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明熹宗朱由校而即位为帝的,是明代的最后一个皇帝,排在一十六帝的末位、年号是崇祯的那个皇帝——明思宗。
作为一个亡国君主,这位明思宗的命运在他登基时几乎就已经是注定了:他接下来的是一个腐烂到极点了的、难于收拾的烂摊子,而且又是内忧外患一时俱至,他又并不是什么可以挽狂澜于既倒的英才。他登上帝位后,不过是东推西挡地过着日子,等待着灭亡的来临而已。
明代的灭亡,可以说是从张居正死后不久便开始了。张居正当国时,由于他本人是个干材,又遇到了万历的生母李太后的信托,他在首辅的位置上所能做的事几乎比在他以前的首辅们都要顺利,差不多做到了令出必行的地步,在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等方面都取得了颇为可观的成就。后来有些人认为,张居正死得太早了一点儿,如果他能多活上几年,万历一朝也许不会搞得像后来那么糟,明代的灭亡也许可以推迟些年。在张居正未死时,朝中诸事都进行得很好,但他死后不久,一切便都变了。其中变化最多的,首先要推那时在位的万历皇帝。张居正对万历的影响实在很大,万历在即位之初,便由李太后教导着,对张居正敬之如师,而且把他看得越来越神,看成了在处理朝政上几乎是无人可代的一根擎天之柱。张居正的临危之际,也正是万历最焦心的时候,他想象不出朝廷上没有了这个人,事情还能办得成吗!但是朝政真的易手后,万历并没有感到与以前有什么不同,天并没有要塌下来的样子。万历这时忽然想到,朝政大概像流水那样,缓缓而来,又缓缓而去,根本用不着操什么心,以前之所以把它看得那么严重,那是由于张居正太会装模作样,太会骗人的缘故。他觉得自己竟被张居正欺骗了达10年之久。他这么想着,更记起了张居正对他的种种限制,还有对他的不敬和一些指责。这些不满,再加上贪欲,终于使他追夺了张居正的一切官阶和谥号,最后还抄了张居正的家,甚至兴起了一股一切尽反张居正的作为的想法。因为有了那种朝政在朝中诸人的经办下,可以自然进行下去的想法,万历开始懒于理事,并且把他最头疼的,出临明堂,听取例有的讲授也设法躲过了。他开始过着避居深宫、少赴外廷临朝的生活,变着方法伸手向国库要钱,纵情酒色,还经常拷打随侍的内监。当时的大理寺评事雒于仁是个敢言的人,他为此上疏诤谏,把万历的毛病归结为酒、色、财、气四个字。雒于仁说万历:“八珍在御,觞酌是耽,卜昼不足,继以长夜”,病在嗜酒;“宠十俊,溺郑妃,忠谋摈斥,储位久虚”,病在急色;“传索帑金,括取币帛,甚且掠问宦官,有献则已,无则谴怒”,这是病在贪财;“今日搒宫女,明日抶中官,罪状未明,立毙杖下”,还有“藏怒于直臣,多一诎而不用”,这是病在尚气。在疏文之末,雒于仁还附有《酒箴》《色箴》《财箴》《气箴》四段箴文,说得更为尖刻。万历被雒于仁的疏和箴深深刺痛了,在和首辅申时行独对时,把那些拿给他看,并说一定要严办这个敢来触犯他的人。申时行深知,万历虽然恨透了雒于仁,但也很怕雒于仁所说的这些被张扬出去。他沉吟片刻才说,这件事不宜严办雒于仁,因为那样就得把他的疏文下交廷议,很容易流传于外,外间人不明真相,反倒会把雒于仁所说的传闻之词当成真事,不如且自按下,由我告诉雒于仁,要他即行辞官回家,暗中了结此事,倒更好些。万历果然很怕张扬,终于依从了申时行的办法。让雒于仁免去了一场杀身之祸。其实雒于仁所说的还是在申时行当国时的万历,那时候的万历比以后还要强得多,最少他还没有老躲在深宫里,连首辅都经年难得见到他的行为。