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肺腑(二)

长姐歇了一歇,拭尽了泪道:“你是家里嫡亲的女儿,吃穿用度从小便于我们不同,但我从无妒忌之心。”我握住她一只手说:“姐姐蕙质兰心,自然不会计较这些俗套。”她轻叹一声道:“虽是俗套,但架不住有心人从中挑拨。”她抬头想遣散丫鬟们,一抬眼才发现屋里只剩我们两人,一时又笑了:“你是怕她们笑话我吗,忙忙的就支走了?”我正色道:“姐姐既然对我赤心以对,我也自然一片肺腑。怕只怕隔墙有耳,被人听得三两句就胡编乱造了去,反而对姐姐不利。”

她眼圈又是一红道:“我只说你现在对我们好,没想到又添了几分细心,真是处处为我们想。”她咬了咬下唇,下定决心道:“三娘为人凌厉,媜儿心思多变,你平日里多留心提防着,莫要再起争执。”我笑道:“只要我不去招惹她们,料想她们母女也没那闲工夫算计我。”长姐冷笑道:“话虽如此,然则当初你为何会发狂濒死?阖府上下无人与你亲近,连你房里丫鬟也事不关己,妖印之说为何偏偏在家宴上出现?又是怎么散布出去的?妹妹细想想,这些怕不是一朝一夕的巧合吧?”我仔细回味她的话,倒有八分道理。

“你昏死时,三娘本想让媜儿入宫,没想到宫里下诏,说甄选之女年须及笄,媜儿不满十五,三娘无奈才让汪若琴顶替了去。”

我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姐姐十八年华,爹爹为何不让姐姐参加遴选?”

长姐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我本来对皇室无意,何况三娘精心布局才得了这个机会,怎么舍得让我抢了汪家人的风头?”

我听出这话里的味儿不对:“姐姐说‘精心布局’?莫非三娘正是为了让媜儿李代桃僵,我才……”我不敢猜下去,若是为了一个进宫待选的机会不惜抹杀一条人命,那三娘的狠毒,恐怕就超出我的想象了。

长姐点头低语:“三娘这些年来凡事不论对错一味偏袒骄纵于你,媜儿又从旁揶揄教唆,才让你沉迷修仙刻薄蛮横。汪若琴资质平庸尚且得封宝林,妹妹清雅脱俗,正值华年,又该得到什么样的荣宠呢?若不是你突然发狂,那宫里的位置就是你的!你以为三娘和媜儿没想到这些吗?”

我低头拨弄烘笼里的无烟墨碳:“媜儿知书达理,又貌美无俦,若是她进宫得到宠幸,对爹爹何尝不是好事,我也没有怨言。”长姐一把按住我的手道:“你好糊涂!媜儿年龄虽小,却冷血淡漠,心机深沉,决断狠辣尤胜三娘!若不是她为虎作伥帮着三娘下药,你怎么会在自己家中无故垂死?!”

我直觉脑子里砰地一声炸开,手底的烘笼都差点掉到地上。之前我本来或多或少猜到裴婉出事与三娘母女有关,平日棠璃也说过一些三娘所谓,但今日从长姐这不问世事的人嘴里说出来,让我亲耳听到真相,还是异常震撼。

我腾的起身,深深呼吸道:“姐姐这话从哪里听来的?”长姐也站起身道:“绛珠和冬熙本是乡党,中秋那日冬熙喝醉了……”后面的话她没有说,我也猜到是绛珠套了冬熙的话。她掰过我的肩膀望着我说:“婉儿,不要小看了媜儿,她要是起心害人,便有一千一万个主意,让人防不胜防。”

我反手捏住她的手臂道:“姐姐略略说细些,让我琢磨琢磨。”她牵着我坐下:“不知道三娘从哪里弄来的丹药,说是永生不老之物。明知道你沉溺修道,还堪堪让媜儿故意放话给你知道。你脑子单纯,自己在她们屋子里翻出那丹药服下,爹爹问起,到不关她们的事了。”我听得心惊胆战,便问道:“姐姐既然知道,为何不禀报爹爹还我公道?”

长姐脸上突显赧色:“妹妹之前与我甚少来往感情疏离,三娘做事滴水不漏,**威又甚。况且时过境迁,只怕报知爹爹也无济于事。”

说起父亲对三娘的宠爱,我也深以为然。以父亲对三娘宠爱的程度,没有真凭实据单凭我们几个人一面之词。只怕父亲也未必肯信。

我怔怔坐着出神,长姐也只管把玩烘笼上的竹制提手,铜嵌琉璃金兽香炉缓缓溢出香蜜引的味道,屋内一时鸦雀不闻。呆坐半日,确想不出什么办法指证三娘,反倒弄得我自己六神无主。一时对长姐说:“姐姐说的话,今日我都记在心里,以后定当多留几个心眼。。姐姐回去嘱咐绛珠,切不可告知其他人知道,以免给姐姐引火烧身”

长姐慢慢掀动茶盏道:“那是自然,我们在明她在暗,少不得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我知道,无论是谁遭人谋害侥幸逃生之后必定会想方设法反戈一击报仇雪恨,可是裴婉已经死了,我自己尚且借尸还魂自顾不暇,又该想什么样的办法去对付她的家人?照此看来,三娘和媜儿都不是等闲之辈,除了钟承昭,还不知道有多少爪牙心腹潜伏,单凭我一己之力,在这危机四伏的古代扮演好一个深闺小姐已属不易,又如何替裴婉讨回公道?

想来想去,少不得对长姐说:“姐姐说的是,我们都是闺中小姐,势单力薄,就算明知她居心叵测又如何与之抗衡?只有平日规行矩步,不要被她抓了把柄。长姐点头,脸色黯淡下去。我知道我这样说显是对三娘服了软,也许让长姐失望了,她何尝不想在府里有个强硬的依靠?

我伸手拉住她道:“姐姐不用担心,虽然我并不能扳倒三娘,但姐姐信我,若有折难,妹妹必定全力保得二娘姐姐周全!”长姐勉强笑着:“前日你为了母亲不惜屡屡忤逆三娘,我自然是信你的。”

话已至此,多说也无益。

我拿过桌上的花钿塞进长姐手中:“姐姐在宴席上为我说清解围,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感谢姐姐大恩。”她正欲推迟,我按住她的手道:“金银玉器姐姐也有,衣裳首饰想来你也不稀罕,想来想去,唯有这府里没有的冬熙才配姐姐。这盒花钿是吐谷浑进贡的,三哥转赠于我,从没用过。姐姐若是不嫌弃,就拿着顽吧!”

长姐见我坚持,也就顺水推舟收了起来。

棠璃拿捏的好时间,正当我和长姐闲话家常时,她和初蕊端着点心进来。有关三娘的事也就放过一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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