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声东击西
汉中郡,南郑。
夜色已深,但郡守府还是一片灯火通明。摇曳的烛火下,映照出新任汉中郡守冯亭凝重的脸庞。李牧领军攻下汉中后,就汉中郡守一职,朝廷争论不休。最后还是韩王然拍板,要给当时的三川郡郡守冯亭加加担子,由他来担任了汉中郡的郡守。至于他空下的位子,则由连续三年在县邑考核名列第一的荀况来担任。
此刻,冯亭正和韩腾、唐离对着眼前的汉中郡舆图深思。唐离是三川郡的一名校尉,这次被派来领一万大军支援汉中,以保汉中不失。最近秦国的动作实在有些诡异,冯亭派到关中的探子一会儿说不下秦国的大军已经在陈仓附近集结,一会儿又传信说秦国的大军在蓝田调动异常,让冯亭等人迟迟摸不清头脑。秦国往来调动大军已经一个多月了,到现在却是连一场像样的攻势都没有,冯亭、韩腾更无法确定秦国的主攻方向了。
韩腾指着舆图上陈仓的位置,沉声说道:“根据细作传回的情报,秦国陇西、北地、内史郡的青壮仍在源源不断地往陈仓这个方向集结,目前的数量已经超过五万。似乎,秦国已经决定了要从斜褒道发起攻势了!”
顿了顿,韩腾又指着蓝田的位置,苦涩道:“不过,蓝田这个方向已经集结了超过三万的大军,咸阳又在其背后,秦国可以轻易组织起炒股八万以上的大军,直接走子午道入汉中。因此,秦国到底要主攻哪里,我们还不得而知。”
冯亭皱了皱眉,担心地说道:“确实如此。正因为我们不知道秦国想要达成什么样目的,只能在这里猜测。秦国若是想打通巴蜀和关中的联系,主攻肯定是我们南郑这一侧。若是想要消灭我们主力,全取汉中,那旬阳一线是他们进攻的重点。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可秦国却是还没有完成大军的集结。会不会他们压根就是虚张声势呢?”
韩腾摇了摇头,现在整个天下都知道了秦国在摩拳擦掌,想要挽回失去的面子。除非秦国不顾惜自己的脸面,否则这次攻打汉中一事绝不会胎死腹中。为了应对秦国对汉中的觊觎,汉中郡现在全郡有十万大军,其中六万精锐更是集中的南郑、沔阳一线。韩腾也不希望自己久候的“客人”爽约!
“末将以为,秦国的主攻方向应该还是在南郑一侧。”身边的三川郡校尉唐离突然开口道。
韩腾投以鼓励的眼神,唐离则是略带兴奋的说道:“无论是经子午道攻打旬阳,还是由武关入南阳、封堵汉中,皆是死里求生之道,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末将以为秦国应当不会冒险主攻中线或者东线。秦国关中可战之兵当在三十万上下,若是两路、三路齐发,则无法发挥出兵力优势。除非秦国倾尽全国的兵力,否则无以为继!所以末将料定,秦国必定主攻西线,也就是南郑。”
稍微打量了下韩腾的表情,结果却是发现对方不动声色。一旁的郡守冯亭则是点头不已,唐离继续说道:“攻打南郑好处有三,一者,南郑周边为汉中最为富庶的区域,得其五县,如得半个汉中;二者,南郑地处汉水上游,一旦为秦国所得,秦国大军可顺流而下,全取汉中;三者。秦军只需陈兵南郑,巴蜀连接关中的通道自然打开,哪怕秦国败退,这段时间也足够秦国重新掌控巴蜀。”
冯亭听后首先附议道:“本官也是如此看的。秦国在蓝田应该是佯动,意欲迷惑我们。若是我们往旬阳方向加兵。那就是真的中了秦国的计了。”
韩国目前在旬阳屯驻了一万五千大军,但若是秦国的十万大军真的由子午道南下,韩军是万万抵挡不住太久的。因此,前些日子,关于是否往旬阳增兵的争论一直就没有断过。
冯亭以为,秦国的首要目标应该为南郑,支持死守南郑。韩腾则是力求面面俱到,所以硬生生地将旬阳的驻军增加了五千,达到了一万五千的规模,但这也是极限。韩腾只能寄希望于秦国主力一旦攻打旬阳,旬阳的守军争气一些,可以坚守到南郑的援军赶到。后来韩王然派出了一万大军赶赴南郑,依照韩腾的本意,这一万援军留在南郑作用不大,倒不如派到旬阳。今日就是为这件事做一个最后的决定!
因为冯亭的坚持和唐离隐晦的反对,一时之间,韩腾对自己最初的想法有些动摇。秦国不是不知道韩国已经和魏国、齐国连横,也不会不利用赵国这个新交的盟友,如此看来,攻打汉中的最主要目的应该是打通和巴蜀的道路。也许自己是多虑了吧!但这都已经过去一个月了,秦国却迟迟没有动静。秦国究竟在等什么呢?是想要耗掉自己最后的一丝耐心吗?寄希望于韩国自己主动犯错?
