我还听说,这些事情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今天我们要继续沿主山脊宽阔的峰顶往前走,目的地是蓝鹤平原另一侧的山谷。这座山谷没有多少岩石,覆盖着我所见过的最高贵的松树和云杉。直径六到八英尺的糖松并不罕见,高约两百英尺甚至更高。两种银冷杉(一种是白冷杉,另一种是红冷杉)都非常漂亮,尤其是红冷杉,随着海拔的升高,红冷杉越来越繁茂。红冷杉是一种非常高大的树,是内华达山区所有高大的针叶树种中最引人注目的树种之一。直径七英尺、高两百英尺的红冷杉我见过不少,通常发育完全的红冷杉平均树高不低于一百八十到二百英尺,直径不低于五到六英尺。虽然长得十分高大,但是红冷杉外形相当匀称、完美,我没发现其他树在这方面能与红冷杉相比。红冷杉的树干高大笔直,越往上越细,树姿优雅。其树枝绝大多数都是五根轮生,枝丫上通常长满如蕨类植物一般的叶子,呈规则的羽状,每根树枝上都覆盖着茂密的叶子,整棵树看起来繁茂、华美。树顶直指天际的是又厚又钝的嫩叶,看起来就像警示世人的手指。冷杉树的球果通常长在上层的树枝上,立起来像木桶。球果长六英寸,直径为三英寸,钝钝的,外观似天鹅绒,呈圆柱形,非常富有营养,显得很珍贵。种子长四分之三英寸,呈深红褐色,而种翅呈闪亮的紫色。球果成熟时会碎裂,从一百五十到两百英尺的高空做自由落体运动,如果能有风的协助,种子就会飞到很远的地方。在合适的风力作用下,大多数种子都能从球果中脱身,自由翱翔。

白冷杉在高度和树干直径上和红冷杉相差无几,不过其树枝不是规则的轮生,没有那么茂密的叶子,也不呈规则的羽状。大多数叶子不是环绕着小树枝生长,而是呈扁平状分布在树枝两侧。白冷杉的球果、种子和红冷杉的差不多,只是尺寸不及它一半。红冷杉的树皮微微带点儿紫红色,褶皱痕迹很密,白冷杉的树皮则是灰色的,褶皱痕迹比较稀疏。真是一对高贵的树种。

我们在蓝鹤平原上向上攀爬,大概每前进两英里,海拔上升一千英尺甚至更多,树林越发茂密,银色的红冷杉所占的比例也逐渐增大。蓝鹤平原是一片草场,边缘有一片广阔的沙地。长途迁徙的蓝鹤经常在这里歇脚、觅食,这里因此得名。这片平原长约半英里,地势渐渐向默塞德河倾斜。整个平原的中央长满了莎草,边缘则盛开着百合花、耧斗菜、翠雀属植物、白羽扇豆和锦葵。平原外围一道干燥的缓坡上生长着繁星般的小花,如优拿草属、沟酸浆属、吉莉草属、马齿苋科以及丛生的野荞麦和耀眼的柳叶菜属。四周是由两种银冷杉、糖松和黄松组成的高大林墙,它们几乎都已经达到生长的极限,极高又极美。海拔六千多英尺,对于糖松和黄松而言实在不算太高,对红冷杉而言有些矮,对白冷杉而言却是最佳的生存海拔。距这片平原北面一英里左右的地方有一片世界爷,这种树是针叶树种中的王者。此外,这里还零零星星生长着一些花旗松、拟肖楠和美国黑松,仅占这片偌大森林的一小部分。三种松树、两种银冷杉、一种花旗松、一种红杉——这些树木,其中不包括美国黑松这种过于巨大的树种——在这里集中生长,组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惊人的针叶树林。

