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夜、余生

自打我差点从阳台上摔下去,我爸不光把里外的窗户都封的严严实实,还天天在家看着我,甚至连寒假学习小组的活动都不允许我参加。哪怕李叶许文彬找上门来约我出去玩,也只准我们在家里活动。

过年去我姥儿家拜年,我爸破天荒的亲自将我送到门口,又神秘兮兮的对我妈交待了不少嘱咐,弄得我妈也紧张的不得了。

我在我姥儿家从大年初二住到初七,我妈几乎寸步不离。临回家前,我姥儿家的一个老邻居帮忙请来一位白头发白胡子的老头子,抓着我的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顿端详。看完之后带我下楼烧了不少纸,最后交给我一支红布包成的三角形护身符,命令我穿根绳挂在脖子上,除了洗澡其他任何时候都不许摘下来。末了还郑重提醒我:如果听到有人喊我名字,没看着是谁叫的千万不可答应。

过完年回到家,我爸依然对我的一举一动保持着戒备,丝毫没有放松警惕的架势。我不小了,鬼狐精怪的传闻没少听,凭借着一些所谓的经验判断,我会不会是撞鬼中邪了。仗着胆子问过两次,我爸却始终不肯告诉我其中原因。

转眼到了开学的日子,我爸再三叮咛我,无论是中午还是晚上,放学之后立刻回家,严禁在外游**,否则定斩不饶。然而纸里包不住火,开学后的第一个休息日,姚丹丹也惹上了同我类似和遭遇,而且比我更加凶险。我从她的经历中,才大致了解我究竟是沾上了多么不可思异的邪祟。

在讲姚丹丹的故事之前,请允许我卖个小关子。这篇《三百六十五夜诡故事》说好听的算编年体,说不好听的就是一本流水帐。所以按照时间顺序,开学第一天,谢童给我们讲了他寒假期间做过的一个离奇的梦。在这里我想先占用一段不算长的篇幅为大家记述下来,否则我就不知道该如何穿插到长篇情节之中了。

早自习,陆老师还没来,同学们陆陆续续走进教室,相互打着久违的招呼,而最引人注目的要数胸前戴着一朵白纸花的谢童了。这样的白花人们一般只有参加葬礼或扫墓的时候才才会佩戴,家里长辈过世都是胳膊上挂黑箍。据谢童自己解释,头天中午他得到了一位远房叔叔意外遇难的消息,白花是为了表达他对叔叔的哀思。

谢童的这位远房叔叔长年在野外从事地质勘探工作,在一向迷恋科学的谢童心目中绝对算得上科学家,也是他从小到大的偶像。就在前几天,叔叔在一处矿井中碰到塌方事故不幸身亡,年仅三十三岁。然而就在叔叔遇难当晚,谢童竟然梦见自己变成了叔叔。至于梦的内容,听者闻者无一不表示实在难以置信。

谢童说,他从来没做过那么清醒的梦。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漆黑的洞穴当中。四周不断在摇晃,石块纷纷砸到他身上,一直埋到胸口。他甚至可以意识到一个可笑又无能为力的尴尬境地——在梦里,他已经死了,只不过灵魂还没有摆脱掉那具业已面目疮痍的躯壳,并且这具遗体原本应该属于他的叔叔。

或许是灵魂的视角让谢童得以洞悉周围的环境,他看到碎石之间穿插着横七竖八的几根木桩暂时支撑着这个逼仄的空间没有完全坍塌,离他不远处,蜷缩着一个看起来没受什么重伤但吓得不轻的男人。

男人显然还没有完全明白自身的处境,他想挣扎着坐起来,刚抬起头后脑便“砰”的一声磕在岩石上。没头苍蝇似的吃过几次亏,男人终于学聪明了,他伸手去拍安全帽上的矿灯,谢天谢地,灯亮了。

男人向四下里扫视,发现了谢童——更确切的说是谢童的叔叔——他先是惊恐的周身一振,紧接着吃力的爬了过来。谢童很想跟他说句话,但无论如何努力都办不到。

男人爬到一米多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试探着喊了一声:“唉,你……没事吧?”

谢童暗暗嘲笑:我差不多都被活埋了,怎么可能没事。

男人捡起一颗石子抛了过来,砸到谢童脸上:“你能说句话不?你到是吱个声啊!”

谢童的死寂终于让男人害怕了,他手足并用的后退,一门心思的想躲得离死尸远一些。慌乱中,矿灯撞到岩壁灭了。他不管不顾的挤到一个角落,目不转睛的盯着谢童的方向。活人的眼睛无法适应绝对无光的环境,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却并不宁静。污浊的空气裹挟着男人粗重急促的呼吸,以及一种空洞的诡异共鸣。

良久,男人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再次摆弄起头顶的矿灯。矿灯幸运的重新亮起,光明使他镇定了许多:“兄弟,你咋样了,有事没事啊?没事……没事你给我个动静呗?”