大理寺评事这个官职并不够大,雒于仁任职一年多,前后只见到过万历三次,便认为万历倦于朝务,在疏文里正式提了出来。但是,那还是万历表现得还不错的时候,到了万历中期以后,不但像雒于仁那样的小官长年见不到他,就是首辅,整年都见不到他一面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了。到了后来,酒、色、财、气四样,万历算是占全了。只是在比重上有所不同。财这一事,已经压倒了其余的三项,万历不拘要干点儿什么,都非要钱不可了。无论要他批点什么,或是查禁一点什么,作为交换条件的,万历都是先谈谈价钱。先要说,他还有件什么事,得要多少钱才办得成,你得先把他缺的钱弄来了,他才有心思来答应你的。反正他已经变成了个讨价还价的好手,越是群臣急切希望他办的事,他所要的价钱也最大。譬如,储位已定后,废储之说闹得很凶,群臣们最切盼的便是已被封为福王的皇三子朱常洵快些离京返封地。为了福王之事,万历便不知向群臣出了多少的难题,索要了多少财物和土地,一共连续要了十多年,最后在万历四十二年(1614),才算收敛够了,终于让福王到洛阳去了。对于国事,明神宗在万历末年更荒废到令人吃惊的程度,就连文武官员出了缺,他也懒于批补,以为事情总会有人办好的。这样,那时的六部,常常会出现既无尚书,也没有左、右侍郎的局面,部务只靠几个郎中、员外郎之类的司官来顶着,以至部务积压,什么事也办不成。不但部臣外吏有缺不补,就是阁臣也不例外,阁臣只留有一人、成为独相的时候,在万历后期也是常见的。万历荒唐至此,所以国内被弄得百事俱废,内忧外患一时交至。满洲自努尔哈赤强盛以来,至万历四十六年开始了南侵,他们每战必胜,夺取了辽东一带的很多土地,这固然由于他们挟着初兴之势,士气极高,才致如此;但万历的那种百事俱废朝政,也不能不说是敌不住满洲的一个主因。因为这种种事实,后来很多史家都认为,明代的灭亡实在是万历一手造成的。万历死后,明代虽然还延续了二十多年,那不过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苟延残喘,勉强拖过来的。
万历死后,继续在位为帝的,应该说是天启,中间虽然有个明光宗朱常洛,还有个泰昌的年号,但那个间隔很短,实在说来紧接着万历的,应该算天启。但是,天启比万历更糟,他任用魏忠贤,把朝政更搞到了难于收拾的地步。亡国之祸没有落在他头上,是因为他死得太早,所以躲过了。倒让“亡国君”这个帽子,落在了继他即位的朱由检头上。
明代的末帝朱由检,是明光宗的第五子,他早年丧母,幼时的生活比天启还要孤苦,天启还有个乳母客氏作为依靠,崇祯可是连个那样的乳母也没有。他生于万历三十八年(1610)十二月,他的生母姓刘,是宫中的一名淑女。刘氏生下了崇祯后,不久便失欢于当时还是皇太子的明光宗,跟着又因故受到了严谴,负屈地死了。崇祯由于有失母之痛,而且环境异常孤独,自幼便养成了偏执、孤僻、猜忌、多疑的习性。他对任何人都不肯信任,对任何人都怀有戒心。他没有像天启那样,由于孤独,便自己躲到一边儿玩去,用造些小房子为自己解忧,简直没有好好读过什么书。崇祯大约是还肯跟着他的讲官读书的,从他即位后点定人们送呈的几个年号时所说的话来看,他的书读得还不错,最少,决不像他的哥哥天启那么糟(1)。但究其实际,以他在位时的各项作为而言,崇祯最多也只能是个极平庸的皇帝,守成于盛世之后尚可,挽狂澜于既倒,他可就无能为力了。不过,他即位之后,和为势已大的魏忠贤所作的一场斗争,干得倒还很漂亮。事后论定,以崇祯在位十七年所干的各种事情而言,铲除了魏忠贤和其余党,似乎可以说是崇祯所做出的唯一一件干得既漂亮、结果又最为成功的事情。