一路上,我们穿过好几片非常迷人的花园般的草地,它们或坐落在分水岭顶部,或像丝带一样悬挂在分水岭的两边,嵌在这片壮观的森林中。一部分草地上主要覆盖着加州藜芦,它们高高的,开着白色的花儿,船形的叶子长约一英尺,宽八到十英寸,拥有和杓兰属一样的叶脉。这是一种喜水的百合科植物,长势强劲,还特别喜欢争奇斗艳。耧斗菜和翠雀属植物生长在草地干燥的边缘,一株高挺、帅气的白羽扇豆长到及腰的高度,直立在青草和莎草之间。此外,还有几种火焰草属的植物,它们骄傲地俯视着脚下的紫罗兰花。而这森林草地上最光彩照人的是那种学名为帕汶的百合。其中最高的高七八英尺,而总状花序由十到十二朵甚至更多的花儿组成,富丽堂皇。它们在空地上自由大方地开放,脚下的土地被其他的青草和伴生植物覆盖着,恰好成了装饰,以便更好地彰显它们的魅力。这种植物使我对百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在海拔七千英尺左右的地方最能展现活力和美感的就是百合了,它们是真正的登高者。我发现同一片草地上的百合在尺寸上大小不一,这不仅与土壤有关,还与花儿的年龄有关。我见过一株百合只开一朵花,而另一株百合能开二十五朵花。说也奇怪,这样的百合草地竟然会准许羊群践踏。在过去的多少个世纪里,大自然用自己的热情浇灌、养育这些百合,在冬日里紧紧地包裹鳞茎使其免受冰霜之苦,像窗帘一样安排云朵为最娇弱的嫩芽遮风避雨,还为它们浇灌清甜的雨水,使它们美到极致:大自然施展各种技艺保护它们。可是大自然竟然让具有毁灭性的羊群随意践踏这一切。要知道这么美丽的花园即便是用火墙围住也不为过。大自然挥霍她的宝藏,展现植物之美,毫不吝惜地把阳光洒向大地、海洋、花园和沙漠。因此,百合的美丽为天使、人类、熊、松鼠、狼、羊、鸟和蜜蜂共享。可是,据我所见,只有人类和人类驯服的动物会践踏这些百合。德莱尼先生对我说,在炎热的日子里,熊喜欢在这片草地上肆意打滚,而鹿锋利的蹄子则会一次又一次地踏过花间,或觅食,或漫步。但我从未见过一株百合被破坏。事实恰恰相反,它们像园丁一样照顾着这些百合,按照压土的需要挖洞种植百合,不管怎样,这些地方的百合没有一片叶子或一个花瓣错位。

百合周围的树木,也像百合一样完美,像百合的叶子一样,它们的枝干也是规律的轮生。今天晚上和往常一样,营地的篝火释放出夺目的光彩,仿佛对火光触及的一切都施了魔法。我躺在杉树下面,看着那些尖塔般的树梢插入满是星斗的夜空,感觉美妙极了。这时候的天空无疑像一片广袤的草场,闪烁着如盛开的百合一般的星云。在如此珍贵的夜晚,我怎么舍得闭上眼睛呢?

7月10日

一只道格拉斯松鼠——脾气暴躁、行动敏捷的树林独裁者,一大早就在我们头顶上方乱叫。人们在旅行中太过喧闹便很难见到的那些森林小鸟,此刻正站在草地边缘的树枝上享受阳光和晨露——多么美好的画面!这些林间小鸟活泼自信的样子是多么迷人啊!它们看起来很有自信能获得美味健康的早餐,可是这么多的早餐会从哪里来呢?假如我们打算为它们准备一桌由花蕾、种子、昆虫等食物组成的大餐,让它们保持原始的纯真和健康的体魄,我们肯定会感到无能为力。我猜想,它们大都没有感受过头痛或其他病痛吧!而对于无所拘束的道格拉斯松鼠,人们更不会去考虑它们早餐吃什么,更不会想到它们会面临饥饿、病痛或死亡问题。如同星斗的它们似乎永远不会遇到这些问题,也不会发生任何变化,尽管我们常常看到它们到处收集球果,为了生计而不辞辛苦。

