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立储大事 太子李承乾太子称为储君,是皇位的继承者,立储是封建国家的一件政治大事。唐太宗与历代有所作为的帝王一样,十分重视培养太子。然而事与愿违,他初立的太子并非理想的储君,于是陷入了废立太子的烦恼之中,到贞观晚年竟成为他政治生涯中折腾人心的事件。最后以李承乾的被废、魏王李泰的被黜、晋王李治的被立结束了这场内争,从而对贞观、永徽的政治实践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李承乾是唐太宗的嫡长子,武德二年生于长安承乾殿,因而命名。武德九年十月,唐太宗根据皇位世袭嫡长子制原则,立承乾为皇太子,时年八岁。

幼年的承乾以聪明、敏惠获得唐太宗的喜爱。贞观四年七月,唐太宗选择年高望重的李纲为太子少师。李纲的教育内容大体上以儒家君臣父子之道为主,师教严肃, “每谈论发言,皆辞色慷慨,有不可夺之志”。当时年仅十二岁的承乾“未尝不耸然礼敬。”唐太宗对承乾能虚心接受师教,表示满意,为了进一步培养他的办事能力,于同年五月“诏皇太子承乾宜令听讼诉”。

然而,承乾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成人后缺乏乃父那样接触民间、目睹动乱的社会阅历,难免眼光短浅,识不及远。储君的无比尊贵地位,散慢的生活习性,使他染上了竞事奢侈,喜爱漫游的纨绔邪气。他不畏群贤,甚至还制造假象愚弄朝臣。当他养成了“饰非”的习性之后,反而坑害了他的政治前途。

唯有唐太宗使他感到畏惧,就尽量设法躲开父皇的严厉眼光,企图极力不让乃父知道“其迹”,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当唐太宗发现了承乾的某些劣迹后,并没有放弃培养他成为一块好料的期望。贞观五年六月,太子少师李纲病逝,唐太宗把教育的重任落到太子左、右庶子于志宁、李百药的肩上。

李百药针对承乾颇为留心典籍及爱好嬉戏的特点,他写了一篇《赞道赋》,以古来储君成败之事讽谏承乾。一个偶然的机会,唐太宗在东宫看到了《赞道赋》,表示十分赏识;并派人告诉李百药,希望他善始善终地辅弼太子。李百药心领神会,加劲以渊博的学识频加讽谕,然而承乾依然故我。两年后,他只得灰心离职。

贞观七年,唐太宗又另觅名师。考虑到承乾虽有过失,然而年轻,可塑性较大,认为只要有名师指点,总可匡正过失,于是物色了中书侍郎杜正伦为太子右庶子。杜正伦曾为秦府文学馆学士,贞观初以不畏触犯逆鳞而闻名朝野。唐太宗想借重他的“直道”进谏,协助太子左庶子于志宁共同辅佐。唐太宗还特意指出: “太子生长深宫,百姓艰难,耳目所未涉,能无骄逸乎!卿等不可不极谏!”设心处地地为承乾着想,真可谓用心良苦。

这时,李承乾脚上患病,不能朝谒,失去了太宗对他教诫、监督的良机,于是群小之辈乘虚而入。引诱这个“好声色”的太子走上“侈纵日甚”的浪**歪道,于志宁、杜正伦的直谏都不能使他回心转意。杜正伦只得向太宗作了申诉,太宗指示道: “我儿疾病,乃可事也。但全无令誉,不闻爱贤好善,私所引接,多是小人,卿可察之。若教示不得,须来告我。”唐太宗认为承乾的君德缺陷比之生理缺陷更为严重,这无疑是对的,然而承乾的病足会反过来加深了他的不怀好感。

杜正伦想不负君望,采取了从正面诱导的教育方针,着力弥补承乾“不闻爱贤好善”的缺陷。但是屡次开导都没有奏效,最后只得摊出底牌,想用乃父的私嘱来威慑他,冀其震惧,改过自新。哪知李承乾作表奏闻,唐太宗感到难堪,迁怒于杜正伦泄露旨意,贬为州官,以作惩罚,这反过来又加深了太宗对承乾的不满。

即使经此波折,唐太宗还未完全失去对承乾的希望,又选中当代宿儒孔颖达为太子右庶子,以匡其失。孔颖达坚守谏职, “每犯颜进谏”,面折承乾。承乾的乳母认为措辞过重,孔颖达不为所胁,反而“谏诤愈切”;并借承乾命撰《孝经义疏》之机, “因文见意,愈广规谏之道”。太宗闻讯,予以物质奖励, “以励承乾之意”,可是承乾无动于衷。唐太宗只得另觅名师,贞观十二年,迁孔颖达为国子祭酒,遂任命著名诤臣张玄素为太子右庶子。