崇祯是在天启二年(1622),他12岁时,就被封为信王了。封王后,他还在宫中住了几年,住到天启六年的十一月,方才动身之国,出居信邸。他在那里只住了不到一年,天启七年八月,又因天启病危,被召回京,就在当月中旬嗣位为帝。
在天启年间,崇祯一直住在宫里,对于宫中之事耳闻目睹,知之甚悉,对于魏忠贤的诸般罪恶更是十分清楚。崇祯出居信邸为时虽短,却也接触到了一些外间的情况,也了解到魏忠贤党羽虽多,声势虽大,但因他作恶多端,民怨很大,又成了他的极端虚弱之处。有了这些经历和认识,崇祯对于魏忠贤已处在知己知彼的有利地位,所以在即位为帝以后,可以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地便斗倒了魏忠贤及其同伙。
天启的突然去世,对于魏忠贤和他的那些义子干儿们来说,真是个意想不到的、难以承受的打击。在那时,他们一伙的声势和力量虽然已经很强大,但他们还是得打着天启的旗号才可以到处横行。至于篡居帝位,他们从上到下,简直连想也没有想过。不过天启这突然一死,魏忠贤感到了自己的处境为难,倒也兴起了一片篡夺天下的心,天启才一去世,他便把崔呈秀召到他那里,二人屏众密谈了很长的时间。筹算的结果是,他们自觉力量还很不足,便没有再提这件事。
崇祯面对着魏忠贤及其党羽,在行动上非常审慎,他先是不露声色,静以观变,只在他们显出些不稳定的状态时,才微示以声色,以增重那些人的不安。这种“引而不发,跃如也”的势态,让那些猜疑不定的人更显得动摇,终于使他们之中的杨维垣最先试着以奏论崔呈秀,来探探路子。他们想看看崇祯在这件事情上有些什么反应。崇祯倒没有什么反应,依然是静观不动,在廷臣间,却激起了不小的波涛。这些年论奏魏忠贤的人,一直都是被用力压住的,杨维垣的试探正触动了他们。于是劾奏魏忠贤的疏文,一时又纷纷递上来了。在这些疏文中,尤以贡士(2)钱嘉征的一文,说得最为详尽犀利。他在疏中列举了魏忠贤所犯的并帝、蔑后、弄兵、无二祖列宗、克削藩封、无圣、滥爵、掩边功、朘民、通关节等十项恶在必诛的大罪。在所论的这些罪行中,尤以并帝、蔑后、弄兵、无圣等几项说得最为痛切。所谓并帝,是指魏忠贤竟敢与皇帝比并:皇帝人称万岁,魏忠贤竟让人称他为九千岁,其想与皇帝争胜之意可见。在诸般诏令中,也常常以厂臣与天子并列。还有,他出入警跸,更与天子无异。蔑后这一条罪行更显得昭著,由于张皇后早就看出了客、魏互结,盘踞宫闱,觉得这样祸害很多,时常向天启说起,要天启远着他们,与客、魏对立,而客、魏也一力想废了皇后,另立魏良卿的女儿为后。他们还把随侍在皇后左右的太监、宫女等人,渐渐都换成了他们的党羽,在皇后有娠时,这些人竟暗下毒手,把皇后弄到了流产。天启病重时,客、魏二人很不愿把信王召回,还是张皇后顶住了他们,信王才终于得被召回来嗣位的。弄兵,则是说魏忠贤一贯都在拉拢分驻各地的总兵官,希望他们能与他合成一气。另外,他还兴起了一个与各地方军马接近的办法,那就是让他们轮流到大内中去会操,人多时,进入大内的竟达万人。这样拉拢各项人马,魏忠贤意犹未足,还选出了三千名小内监,就在禁中操练、习武。他尽力这么做,到底是想干什么,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尽知。无圣,则是说,魏忠贤竟敢让他的党徒把他和至圣先师孔子相比,魏的党徒竟然说,魏忠贤在京的生祠“宜建祠国学西,与先圣并尊”。滥爵一项,钱嘉征则列举了大量的事实,其中最重要的是,魏忠贤一个阉人,竟自封为尚公,他的侄儿魏良卿,竟也得封为宁国公,另一个侄儿魏良栋,也得封为东安侯。