我们穿过森林,继续向高处走去。一路上弥漫着的灰尘让道路显得模糊不清。几千只羊踩着脚下的树叶和花朵,但是在广阔的荒野里,它们不过是一个很微弱的群体,上千座花园逃过了它们的**。它们不会伤害树林,尽管有些树苗难以幸免于难。不过,如果这些如蝗虫一般的羊因为它们可能带来的经济价值而数量激增,那么这片森林终将会被摧毁。只有天空是安全的,尽管被烟雾和尘土遮蔽了,就像被祭祀用的劣质香料产生的烟火遮蔽了视线一样。这群可怜、无助又饥饿的羊,多半属于私生子,没有正当的权利,是半成品,与其说它们是上帝创造出来的,不如说是人类在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地点制造的产物,但它们的叫声神奇得富有人性,使人们不自觉地心生怜悯。

我们继续顺着默塞德河和图奥勒米河分水岭的方向前行,右边很多溪流都流向旋律美妙的约塞米蒂河,左边的溪流则是高歌着优美的旋律流入图奥勒米河,流经阳光丰沛的苔藓植物和百合草地,伴着与生俱来的歌声落入上千条沟壑。再没有哪条溪流演奏出的乐章能比这更美妙了,也不会有溪流如它们般纯洁,闪耀着水晶般的光芒。溪流们一会儿缓缓前行,淙淙私语;一会儿快乐地向前奔去,时不时溅起水花,在阳光和阴影中穿行,于水池中发出光芒;一会儿又汇聚起来,跳跃着,飞舞着,以不同形态流过悬崖和陡坡。它们流得越远就越美丽,直到汇入冰川形成的主要河流。

一整天时间,我都在注视高贵伟岸的银杉树林,赞叹不已,它们占领的土地越来越多。在蓝鹤平原上,树林相对空旷,阳光可以直接射进铺满各种针叶的褐色地面。而这里,每棵树的树叶和姿态都呈现出令人惊叹的对称美和壮观的气势,它们六棵或六棵以上为一个树组,不论是尺寸还是位置的安排都十分巧妙,看上去就像一棵。这里确实是爱树之人的天堂。哪怕是世界上最迟钝的眼睛,也会在看到这片树林时变得明亮起来。

幸运的是,我们不用费太多精力照料羊群,牧羊人驱赶着它们慢慢前行,它们也可以自由地吃草。自从离开榛木绿地,我们就开始沿着约塞米蒂山谷里的小径前行,取道科尔特维尔和中国人营地要去这座著名山谷旅行的人,通常都会选择这条路,也就是在蓝鹤平原上会合的两条线路,从北端进入山谷。还有一条小径是从南端经马里波萨进入。我们看到的旅客团队规模有大有小,有的三四人一团,有的十五到二十个人一团,他们都骑着骡子或是北美小马。这真是一幅奇怪的画面,他们身着俗丽的服装,沿着单一的线路在肃穆的森林中穿行,使周边的野生动物备受惊吓,这不禁使人联想到,也许高大的松树也会受到惊吓,发出惊骇的呻吟。但是我们自己和羊群又该被如何看待呢?

此刻我们扎营的地方是落叶松平原,离约塞米蒂山谷地势较低的地方四五英里远。这里有一片被树林环绕的美丽草地,一条深邃、清澈的小溪流经这里,浓密到可以垂入水中的莎草环绕着河岸,河岸因此显得倾斜而光滑。这块平原是以一种美国黑松命名的,几乎随处可见这种树,尤其是在草地的阴凉边缘。它们主要生长在多岩石的地面上,外形粗壮,树干高达四十到六十英尺,直径为一到三英尺,树皮薄且富含树胶,树枝光秃秃的,穗、叶子和球果都非常小。但是在潮湿、肥沃的土壤里,它们生长得比较密集且纤细,可高达一百英尺。有些个体直径只有六英寸,高度经常可达五十到六十英尺,整棵树就像细长尖锐的箭矢,和美国东部各州常见的真正的美国落叶松相似,它因此得名,但它是松树中的一种。

