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旭感觉自己死定了，乱石奔涌而来，当头落下，怎么想都觉得这一次绝无半点活路。

轰隆隆一声，泥石将他淹没，眼前变得淹黑一片。

太奶奶的容颜出现了，黑暗之中伸出一只枯槁的手抓住了程旭的小腿，将他向着地底拉扯，用力拉扯……

他安安静静地等着坠入地狱，与太奶奶在泉下相会。

就在这时候！

头顶上轰的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移开了，阳光刺破黑暗，沐浴在他的身上，太奶奶枯槁的手被阳光晒到，瞬间灰飞烟灭。

程旭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被泥石淹没，他被一道看不见的墙护在了中间，仅仅是被泥土淹盖到小腿部位而已。

“什么东西护着我？”

程旭想伸手去摸一摸，但那看不见的墙壁动了起来，轰地一声将周围所有的泥石全都震飞了出去，一动一静之间，庞大的神威，看得程旭心惊肉战。

他如果不是处于这力量的正中心，早就吓得狼狈逃窜了，但现在，连逃都不知道该向哪个方向。

咦？

等等，有方向了！

那看不见的力量在地上画了一个巨大的箭头，指向东北。

程旭心里一阵慌乱。

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

但无法违背！

心惊肉跳地抬起脚来，向着东北方向走去。

走了数百米之后，前方的地面上又出现一个新的巨大箭头，还是指向东北，但微微偏了一点方向。

继续跟着走呗。

程旭身上披着甲，厚厚重重的，又加上奔逃了许久，和锦衣卫交战，早就已经疲惫不堪，根本走不快，颤颤巍巍地跟着箭头指示的方向，一路行来。

天色越来越晚，越来越晚！

当夕阳已经落下的时候，他终于找不到指路的箭头了。抬头一看，前方出现了一个又高又大的家堡，黑漆漆，阴沉沉，堡墙上点着昏黄的油灯，两个看起来神思不属的哨兵，在堡墙上游**……

程旭吓了一跳：“高家村！”

他立即就想起了自己几次来高家村的见闻，又想起了白鸢上次说的话，夜晚进入高家村只有死路一条啊，郑彦夫和种光道，就是因为夜袭高家村而丢了性命。

“为什么？我会被引来这里？”

程旭突然明白了：“原来，在泥石砸下来的那一刻，我已经死了，还以为有什么东西救了自己呢，结果只是幻觉罢了，我已经从阳间进入了阴间，只是绕过了奈何桥，没有喝孟婆汤而已。”

“太奶奶，您一定在夜晚的高家村里等着我吧？曾孙来给您承欢膝下来了。”

程旭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一步地挪到了高家堡门口。

堡墙上的两个哨兵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却并没有报警，似乎早就知道他要来似的。

程旭无视了哨兵，跌跌撞撞地走到堡门前，正打算抬手敲门，那堡门就吱嘎吱嘎地打开了，三十二站在门内，提着一个死气沉沉的灯笼，咧开嘴，露出诡异的微笑：“程将军，请进，我们等你多时了。”

程旭觉得自己反正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对三十二那古怪的笑容也不意为意了：就算你是鬼，你也只能吃活人，老子是死人，还怕你吃？

抬脚就往堡里走！

三十二无声无息地跟在他的身边：“将军东窗事发，被锦衣卫追杀了？”

程旭对他知道这件事并不感觉意外，他要是不知道才奇怪呢：“嗯，所以老子死了。”

三十二：“那倒也未必。”

程旭：“我太奶奶在哪里？是她请你来接我的吗？”

三十二：“阉党已经不行了？”

程旭嘿了一声，笑声里满是自嘲：“一夜之间，满朝文官都开始攻讦阉党，老子当年为了向上爬，稍微抱了抱阉党的大腿，混到了这个巡检之位，结果现在也是个阉党了，皇上想我死，文官们都想我死……锦衣卫就编了个理由来杀老子……”

三十二嘿地笑了一声：“真的是编的理由吗？”

程旭：“……”

这就很僵硬！

好吧，生前说大话谎报军情已经成了习惯，一时半会还改不过来，连到了阴间都习惯性地在关键事情上撒个小谎，真他娘的不是好习惯。

谎言这东西，骗得过活人，骗不过鬼啊！

程旭阴侧侧地笑了起来：“三师爷说得有理，我他娘的都死了还说什么虚话，王二老子没杀，弄了个假脑袋来欺上瞒下，这他娘的是谁害的？还不是上面那群狗文官害的，老子如果不谎报王二死讯，岂不更早来见太奶奶。”

说到这里，他倒是有点气愤了：“老子手上就一百个兵，我要怎样才能镇得住诺大一个澄城县，成千上万的反贼？操他娘的！这就是在逼老子说谎，老子不说谎只有死路一条，说了谎还是死路一条，狗皇帝和狗文官，根本就没给老子一条活路可走。老子做的一切，都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肯放老子一条生路？”

“从张耀采催税的那一刻起，不，是从旱灾刚刚开始的那一天起，老子的一只脚已经走进了鬼门关，哈哈哈哈。”程旭凄厉地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满的不甘与愤满：“老子其实早就死了，只是今天才埋，哈哈哈哈哈。”

“谁他娘的半夜鬼笑？住嘴！还要不要人睡觉了？”

“再笑老子打死你。”

不远处的民居里响起了骂声，还是两个不同的人骂的，一个是高初五，一个是郑大牛。

程旭的笑声嘎然而止，头顶上缓缓地冒出一个问号：“？”

这里不是鬼城吗？

居然还有鬼在睡觉？

不对，刚才那人说的是还要不要“人”睡觉了。

难道是活人？

不不不，思路要打开，死人也是人！

他说的不要人睡觉，是指不让死人安息的意思。

他肯定是睡在棺材里面的。

程旭不笑了，其实本来也不想笑。

黑着一张脸，跟在三十二的身后，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转来转去，最后来到了望楼前，高一叶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程旭心想：女鬼！终于见到你了，你就是这高家鬼村里，妖力最强的老鬼吧？我这个新来的鬼，估计得听你的话，否则死路一条……不对，我怕个屁的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