崇祯看了钱嘉征的疏文,觉得很好,决意用它来开始进攻。崇祯命人把魏忠贤召上殿来,然后命一名内侍,把钱嘉征的疏文从头至尾、一字一句地读给他听,在精神上先给他一个打击。这一击的效果竟超过了意料,魏忠贤被打垮了。他从殿上下来,已经是惊恐万状,不知如何是好了。魏忠贤反复思量,竟想到了通行于万历年间的办法,决定用献宝的办法来救自己。那时,在崇祯身边应值的内监里面有个叫徐应元的,他以前和魏忠贤曾经是赌友,魏忠贤悄悄找到徐应元,再三拜托他,把一大批珍贵的珠宝转献给崇祯,想借此打开一条出路。这种办法,在万历和天启年间都是极有效的,但用在崇祯身上却完全无用,反倒让崇祯看透了魏忠贤已经是智竭力穷,再没有什么招数了。这时,崇祯才就此动起手来,他先把那个替魏忠贤献宝的徐应元斥革严办,然后又传谕把魏忠贤发往凤阳,让他去看守皇陵。崇祯先这么从轻发落,仍是意存审慎,因为魏忠贤实在是党羽极多,崇祯怕操之过急会生变故,不如先试探一步,看看再说。魏忠贤伙同着一个和他一样,同被发往凤阳去守皇陵的李朝钦,在谕旨传出后,便即刻上路了。宫内宫外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崇祯看到这种情况,就又派人去追赶魏忠贤,要把他追回京来,再行究治。追魏忠贤的一行人在阜城县境追上了他们。魏忠贤得知又要追他回去,自觉此番回京,必然大为不妙,他和李朝钦暗暗商量,都感到已无生路,抽个空子,两个人都悬梁自尽了。他们是在天启七年十一月里自尽的,那时距天启去世才只有三个多月。崇祯得知魏忠贤的死讯,已经是天启七年十二月里的事了,那时距离改元只有十到二十天的工夫,但崇祯抓得很紧,不等改元,便开始大干起来。崇祯首先派人把已死的魏忠贤予以戮尸,将割下来的首级拿到河间府去,悬挂在通衢上,俾众周知。同时他在京中也开始了查拿魏忠贤余党的行动。首批被拿获的人中,最令人瞩目的便是客氏,她被押入浣衣局里,立即被活活打死。客氏的儿子侯国兴,她的弟弟客光先,还有魏忠贤的侄儿魏良卿,也是首批便被拿下了的,也就在当天,便都被押赴市曹,斩首示众了。魏忠贤的头号帮凶崔呈秀,也在首批捉拿的人中,但人们没能在他活着的时候拿到他。崔呈秀比崇祯更早得到魏忠贤在阜城县自缢的消息,他自知自己也万难幸免,因此在家里痛哭痛饮,摔毁了很多珠宝和酒器,也悬梁自尽了。崔呈秀自尽后,也得了个戮尸的处分,他的头也被悬上通衢,用以示众。
在首恶客氏、魏忠贤、崔呈秀、侯国兴、客光先、魏良卿等人都已被处死后,崇祯才又开始清查魏忠贤的其他党羽。他召回了之前被顾秉谦、魏广微等人硬行挤出内阁的首辅韩(左火右广),要他重新担任首辅,会同那时还留在阁中的李标、钱龙锡等人,一同来办理清查魏党这件事。崇祯原以为,韩(左火右广)是被魏党逼离内阁的,魏党使韩(左火右广)受到削籍的处分,还坐赃两千两,要他赔补。他在那些人手里吃了很多苦头,让他来主持这件事,他必然会很高兴,而且很尽力。李标和钱龙锡,也都受过魏党的很多迫害,办理这件事,也必然会极尽力。但是崇祯却不知道,韩、李、钱三个人虽然都受过魏忠贤一伙人的无数陷害,但是他们做事都很慎重小心,绝不肯罗织人罪,而且他们又都以仁人君子自命,认为对仇家放宽些,才见得厚道。