7月11日

德莱尼先生骑着马,前往约塞米蒂山谷北部侦察地形,寻找适合驻扎中央营地的最佳地点。现在我们无法向更高的地方前进,据说那里的草地比这儿附近要好,但是那里还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我非常高兴在约塞米蒂扎营,我明白从那时起,我就可以沿着岩壁顶端尽情地漫步,看各种美丽的风景,观赏到不少我从未见过的山峦、峡谷、森林、花园、湖泊、溪流和瀑布。

我们所在的地方海拔大约七千英尺,夜里相当寒冷,我们不得不在毯子上再盖上外套和额外的衣物来保暖。落叶松溪的溪水冰冷爽口,如香槟般甘醇,令人兴奋。它静静地穿过草地,两岸植物繁茂。但就在我们营地下方几百码的地方,灰白色的花岗岩**着,到处散布着砾石。那里的大片地方是没有树木的,或者在狭窄的接缝处及裂缝中长着零星的小树。大部分砾石非常大,它们中的许多并不像风化作用下成形的岩石碎块,不是堆在一起,或者如垃圾一般散落在风化碎石中。它们大多单独立在干净的路面上,沐浴着阳光,闪耀着光彩,这和我们之前在茂密的树林中习以为常的闪烁光影形成了非常明显的对比。奇怪的是,这些横卧的石头如此寂静,仿佛遭人遗弃,好像周围再没有可以移动它们的力量,视线可及的范围之内也没有能搬动它们的载体。然而从它们的色泽和质地来看,它们来自远方,被开采并运送过来,在它们各自的地方躺下。自从它们来到这个地方,不管风平浪静还是狂风暴雨,没有人移动过它们。在这里,它们看起来非常孤独,好比在异乡作客的人——如此庞大且棱角分明的岩石块,最大的直径为二十到三十英尺,它们是大自然塑造景致、加工山脉和峡谷风貌留下的边角料。可是究竟是用什么工具把它们挖出并运到这里的呢?在路上,我们找到了标记。最能够抗拒风化的表面上留下了严整平行的刻痕,说明曾有来自东北方的冰川袭击过这个地方,碾压了大片的山峦,并且进行雕琢和打磨,制造出最为奇怪、原始、布满擦痕的外表。在冰河世纪结束的时候,碰巧同冰川一同落下的砾石在冰川融化后留在了这里。这个发现确实奇妙。至于我们经过的森林,它们可能生长在土壤的沉积物上,而这些沉积物大多是冰川通过同一媒介带过来的不同种类的冰碛,现在很大程度上都在后冰川时代经过风化作用分解而分散开来。

年轻快乐的落叶松溪一路流经郁郁葱葱的草地,又沿着已经被冰川打磨过的花岗岩流下。溪水一路欢快地流淌,又唱又跳,最后形成了一道又一道闪着白色光芒、变幻着虹彩的瀑布,奔向约塞米蒂山谷下方几英里远的默塞德峡谷。这条溪流大约绵延了两英里,海拔的落差达三千英尺以上。

几乎所有流经默塞德的溪流都是优秀的歌手,约塞米蒂山谷是主要支流汇合的中心。就在离我们营地大约半英里的地方,我们能看到这座著名山谷地势较低的一端,以及许多壮丽的悬崖和树林。我几乎愿意付出我的生命去阅读这页山峦史诗。它看上去如此广阔,人类的生命是如此短暂,无论如何努力尝试,我们能够了解的部分都微乎其微。为什么要为我们最不可避免的浅陋无知而感到悲伤呢?我们能看到的很多都是外在的美,但这足以让我们的每根神经都为之颤抖。尽管大自然创造它们的方式超出了我们的认知,但是我们仍能在其中享受到无尽的快乐。勇敢的落叶松溪,继续歌唱吧。你从白雪皑皑的泉水源头而来,以清新的姿态,一路旋转、奔腾、跳跃,最终流向你命中注定的目的地——大海,这一路上所有生灵都受到过你们的涤**与鼓励。