对秦国来说,越早动手约好,最好是突袭。但现在,秦国明明一副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他们要南下讨伐汉中的姿态。虽然这样子无疑会稳住巴蜀两郡的人心,但对突袭似乎没有什么效果?等等!韩腾突然愣住了!突袭!秦国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隐瞒韩国的样子!对于进攻方来说,守备方有没有准备的差别太大了!秦国对攻打汉中的保密性也太差了吧!
“除非”,韩腾心里面隐隐冒出来一个可怕的想法,“除非秦国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汉中郡!”如果不是汉中郡的话,那值得秦国大动干戈的地方就屈指可数了。一个是武关和身后的南阳郡,一个是函谷关和身后的三川、河东。联想到赵国北疆的风云刚刚平息,这个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韩腾苦涩一笑,说道:“各位,也许我们一开始就弄错了!秦国的目标压根就不是我们汉中!”
河东郡,封陵。
如果不是因为河水(即现在的黄河)上最大的渡口---风陵渡的关系。时人很难知道这个城邑的名字。作为河水上的要津,几百年来,不知道多少人从这里往来于秦晋之间。所谓“一水分南北,中原气自全。云山连晋壤,烟树入秦川。”
作为连接关中、河南、河东的咽喉要道。秦、魏两国曾在这里数次争霸。随着函谷关落入到魏国手中,魏国愈发意识到风陵渡、封陵对于魏国的意义。尤其是秦国的败军在这里突围,成功退回关中后,魏国更是加缮了这里的防御。有着韩国提供的水泥,加固城防和渡口的工作变得异常简单。
现在是腊月寒冬,新年又是临近。驻守在渡口的魏军难免有些松懈之意。魏师倒不是没有考虑过秦军会不会趁着河水冰封过来偷袭,毕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但刚刚丈量过河冰的厚度,如今的河水只容许一个孩童通行,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卒是万万通过不了的。何况,现在秦国马上就要攻打汉中了,哪里会有心思来攻打魏国。因此。驻守在这里的魏军难免就懈怠了。原本一个时辰一次的巡逻生生降低到三四个时辰,到了夜里,天气最冷的时候,守军能出来巡视一次就算得上是尽忠职守了。
数百名魏军在一排温暖的房子里烤着炉火,一边咒骂着今年又不能回家过年,一边将炉火烧的更旺。他们都是大梁附近的人,远离家乡来来戍守渡口本就不悦。被上司克扣了粮饷就更加不爽了。因为实在没有战事,负责渡口的魏军都尉早就跑进了城里,名义上说是申请物资,实际上却是不知道跑到哪个温柔乡里。因此,整个渡口管事的居然是几名伯长。
“老哥!听说开了春我们就能回大梁了!这事是真的假的?”一名中年士卒抱着热腾腾地茶水,漫不经心地说道。
旁边的几名士卒动作明线一滞,虽然没有把目光转过来,但耳朵却是朝着中年士卒的方向。原本热闹的交谈停止了,大家心有灵犀地盯着炉火,一声不吭。
被问询的伯长瞧了眼自己的邻居。心里暗暗责备对方多话,嘴上却是肯定地说道:“这件事已经定下来了!等河东郡的郡兵一旦召齐,就来代替我们!所以最晚,我们三月初就能回大梁了。”
“哦!回大梁了!回大梁了!”房子内响起一阵阵欢呼雀跃声。这是这批魏军入冬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许多人开始盘算,即使最坏的估计三月初出发。中旬也能抵达大梁,还可以帮得上家里春耕!如果更早一些的话,说不定还能打些散工,赚点零钱补贴家用!
这个年代的人,习惯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向往的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对于整整一个秋冬没有回家的魏军来说,家,永远是一个温暖的字眼。即使那些还没成家的娃娃兵,也不由开始想念娘亲做的饭食。
封陵的气候要比大梁似乎还冷一些,不光是更临近河水的关系,局势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对这些魏军来说,河的西岸是赵军,河的南岸是秦军,两者都算不上友好的存在。虽然魏国只是亲近韩国,并没有和赵国撕破脸皮,但魏军潜意识里,已经开始提防河西郡的赵军。政治就是这么无情,明明昨日还是一起喝酒的兄弟,明天说不定就要在战场上拔剑相向,斗个你死我活。提防了半个冬天,赵军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甚至懒得巡视边界;秦军则是虎视眈眈地要南下,这半个多月,驻守在渡口的魏军才算是结束了提心吊胆的日子。
伯长看着满屋子的人喜气洋洋,竟有些后悔没有早些告诉他们这个消息。也许都尉是怕士卒们听到这个消息兴奋过头吧!不过,短短三年的功夫,魏国在河东至少战死了五万人,不少魏国士卒已经把河东当做最危险的地方,极其不愿意来这里驻守。尤其是和赵、秦交接的封陵,大家都是畏之如虎。何况守护更差的风陵渡口了!手底下的这些士卒战战兢兢地守卫渡口承受的压力已经够大了,也许真的需要好消息振奋下士气了。
“咳咳,都别高兴太早了!那个谁,范二,李忠。赶紧带着你们那两什人马出去巡视一圈!老子可不想秦军偷偷摸过来!”伯长的话打断了屋子里热闹的交谈。
说起了任务,大家也不敢嬉戏。平日里说笑甚至开伯长的玩笑就罢了,但一旦涉及到军令,这些大梁兵还是严守纪律的。那些不遵守纪律的早就被派去了执行必死的任务,留下的自然是听话的士卒。很快。二十多名魏军打开了房门,趁着寒气还没有完全挤进来,咬着牙走了出去。
天上一轮明月挂着,发着寒冷的光,在雪地的映射下,视线还算极好的。魏军人手拿着一把青铜剑。别在腰间。这倒不是魏军偷懒,而是天气实在严寒,有鞘的剑成了士卒的最爱。虽然新郑刚刚发明了一种名为“手套”的事物,可以保暖双手,但实际上,皮毛制成的手套才算得上真正的暖和。然儿价格却让平民望而却步(我是不会告诉大家,韩军士卒免费人手一双皮毛手套的)。魏军士卒采买的手套其实是布和皮革制成的,保暖效果有,但绝没有那么夸张。而且,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长兵器携带不便。这就是为什么夜里巡逻魏军喜欢只携带青铜长剑!