谢童依然没有反应,头顶却噗噗掉落下许多尘土。男人立刻警觉的缩回脖子,直到洞内归于平静才哀怨的对谢童说道:“兄弟,你猜这回咱俩能有事不?我感觉够呛。其实你挺好的,一死百了,痛痛快快少遭罪。要不……要不咱俩换换?你替我多活一会,我替你先死啊?”

话语以一串苦涩的自嘲收尾,换来的却是一阵惊心动魄二次坍塌,塌方过后容纳活动的地方更小了。男人歇斯底里的嚎叫起来:“老天爷!你他妈不得好死,你祸害好人不怕遭报应吗?你有能耐现在就砸死我啊,我做鬼也不服你……来啊!我曹你祖宗。”

叫骂声毫无韵律,昭示着男人濒临崩溃的癫狂,又慢慢宁息在若隐若现的哽咽之中。片刻,男人骂累了也哭累了,他不再呼喊不再呜咽,而是开始四处摸索,似乎想寻找一些维持生命的给养,最终却以失败告终。

男人咬了咬干裂的嘴唇,匍匐到谢童身边满脸歉意的说:“兄弟啊,对不住了。我……我看你身上有没有啥能吃能喝的?我……我可不是偷啊,要是能活着出去,我年年给你烧纸……唉……啥也别说了,咱哥儿俩都是苦命人。那个……我动手了,你……别挑我理啊!”然后谨慎的在谢童的身服口袋中游走。

除了遗体上钱夹,男人一无所获。面对这个结果他居然十分平静,翻了个身躺在谢童旁边,借着头盔上的光亮打开钱夹,一件一件认真翻看着里面的物件:“兄弟,原来你姓谢呀?你才三十出头……真挺亏的,我比你大不少呢,活这些年够本了。哎呀,你是城里人啊?还是大城市来的,你说你在市里呆的挺好的上这破地方来干啥啊?你看看,呵呵,刚过完年倒霉催的不是?兄弟啊,别嫌弃老哥,我是农村人,带着老婆孩子出来打工,爹妈都在老家呢。你平时想家不?跟你说了你别笑话,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不爱搁家呆着,进屋看见我爹我妈就烦,一门心思想往外跑。出来好些年了,从来没想过家,今年过年都留在矿上寻思多挣点钱,以后给儿子娶媳妇。谁成想现在……”说到这,他沉默了,“要是这次能活着出去,我就带着老婆孩回老家跟我爹我妈一起过,给他们养老,哪也不跑了……呵呵,够呛了……”

男人不在乎谢童给不给回应,只管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嘀咕着:“照片上这小姑娘是你闺女吧?刚上小学?挺漂亮的……你肯定舍不得她吧?干脆,跟我儿子订个娃娃亲吧。”哪知男人突然神色黯然,连连道歉,“老哥有点不知道好歹了,你姑娘哪看得上咱们农村娃呢?”

男人闭上嘴巴安静的平躺下来,仰视着架在上方的一根圆木。矿洞每隔几分便剧烈的摇晃两下,煎熬着男人的心。矿灯越来越暗,男人拍打了两下,还是熄灭了。他艰难的摘下谢童的安全帽,凭触觉发现这盏灯早就碎了。他嗓音嘶哑的苦笑道:“兄弟啊,电用完了,我估计我也快不行了,咱哥俩有缘。谢谢你啊,没你我也扛不了这么长时间。谢谢……我也不知道该咋谢你,老话都说入土为安,我给你捧把土,就当尽咱哥儿俩兄弟情了。”说着,用一只胳膊强撑起身子,另一只手胡乱抓了把土细心的洒在了谢童的胸口,又顺手摸了摸了谢童的脸,“你这眼睛是不是还睁着呢?黑灯瞎火的我也看不见,得了,老哥替你瞑目了。”

当指尖略过眼睑的刹那,男人不忘语调干瘪的调侃一句:“兄弟啊,我帮你瞑目谁帮我瞑目啊。嘿嘿,我还是自己闭眼等死吧。瞪着眼珠子太难看了,你说对不?你睡着啊,我也睡了,困死我了,挺不住了。”然后,矿坑中只剩下了他的呼息,很均匀,很平静,好像做了一个甜甜的美梦。

眼睛被男人合上,谢童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可他却感觉到一丝说不出的安详,仿费整个身体都飘到了半空。正在他全心享受这种美妙的滋味之际,耳畔突然响起一阵嘈杂,有人在用扩音喇叭高喊:“下边有人吗?有没有人?有人知语一声!我们是搜救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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