今天我度过了非比寻常的一天,我在大山中漫步、观察,沉浸于大山中一切有影响力的事物,我画素描,做笔记,收集花的标本,呼吸新鲜的空气,喝着落叶松溪的水。我还发现了一株散发芳香的白色华盛顿百合,在内华达山区的所有百合中,这种百合是最美的。它们的球茎深深地扎在灌木丛中,我猜想,这是躲避熊掌的一个好办法。百合花排成壮美的圆锥状花序,花儿从覆盖着白雪且乱蓬蓬的灌木丛中伸出头,摇摇晃晃。硕大、勇敢、嗅觉不够敏锐的蜜蜂在它们布满花粉的花钟里发出嗡嗡声。这种可爱的花,值得我一路忍着饥饿和腿痛,走这么远的路来看它。我从壮丽的景色中找到了这种植物,感觉世界一下子就变得丰富多彩了。

那栋长长的房舍好像在宣称自己已经掌握了落叶松平原的所有权。如果未来到约塞米蒂山谷游玩的旅客激增的话,这里就会变成比较有价值的驿站。偶尔会有过路的游客在这里停留。房子的主人是一位白人和他的印第安妻子。

日落时分,我仍旧在草原上漫步,已经远到快看不到营地、羊群和其他人的足迹了。就在这片深沉宁静的古老森林里,万物都洋溢着天堂永远不灭的热情。

7月12日

德莱尼先生回来之后,我们继续朝圣之旅。他告诉我们:“从山顶上看,约塞米蒂山谷周围几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除了岩石,就是一片片树林。但是当你走到布满岩石的沙漠,你就会看到无边无际长满绿草的堤岸和草地绝非远远望过去那么贫瘠。我们要到那里去,并且待到更高的山上积雪融化。”

我很高兴听到因为高山上的积雪还没有融化而我们必须滞留在约塞米蒂地区,因为我渴望看到尽可能多的风景。我会有更多美好的时光去画素描,研究植物和岩石,还可以独自攀爬壮观的山谷边缘,到时候看不到营地,更听不到营地传来的声音。

这一天,我们又见到了一批来到约塞米蒂山谷的游客。他们花费金钱和时间,并且忍受着长途的车马劳顿赶到这里,其中很多人却不把注意力放在这大好的景色上。站在雄伟如神殿般的岩壁旁,充满诗意的瀑布声音会让他们彻底忘掉自己,变得无比虔诚。事实上,每一个到这座圣山朝圣的人都应该被庇佑。

我们一路沿着莫诺山道慢慢向东走。午后不久,我们就在小瀑布溪边上卸下行李,扎了营。莫诺山道经由血峡山道一路穿越山脉,通向莫诺湖北端附近的金矿。据报道,这些金矿最初被发现的时候,拥有大量的黄金资源,由此引发了淘金热,这条小路便成了必经之路。但因为河床底部过于松软,难以涉水而过,人们就在溪流的上方造了几座小桥,将倒下来的树木砍成几段,造成一条能够穿越灌木丛的小路,宽度大致足够让大型背包通过,这条路的绝大部分,甚至连一块石头或一捧土都没有动过。

我们经过的很多树林都是红冷杉林,与之相伴的白冷杉已经渐渐地留在低地。随着海拔的升高,这里就只剩下非常迷人的红冷杉。我几乎找不到更合适的语言恰如其分地描述这种高贵的树,或者说给它们一个公道的评判。在一个地方,不少红冷杉在遭遇风暴袭击后倒下了,因为所在地土质松软,根扎得不够牢。这种土壤大部分是风化和分解碎裂后的冰碛。