三个人都这样不肯多寻求,所以事情进行得很慢,过了好一向,他们才把罪恶昭著、万不可免的人,凑集出了四五十个,略略说了些罪状,拿来入奏。崇祯看了列出的人,认为太少,要他们再出去仔细地查查。韩、李、钱三人无奈,只好又去寻查了一番,添了一些人,又重行入奏。崇祯一看,合计两次所奏,在数的还不足百人,仍不满意。他又指示,要从“赞导”“拥戴”“颂美”“谄附”等几个方面去加意搜寻,一定还会很有发现。崇祯还向韩、李、钱三人宣称,内侍里面和魏忠贤沆瀣一气的实也很多,对于这些人,也不能放过。韩、李、钱三人都是只谨循正路,尽力少和内侍往来的人,见崇祯又提到这些人,觉得更为难办,于是一齐推说,内侍方面他们不熟,实在搞不清楚、更是难办。崇祯不以为然,挥着手说,“哪里是弄不清楚,分明是怕在宫里招怨而已。”过了几天,崇祯又把他们三人召入便殿,指着放在桌案上的一只装得满满的口袋向他们说,那里面所装的,都是魏忠贤那一伙人所上的疏文,细加寻阅,可以入案的一定不少。韩、李、钱三人感到负担太重,便以不习法事作为推脱。崇祯认为这并不难,他可以加派几个习知法事的人来帮助。他果真又派了吏部尚书王永光、刑部尚书乔允升、左都御史曹于汴三人前来协助他们。这六人又共同协力搞了一些日子,才在崇祯二年(1629)查核完毕,列出详情奏上。最后,经崇祯审定,才以“钦定逆案”为名,把它颁行于天下。在钦案中,共有罪犯262人,按罪行轻重,分为六等。
第一等。定在这一等里的是首逆魏忠贤和客氏二人。他们被判为,应以凌迟处死。其实这两个人早已死了,凌迟之罪,已经无从执行,但还是予以宣说,以见其罪恶之大。后来有人议论,说崇祯办事操切急躁,不顾后果,在这里已经微露端倪,如果他不把客氏一下子就迫不及待地活活打死,在结案时,是会有个首恶被明正典刑的。
第二等。列在这一等的是首逆的同谋,他们被判处了死刑,并且是决不待时。列在这一等的一共有6人,他们是:崔呈秀、魏良卿、侯国兴、李朝钦、李永贞、刘若愚。在这6个人里,也只有刘若愚尚在,其余的人,不是已经自杀,便是一被拿归案就被处决了。其实,若以刘若愚的所作所为而言,也够不上是什么“首逆同谋”,不过,在这一等里,如果不把他凑上去,就又会是空无一人,实在太不像话了。所以,当时便有很多人认为,刘若愚是给提了级,硬凑进第二等里去的。
第三等。这一等的罪名是结交近侍,判的是秋后处决。列在这一等里的,一共有19个人,列在首、次二名的是刘志选和梁梦环,其余的人里最出名的还有田尔耕和许显纯这两个杀人的恶手。刘志选是在为红丸案搞翻案时,以力诋礼部尚书孙慎行而被魏忠贤看中的,从此他就成了魏忠贤的得力党羽。他为了给魏忠贤出力,想把魏良卿的女儿推上皇后的宝座,还诬陷过张皇后和她的父亲张国纪。刘志选对当时所修的《三朝要典》曾极力加以赞扬,把它和《春秋》相比。梁梦环是最初兴心把杨涟、左光斗等人牵扯进熊廷弼一案里面去的人,他说,只论“移宫”,没法把他们杀了,把他们牵入“辽案”,说他们受了贿,就可以用刑逼赃了。他们拿不出钱来,会不断受“追比”,早晚都要死在追比中。五虎和五彪,除了崔呈秀被列入第二等以外,其余的9人都被列入了这一等,等候着秋后处决。
