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雪

暖冬,风少,阳光充足。

小区的空地上常有人搬了凳子晒太阳。老狄从人大退休后就加入了这个队伍。

五岁的小男孩贝贝对着半闭了眼陷入沉思的老人产生了兴趣,他问:“你睡着了吗?”

老狄便把思绪拉回现实,他和蔼地问:“你知道有时候梦会变成真的吗?”

小男孩说:“圣诞节时,我梦见收到好多好多礼物,第二天就看到我最想要的一套奥特曼放在枕头边上,还有我最喜欢吃的巧克力。你梦见什么了?”

老狄呵呵笑了:“我小时候也喜欢做梦,那时候的天呀,比现在冷多了,冬天都会下几场大雪,人们说:‘麦盖三层被,枕着蒸馍睡。’下了雪,麦子才有好收成。”

小男孩感兴趣地蹲下来,老狄便接着说。

狄村,每年雪都下得大,村里村外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狄小五跟贝贝一样都是五岁,他穿着光筒子黑粗布棉袄棉裤,抽着鼻子,望着院里刨抓雪地的麻雀,鸟儿饿极了。人不停地长个,也饿。饿极了,便折屋檐下悬垂着的冰棱柱子吃,上学下学的路上吃得咯嘣响。到了半夜,母亲的脚一碰小五,便叫起来:“我的小祖宗呀,身上烧得像火炭。”

母亲便用纱布包了捣碎的葱姜,在小五身上揉搓,然后给他盖上被子捂汗。

小五突然来到一个从来也没到过的地方。两层的楼房,红砖红瓦玻璃窗,门好宽好大呀,四扇红色木门敞开着,小五就走了进去。里面是一个个玻璃柜台,柜台里摆放着他见也没见过的精美商品。这一排玲珑的小盒子中,有一只写着“美加净”的小瓶子,小五在村长儿媳的窗台上看到过。那边一排是各种小巧的手表,村子里的大姑娘订亲时才会由婆家送一只手表做聘礼,而这手表要留着给家里的兄弟订婚时,再转送到另一家姑娘手上,转来转去,不知道哪家姑娘有福气戴得这一块手表。小五看了看,又转到摆着一盒盒香烟的柜台,黄金叶、大前门……父亲从来不抽这种两毛钱一盒的烟,嫌贵。他总是在集上称了金灿灿的烟叶子,回家细细揉成末,把两面写满字的本子裁成长条,自己卷烟卷,有滋有味地往肚里吸。鞋柜里摆着解放鞋,胶鞋、塑料底布鞋、皮鞋,每一双都比母亲的百纳鞋好看。转过弯,是一道水泥楼梯,小心翼翼地扶着木扶手爬上去,二楼是一排排花花绿绿的布匹,一格格叠放整齐的成衣。

文具柜里放着橡皮、文具盒、小刀、铅笔……那只铁文具盒上印着南京长江大桥,旁边的卷笔刀是一只青蛙,小五蹲到无人的柜台里,把文具盒拿到眼前细细看,打开关上,不停地把玩着。这时天黑下来,小五想起自己该回家了,但是他顺楼梯下来,却找不到进来的门口。

小五害怕地大声哭喊,也没人应声。最后,他蜷在一个角落里睡着了。当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时,小五醒来,他知道自己被关在了大门里,他不明白自己这是在什么地方,也不清楚自己能否出去,他害怕地用小手指抠抓门缝。

门打开了。一只手伸进来抓他,他夺门而出飞奔起来,跑出一身大汗,忽悠一下子就醒来了。原来在自己家的**,一身的汗还在。

母亲问他身上好了点吗?他嗫嚅道:“嘴里苦,想吃糖。”

母亲叹口气:“你真是做梦。”便把一碗煮红薯水端给他。

十八岁那年,狄小五参军了。新兵在县城集合,每个人发了几套衣服。连长教他们要把衬衣衬裤穿在棉衣里。前来欢送的县领导说:“咱们县城唯一的百货楼已经建成了,明天一定要开门营业,让咱们的子弟兵参观完百货楼再到边疆去。”

那天,新兵排着队来到县城唯一的二层楼前,四扇红木门,门上挂着“百货楼”匾额。楼里的布局和小五梦里的情景一模一样。小五梦游一般又看了一遍十多年前梦里到过的地方,跟着队伍到边疆去了。他在部队梦到家乡一天一个样子,便转业回来了。

五岁的小贝贝大声说:“是时光邃道,小五有特异功能。他能再一次穿越,把那时的雪搬到这里吗?今年我们这里一冬都没下雪,如果真的不下雪了,我们也要像南方那样,在公园建一个人工雪游乐宫吗?”

老狄摇摇头:“那我使劲梦,梦来一场大雪。”

正月将尽的时候,下雪了。贝贝从家里跑出来,满院子跑着:“狄爷爷,雪来了,是不是你小时候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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