羊儿们肆意地躺在光秃秃的岩石上,在充满绿意的地方反复地回味反刍的食物。营地上有人正在做饭,大家这几天的食欲越来越好。低海拔的人是无法理解海拔高的地方人的食欲的,也无法体会被大家称为伙食却很难消化的那些食物烹煮过程的简单和轻松。不论是吃饭、走路还是休息,大家都感到十分愉悦,早上都想像公鸡打鸣一样大叫一番。睡眠和消化都如同空气一样畅通无阻。这天晚上,我们的床由清香且如丝绒般的树枝铺成,我们伴着瀑布水流和溪流演奏的美妙摇篮曲渐渐进入梦乡。用“小瀑布溪流”来形容这条小溪再合适不过了。我一路从营地的上游追到下游,看到它一直跳跃、舞蹈,溅起如白色鲜花一样的水花。最终不知疲倦的它向下来一个三百英尺甚至三百英尺以上的大跳跃,跃入约塞米蒂主峡谷的最底部,也就是落叶松溪的瀑布附近,那是距离这座山谷下方几英里的地方。这些瀑布和约塞米蒂山谷里声名远播的瀑布相比,毫不逊色。我永不会忘却这些小瀑布吟唱的美妙歌曲,不论是低声的轰鸣、巨声的吼叫,还是清澈的溪水拍打岩石发出的银铃般的撞击声,变幻如彩虹的水花在阳光下变化着身形,奏出美妙的乐曲。在宁静、深沉的夜晚,黑暗中小瀑布划出一道白色的光,响起无尽的庄严雄浑的声音,这些都令人难以忘怀。在这里,我还发现了一种名为黑鸫的小水鸟,形似枝繁叶茂的灌木丛中的赤胸朱顶雀,同样无拘无束地生活着,溪水越喧闹,它就越快乐。令人头晕目眩的悬崖,水流猛烈冲击的力量,以及直直落下的瀑布发出的雷鸣般的轰鸣声,这一切都令人心生敬畏。可是这只小鸟没有表现出一丝畏惧。它的歌声甜美而低沉,它在轰鸣的声音中自由飞翔,所有的身姿都在表达力量、平和和快乐。这些大自然的宠儿总会紧挨着狂野的溪流筑巢,而它们的巢常被水花溅到。想到这里,参孙的谜语从我脑海中冒出来:“源自强大力量的甜美。”水潭里涌动着漩涡,如钟形花一般的飞沫非常美丽,而这只小小的水鸟却是比飞沫还要美的生灵。温柔的小鸟,你给我带来了宝贵的信息。或许我们并不懂激流的含义,但是你甜美的歌声里充满了爱。

7月13日

今天一整天,我们一直沿着约塞米蒂溪流域边缘朝东走,在距离谷底还有近一半的路程时,我们在一块被冰川打磨过的花岗岩上扎营。这是一块非常坚实的基石。我们沿途发现了大型熊的足迹,德莱尼先生因此谈起了关于熊的事情。我说很想看看这种巨大足迹的制造者走路是什么样子,不是去打扰它,只是跟在它身后几天,我想对这位森林里野兽中的翘楚的具体生活习性有所了解。德莱尼先生告诉我,在低海拔地区长大的羊没见过熊,更没有听过熊的叫声,不过只要闻到熊的气味,它们就会吓得四处逃窜。这一切都证明羊通过遗传还是知道有这样的天敌存在的。猪、骡子、马和牛都对熊有着莫名的恐惧,只要熊靠近它们,它们就会表现出难以控制的恐惧,尤其是猪和骡子。猪常常被赶到海岸山脉和内华达山区丘陵地带的草地上,那里有充足的橡子,通常上百只猪一起放牧,和羊群相像。一旦熊来袭,猪群就会快速地整体撤离,一般夜晚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放牧人基本上防不胜防。猪群的这种反应也说明它们比羊更加理智,羊只会被动地分散到岩石和树丛中,等待命运的安排。骡子若是遇到熊,就会不顾一切地像风一样逃跑,不会顾及背上的骑手。假使被拴在木桩上,骡子即使弄断脖子也会尽力挣脱绳索逃走。

我从没听说过有骡子或马被熊咬死。据说,熊最喜欢的猎物是猪,常常将整只小猪连皮带骨头地吞下去,就像囫囵吞枣一样,不挑选部位。德莱尼先生特意跟我保证过,内华达地区不管什么种类的熊都很害羞。在接近射程的范围内,接近熊要比接近鹿或其他的动物难多了。要是我真心想了解更多关于熊的情况,我就必须像印第安人那样耐心地等待和观察,还必须集中精力在这一件事上。