第四等。这一等人的罪名也是结交近侍,不过,他们的罪行比较轻,所以被判为充军。列在这一等里的只有11个人,列在首名的则是魏广微。这个魏广微是最先被魏忠贤硬塞进内阁里去的党羽中的一个。他原是名门世宦人家的子弟,他的父亲魏元贞,号见泉,倒一向都是个正人。魏广微很羡慕魏忠贤的手眼通天,他是尽力逢迎钻营才得以成为魏党的,由于都姓魏,他把自己和魏忠贤拉扯成一家,每逢写信给魏忠贤,信封上都写有“内阁家报”的字样。当时有些人常称魏广微为“外魏公”,用来和魏忠贤加以区别。赵南星和魏广微的父亲相交极厚,每逢提到他,总不觉要深为叹惜,说,“见泉无子!”被列入这一等里的徐大化,也是个极力要把杨涟等牵扯进辽案里面予以残害的人,他说,“封疆事重,杀之有名。”名列十狗之首的周应秋也被划在这一等中。划在这一等里的还有那个向天启献上**灵露饮的霍维华。这个霍维华为人最狡猾,他原是魏忠贤一伙里仅次于崔呈秀的一个谋主,魏忠贤所干的各样坏事他几乎都参与过,但他不像崔呈秀,他干得要隐秘得多,总是在幕后躲着,让人抓不着他的把柄。在魏党差不多已经全都落网时,霍维华却还在逍遥法外,并且将有外出督师之命。但是,雁过也要留下个影儿,后来,到底让给事中颜继祖把他给揭露了,霍维华这才露出了尾巴,被判了罪。他被定为四等,实在是偏低了,以他的所作所为就是被判在第三等,也得算是个冒尖的人。
第五等。这一等的罪名是结交内侍又次等,判为论徒三年,输赎为民。判入这一等的人数最多,共有129人。在这一等里,共有阁臣4人,他们是:顾秉谦、冯铨、张瑞图、来宗道。顾秉谦也是最先被魏忠贤硬塞进内阁的一名党羽,他做票拟,一唯魏忠贤的心意是从,被魏忠贤认为是替他干得最得力的一个。冯铨是在天启五年(1625),魏忠贤想要毁尽天下的东林书院时入阁的。在入阁之前,冯铨早已便是魏忠贤手下的一个谋士。张瑞图和另一个被列入第六等的施凤来,都是在天启六年才入阁的。他们自中式以来彼此便相联很密,常常被人同时提到。他们都是万历三十五年(1607)丁未科的进士,且都中得很高,施凤来是一甲第二名(榜眼),张瑞图是一甲第三名(探花)。他们又都是当时著名的书法家,各地为魏忠贤建造的生祠,所有的匾额和碑文,几乎都是由他们二人书写的。他们还为魏忠贤代撰过很多的碑铭。在殿试和入阁这两项上,施凤来都名列在前,比张瑞图要占先一点,但在论罪上,张瑞图却抢了先,他被定在第五等,而施凤来却在第六等。原来,在初定逆案时,并没有把施凤来和张瑞图定入,还是崇祯问起了那些生祠中的碑铭匾联等事,在这方面施、张二人牵扯得太多,所以终于入了逆案。但是如何竟把他们二人分入在五、六两等,则不得而知了。来宗道入阁时已是天启七年十二月,那时魏忠贤已经自缢身亡,人们都认为他入阁的时候赶得好,也许不会牵进逆案里面了,但是崇祯却向韩(左火右广)等指出,来宗道合于“谄附”那一条,他任职在礼部,替魏党办过不少的事情。崔呈秀的父亲死了,来宗道特别替崔父请卹,在他的《请卹文》中竟至有“在天之灵”等语。定入这一等的,还有王绍征、邵辅忠、孙杰、刘廷元等人,他们之前都是攀附着郑贵妃一家的,在“三案”中,他们都因趋附郑家为世人唾弃。他们都是在为“三案”翻案时成了魏忠贤的得力党羽的。那个专和杨涟作对的贾继春,也被定入了这一等。贾继春狡诈善变,原来也并未定入逆案,他也是被崇祯问到,才终于没能够逃脱的。崇祯最初问到贾继春时,韩(左火右广)等人都说,贾继春虽多反复,但其持论有时也不无可取之处。崇祯却说,“唯其多反复,才正是个真正的小人!”这一语定音,贾继春终于被列入第五等里了。
第六等。定在这一等里的人数仅次于第五等,共有95名。定在这一等里的人,都是些内监和一些首恶的亲属。但是,在这一等里,也还有两名阁臣,那便是施凤来和黄立极。这是最末一等,处罪也最轻,判的是革职闲住。