李承乾辜负了唐太宗的殷切期望,政治上失宠了,随之父子之间的骨肉之情也趋疏远了。贞观初,太宗亲自驾临东宫,了解承乾学业进展,贞观七年还时有相见,此后,就不见太宗行幸东宫或与之频相谈论的史载。

唐太宗对承乾之所以日益疏远,固然是承乾嬉戏废学、屡教不改所致,然而更为深刻的原因还在于父子之间的政见不同。

首先,文治与武嬉不同。唐太宗执政以来,标榜以文治国,尊贤礼士。而承乾毫不理解唐太宗的崇尚文治,也不懂储君守成重在守文的道理,一味地嬉戏废学。

贞观十三年以来,嬉戏愈演愈烈,发展到嗜好突厥的尚武风习。“造五狼头纛,分戟为阵,系幡旗,设穹庐自居,又襞氈为铠,与汉王元昌分统,大呼刺击为乐。”由嬉戏而武嬉,由武嬉而乱国。说什么“使我有天下,将数万骑到金城,然后解发,委身思摩,当一没,顾不快邪!”“思摩”即阿史那思摩,是突厥阿史那部落的酋长; “设”者,即突厥酋长部下的职称。武德年间思摩入唐,赐姓李氏。承乾表白自己有朝一日身为天子,却甘心屈居思摩麾下当一蕃将头领,岂不荒谬。当唐太宗以“天可汗”统率诸族君临天下时,承乾却与乃父背道而驰,津津乐道“偃武修文”的唐太宗当然不爱武嬉乱国的承乾作他的后继者。

其次,纳谏与拒谏不同。唐太宗即位后,大力倡导纳谏,并以己能纳谏也希望太子象他一样。而承乾则不喜谏臣、不纳善言。从贞观初到被废前,谏臣如李百药,于志宁,杜正伦、孔颖达、张玄素等人,不是被赶跑,就是关系搞得过于紧张。太子左庶子于志宁在贞观七年上《谏苑》二十卷,无非启发承乾从善如流,承乾置若罔闻。贞观十四年, “承乾广造宫室,奢侈过度,耽好声乐”,他又上书复谏。贞观十五年,承乾不顾太宗多次宣布的不违农时的政策, “以务农之时,召驾士等役,不许分番,入怀怨苦”,他上书再谏。承乾不仅“览书不悦”,而且阴遣刺客行刺。太子右庶子张玄素眼看承乾失德被疏愈演愈烈,于贞观十三年警告承乾若游猎无常, “终亏雅度”,是“败德之源”, “承乾并不能纳”。

次年,张玄素上书切谏承乾要勤见僚属,承乾不仅厌听逆耳之言,而且还“遣户奴夜以马挝击之,殆至于死。”贞观十六年,张玄素针对承乾“败德日增”的逆境,再次苦口婆心,提醒他“如其积德不弘,何以嗣守成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无异是摊出了底牌。承乾竟对太子位危的严重警告也无动于衷,还想再派刺客行刺。他甚至说:“我作天子,当肆吾欲;有谏者,我杀之,杀五百人,岂不定?”唐太宗一再宣称纳谏治国,承乾则反其道而行之,自然唐太宗不会喜欢这样的嗣君。

第三,亲贤与疏贤不同。唐太宗立国以来,思贤若渴,一旦发现贤才,必礼贤下士,这是促成贞观之治的一条政治经验。承乾则与乃父相反,正如唐太宗所指出的: “不闻爱贤好善,私所引接,多是小人”,既然不爱贤才,必然疏远正直,狎近群小之辈。贞观十四年,承乾耽情声色,疏贤更甚。其突出表现是亲近宫嫔、宠信宦官,张玄素说他“亲嬖幸,远忠良”“宫臣正士,未尝在侧;群邪**巧,昵近深宫。”过了两年,承乾还是劣性未改,仍然是“望苑之内,不睹贤良”。于志宁也针对承乾令“阉官多在左右”的疏贤做法,提出不可宠信宦官的诤谏。以“赵高作奸,秦氏锺其弊"及两汉宦官参政、造成“缙绅重足,宰司屏气”的教训作为鉴戒,要求承乾改变宦官“往来阁内,出入宫中,行路之人,咸以为怪”的现象。可见,承乾疏贤越来越严重。既然父子对用人政见如此相戾,当然没有共同语言。

唐太宗为了巩固“贞观之治”的政治成果,必然按照自己的模式来确立合乎他理想的接班人。承乾在文治、纳谏、用人方面不符太宗所望,也就不能维护这个成果,被疏远是理所当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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