到了夜里,灰色岩石像波浪一样起伏,暮色中的它们渐渐变得模糊。这个地方看起来是那样原始、那样年轻!就像冰川昨天才融化一样,我们在营地附近岩石上留下的痕迹非常清晰。确实,我们、羊还有马都曾经因为地面太过于光滑而跌倒过。

7月14日

在高山气息中沉睡,就像死过去了一样,醒过来的时候又是全新的一天。平静的黎明到来,先是出现黄色和紫色的云彩,然后一切都淹没在金色的光芒里,万物跃动,焕发光彩。

过了一两个小时,我们到了约塞米蒂溪,它造就了约塞米蒂最大的瀑布。在莫诺山道交叉点,这道瀑布大约宽四十英尺,现在平均深度大约四英尺,流速大约是每小时三英里。这里距离它在约塞米蒂峭壁边缘飞流直下的地方大约两英里。瀑布沉静又美丽,几近沉默,姿态庄严。溪流两岸生长着茂密修长的美国黑松,边缘处还生长着柳树、紫色的绣线菊、莎草、雏菊、百合和耧斗菜等。一部分莎草和柳树垂下的枝条几乎插入水中。在一排排树的外围,有一片阳光普照的由冲积沙砾和沙子形成的平地,应该是远古的洪水冲刷出来的。那里生长着成千上万株荞麦属植物和蓼科植物,与叶子相比,它们的花开得更繁茂,连成整齐的一片,因其间夹杂的马齿苋丛而显得微微起伏。就在这片繁花盛开的平地后面,有一片如波浪般向远处和高处延伸的坚硬的花岗岩,其中很多地方都有被冰川打磨的痕迹,在阳光照耀下,那里就像光滑的玻璃一样闪闪发光。在一些低矮的山谷里,生长着成片的树木,大多数都是蓬乱的美国黑松,在土壤极少或没有土壤的地方,它们看起来都显得有些干瘦。此外,这里还生长着一些内华达刺柏,矮粗、结实,树干呈非常明亮的肉桂色,树叶呈灰色。它们大多选择在洒满阳光的路上孤独地站着,远离山火,紧紧抓住岩石上的少许缝隙。这是一种非常强健的树种,经得起暖阳和冰雪。可能在上千年的时间里,它们始终保持着健壮的体态。

我向着溪流盆地的顶端走去,看到连绵不断的山脊上有成群的圆顶山岩、一些美如图画的岩块、由银冷杉形成的黑色带状和块状的林带,这些都表明那个地方的土壤十分肥沃。我希望能有充裕的时间研究它们。我甚至希望在这些轮廓清晰的盆地里做无数次短程旅行。无论是结冰的铭刻还是雕塑,都非常不可思议,都能提供极其珍贵的研究资料!面对气势雄伟的大山,我忍不住要颤抖起来,可是我能做的只有凝视和惊讶,然后像孩子一样到处采摘百合,心中期许着未来几年有机会研究和学习它们。

牧羊人和狗儿们打起精神,费了不少功夫,才把羊群赶过溪流。迄今为止,这是羊群要过的第二条没有桥的大溪流,此前的第一条是鲍尔山洞附近的默塞德河北支流。过溪流时,狗在叫,人也在叫,驱赶着这几千只怕水且胆小的羊,它们害怕地紧紧靠在一起,没有一只愿意先下水。就在羊挤成一堆的时候,德莱尼先生和牧羊人直接冲到受惊的羊群中,企图让最前面的羊先下水。可是这么一来,后方有了缺口,所有的羊都往后冲,而且就在这个间隙,羊穿过溪流岸边的树林,一点点地分散到布满岩石的山路上了。之后依靠两条狗的帮助,牧羊人终于又把羊聚在一起,准备继续涉水过河。不过挤成一团的羊又一次开始离群逃窜。其间人的叫声和狗的叫声可能惊动了细流,干扰、破坏了世界各地的游客正在安静地倾听的瀑布协奏曲。德莱尼先生大声叫道:“把它们截在那儿!现在截住它们!前排的羊顶不住压力,就会心甘情愿地先下水,然后其他所有羊都会下水并快速穿过。”不过羊群没如他所愿,它们还是一群一群地往后冲,一遍遍践踏着美丽的岸边,令人惋惜不已。