崇祯在他即位后不久,便摧毁了布满中外的客、魏据有的滔天恶势,又只到崇祯二年,便彻底清除了魏党,颁布了“钦定逆案”。在清查逆案中人时,他还作出了很多极重要、极深刻的指示,提出过不少的材料和深入的线索。崇祯即位时年纪还不足18岁,那么年轻,干起事来却能够这么周密细致,从容镇定,使很多人都深感诧异,特别是拿他和才去世的天启一比,更觉得真是有天上地下之分。有道是,“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在长久的混乱之后,忽然得到了这样的清理,真有如酷暑中吹来了一阵清风,使人们不觉都精神一振,有人竟觉得,这以后应该是太平有望,不觉便生出了望治之心,兴起了中兴之念。崇祯本人对他自己的成就更感到欣喜。原来崇祯对于魏忠贤的势倾域内,实在感到很大的压力,他是做了长期的打算,想着也许要经过几年才可以把他们斗垮的。不想魏忠贤虽然看来势大,但由于一向多行不义,人心不附,而且得势的时间也太短,根基实在很差,所以崇祯一和他们认真较量,竟没有费多大的力量,便把客、魏缔结的庞大势力彻底打垮了。崇祯这么轻易地得到了胜利,竟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忘记了魏忠贤的轻易垮台乃是有很多原因造成的,他是因利乘便,所以才胜得并不费力。他完全忽略了这些,竟以为他的从容制胜,乃是由于他的天纵英明,所以才能一尘不惊,举重若轻地完成了这么一桩大业。这个结果,对崇祯来说,也有其有利的和不利的两个方面。对他有利的是,无论如何,祸国殃民的魏党是除掉了,一切都松动了一步。对他不利的是,这事大大地助长了他的骄矜之气,使其自以为是个不世出的英雄,后来无论干什么事都自以为是,轻视、鄙薄别人。他原本只是个平庸的、才干中等的人,做起事来谦虚谨慎,得到人们的指点和教益,或许还可以有成,现在成了这样,还能干得成什么呢?自崇祯即位以来,除了斗垮了魏忠贤是他的一件为人称道的事,此外他并无别的成就,他的器小易盈,也是造成这种现象的一因。
其实,就是崇祯自以为非常值得夸耀的肃清魏党一事,他做得也很不够,他并没有把那些人彻底肃清,还有很多相当重要的人都漏网得脱。譬如在南明弘光朝执政的马士英和阮大铖、杨维垣等人,便都是崇祯的“钦定逆案”中漏掉的,他们在南明,又掀起了反攻倒算的波澜。还有件更有讽刺意味的事便是,崇祯亲自任用的,专门用来搜查逆党、整理逆案的吏部尚书王永光,便是一个藏得很深的魏党。王永光以逆党而查办逆党,可谓正得其便,他不但借此保住了自己,而且在办理中,还掩护并纵脱了不少同伙。甚至不止如此,王永光还不断地为已经名挂在逆案中的人出谋划策,让他们可以寻机摆脱罪名,甚至竟得到复官的机会。
(1) 孙承泽《典礼记》卷一:“崇祯丁卯八月二十三日,定纪元之号,阁臣以四号进:一曰乾圣,上曰,‘乾为天,圣则安敢当。’二曰兴福,上曰,‘中兴甚好,亦不敢当。’三曰咸嘉,上曰,‘咸旁为戈,今方欲息干戈,勿用。’四曰崇祯,始用之。遂颁行天下。” 按,文秉《烈皇小识》卷一所记,与《典礼记》略异。内曰:“上既即位,廷议改元,礼都拟进者四:永昌、绍庆、成宁、崇贞。御笔改贞为祯,点用之。”
(2) 会试已中,而未经廷试者,称为贡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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