“范二,你说秦国现在攻打汉中了吗?”走在最前面的李忠一边呼着白气。一边和脚下的积雪做着艰苦的斗争。
“怕是已经开打了!你问这个干吗?”范二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他是知道李忠渴望军功,这小子,就指望着立下军功多分点田地娶媳妇生娃,传宗接代呢!
“那对面的秦国防备岂不是很空虚?我们是不是可以......?”李忠惊喜地问道,一边还朝范二挤眉弄眼。
“打住!我说李忠,你不会是想着偷偷跑到河对岸干上一票吧!”范二皱着眉头说道。他清楚李忠的过去,李忠就是一个浑人,典型的投机倒把分子,不然也不会吃了上顿没下顿,跑到军队里碰碰运气。如果伯长允许的话。他肯定敢跑到河对岸,绑一个白花花的大姑娘回来!若是没有姑娘,也会抢上几家。
李忠笑得很贼,低声说道:“哥们真懂我!兄弟最近手气差,输得可不少啊!若是能去对面捞一笔。自然是极好的!你说对不对?”
“对面的渡口秦军怎么少说也有几百人!伯长肯定是不会同意你带兵过去的。要去的话,只能是你偷偷跑过去!你确定你过得去?先声明,兄弟我可不去!我是有家室的人,为了姑娘犯险,不值得!我劝你啊,早些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那些赌债啊!慢慢还就是!都是一个锅里面吃饭的兄弟!还真能把你怎么着不成?”范二语重心长地说道。
“哎!不去就不去!”李忠垂头丧气地说道。
抬头看了眼一览无遗的冰面,确定没有秦军潜伏在冰面上,两人就带着手下的士兵转了一圈回去了。临走的时候,两人还咒骂着这么冷的天,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房子里烤火。这冰面还没那么厚,两人带人刚刚丈量过,冰层最厚的河边也不过是刚刚可以立着一个人而已,冰层最薄的河中央怕是连一个孩童都不能立吧!秦军怎么能渡河呢!
可就在两人往回走不久,河水对岸却是渐渐集结起了超过三千的秦军。咸阳尉桓齮是此次奇袭风陵渡的主将,这个“复仇”的机会是他好不容易争取过来的。如果不是因为兵败河东的关系,也许他还争不过别人。但他却是,一句简单地“我要为战死的两万七千名秦军报仇”就让别人心甘情愿地放弃了竞争的冲动。
“将军!冰面已经够厚了!可以出发了!”一旁的副将小心翼翼地说道,一副生怕吵醒了河对岸魏军的模样。事实上,这里离对岸的魏军营房足有十五里的距离,何况西北方呼啸,魏军是万分听不到的。
桓齮点了点头,没有言语,第一个跳下了河床。然后做出了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那就是在冰面上趴着,一点一点向前挪动,他身后的副将没有丝毫犹豫,也是一声不响地跟着下去,学着桓齮的模样,在冰面上爬行。
仔细看时,他们的衣服显得极其臃肿,而且连最简单的皮甲都没有穿着,若不是腰间的长剑透露了他们的身份,路过的人肯定将他们当做农人。只不过,凄冷的月光下,三千人在冰面上一声不吭地爬行,这样的场面让人不寒而栗。真有幸看到的,怕是会吓得半死吧!
桓齮的三千大军选取的是河水最窄的一段,但也有接近十里的距离。而且,他们还携带着扁平的木船,这无疑表明等到了河水中间,冰层最薄的地方,他们还要借助木船来渡河。也就是说,他们大概要先爬行三四里的距离,然后划船到冰对岸,再爬行三四里,然后才能上岸。即使完成了,他们不过是完成了任务的一半。因为,到时候,疲惫的他们,还要和魏军展开一场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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