只要能让一只羊率先入水,后面其他的羊就会紧跟其后,可是我们就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有一只小羊羔瞬间被抓住,强制过了溪流,然后被绑在对岸的灌木上,它在那里可怜地呼唤着自己的母亲。尽管母羊听了以后很是担心,但是它只是出声回应对岸的小羊。我们明白这招儿也失败了,开始担心是不是会因为这样而要绕道走上一大圈,连续穿过一条条小支流。这自然需要花数天时间,不过也有好处,我很想沿途看看这条溪流的源头。德莱尼先生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决心要让羊群全体蹚水过去,他开始用一种围攻似的方法,先是砍下岸边细长的松树枝条,当羊群挤作一团时,他搭了一个能圈住羊群的大围栏,溪流则是在这“羊圈”的另一边。他认为这样就能轻松地将羊群赶进水里。

经过几个小时的努力,围栏搭成了,傻傻的羊群也被赶了进去,它们都停留在浅浅的溪岸边缘。接着,德莱尼先生挤进了羊群中,倾尽全力把几只受惊吓最严重的羊丢进了溪流。但这几只羊并没有设法去溪流的另一边,而是在溪岸附近游泳,不顾一切地想要回到羊群中。十二只甚至更多的羊被赶下水,高大的德莱尼先生“鹤立羊群”,随后也跳入水中,抓住一只一直在挣扎的阉羊,而后将它拉到了对岸。不过,他一松手,那只羊就跳回了水中,向它受到惊吓的同伴那边游去,这些羊的本性就像地球引力一样无法改变。我想,即便擅长吹笛子的希腊牧羊神潘出现,也不会更好运。我们现在都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看来这些傻傻的羊宁愿付出生命,也不愿意蹚过这条溪流。已经全身湿透的德莱尼先生开了个小会,宣布现在能做的只有让它们先饿着。我们正好趁这个时间在这里扎营,舒适地休息,让被围住的羊群忍受饥饿和寒冷,逐渐恢复理智,如果它们还有理智的话。

过了几分钟,没人理会它们,它们当中最前面的领头羊就先冒险跳进水里,勇敢地游向更远的溪岸。突然,所有羊都跟在它后面一起跳入了水中,它们在水中挤着、踩着,我们则徒劳地想拦截它们。德莱尼先生又一次挤进最密实的羊群,把气喘吁吁、因溺水而发出咕噜噜声的羊左一只、右一只地推开,此时的羊看起来像浮在水面上的木头。水流也帮了他的忙,羊顺着水流分开了,很快形成了一支弯弯曲曲的纵队。几分钟内,所有羊都到了对岸,又开始咩咩叫着吃草了,仿佛此前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没有一只羊溺死,实在太神奇了。原来我还觉得从世界上最高的瀑布冲下来的水流定会将这些羊带入约塞米蒂山谷,有一个命定的浪漫结局呢。

这一天过了大半以后,我们在离岸边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扎营。湿漉漉的羊开始散开吃草,直到日落。现在羊毛晾干了,它们全都躺在各自觉得舒适的地方开始安静地反刍,看不出它们经历过水中大战的痕迹。到现在我才知道,逼鱼出水要比赶这群动物入水简单多了。羊的智商一定低得可怜。如果拿它们今天的行为和鹿相比,鹿一定会非常听话地蹚过宽阔湍急的河流,或者是在海洋里、湖泊中从一座岛游到另一座岛。就算是和狗、松鼠相比,羊都未必比得上。故事里常常说到松鼠会挑一块木头,然后把自己的尾巴当作风帆,悠闲地顺着微风保持平衡,穿过密西西比河。一只羊几乎不能称为一只动物,就算是整群羊,也只能够勉强称作一个愚蠢的个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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