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夜、护犊

王春来为什么会吸儿子的血?作为一个讲故事的人,很遗憾我不清楚。会是传说中的卟啉症吗?据说这种被称为吸血鬼症的病例十分罕见,全球患者加到一起不超过五百人,并且他们中的大部分生活在网络小说里,估计王春来不会有如此的幸运。所以,我更愿意相信他只是不过是背负了恐怖小说中更常见的遭遇——中邪。

或许在讲述一段残忍的故事时开主人公的玩笑并不合适,但彩凤真的感觉自己像个笑话。她是被队长与王老汉两个人合力架回家的。她歇斯底里的哭嚎着、挣扎着、尖叫着、咒骂着,吸引了无数好奇的目光,却都被队长用严厉到近乎不讲道理的训斥撵了回去——三十多年前他也曾做过相同的决择。

而王老汉,也像三十多年前一样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过自己的儿子。他明白,以前儿子小,祸害的是死人,即使败露也不会承担太大的责任。现如今的情况恰好相反,儿子的所做所为足够吃一粒枪子。于是,他把彩凤关在了以前关王春来的屋子里,以免惹出什么事端。王春来则被绑在院子里,脖子上套了条铁链,活像一只狗。

因为王老汉在亲手掩埋孙子的时候,也有恨。

除了最基本的吃喝拉撒,失去自由的彩凤每天只做两件事情:哭和睡觉。她能感觉到,王老汉并不怕她想不开自寻短见,甚至希望她能主动走上这条不归路。也许丧良心,可对一个饱经风霜的老汉来说未尝不是种解脱,哪怕他无微不至到连马桶都替她刷洗得干干净净。

半个月后的一天,王老汉锁好家门下地干活,王春来百无聊赖的蹲在墙根下发呆。突然,站在屋的的彩凤隔着窗户叫了两声他的名字:“春来,春来。”

王春来无精打彩的翻了翻眼皮,懒得回应。

彩凤的情绪好像很阳光:“春来,春来,你看看我。”

王春来不是傻子也不是疯子,他不耐烦的反问了一句:“干啥?”

彩凤微笑着朝他亮出了左手,露出了手心处一大团鲜艳的血迹。

王春来的眼珠子当时就直了,他“噌”的蹦起老高,铁链哗啦啦一阵脆响。

彩凤晃晃手掌,像个轻浮的女人一样用轻佻的语气挑逗着丈夫:“你看,这是啥?想不想舔两口?”

王春来炮弹般跳到了窗前,把脖子上的链子绷得笔直,双手拼命砸着窗户。窗户是很多年前王老汉特别改造过的,一根根核桃粗的木棍与监狱别无二致,目的就是防止王春来耐不住寂寞逃跑。被父亲囚禁的日子里王春来从没动过破坏它的念头,直到今日才第一派上用场。

彩凤一边缩着手一边焦急的怂恿道:“对,可劲砸!你能进来我就给你喝我血……我血多,让你随便喝,喝个够……你别光使手砸啊,你看见那劈劈柴的斧子没?用斧子砸!对!”

窗框上的木栅栏终于在王春来的急不可耐中破碎,紧接着铁链变成了阻止他享用美餐的第二道障碍。王春来贪婪的向前张着嘴,狠不得一口咬断彩凤的手腕子。正在他拼命挣脱束缚的时候,一根尖尖的筷子深深的插进了他的眼窝子。

王春来捂着眼睛满地打滚,嚎啕惨号。彩凤瞅准时机钻出窗户,翻出墙外。

中午,王老汉歇工回家,推开院门心里便凉了半截。他扔下锄头,吃力的把儿子搬到大车上,还没等套骡子,门外便传来了尖利的警笛声。看看已经无力呻吟的王春来,王老汉百感交集。担心了大半辈子的事情即将发生,难道多年的抗争终将难逃毁于一旦的命运吗?

趁着警察还没到,王老汉把王春来拖下车藏进牲口棚,又盖上一堆干草,嘱咐道:“春来啊,你在这疙瘩忍一忍啊。千万别出声,爹不叫你不许出来,听着没?”

还没等得到回答,几个警察推门而入:“这是王春来家吧?”

王老汉没料到他们到的这么快,惊惶失措的从牲口棚里钻出来,强作镇定:“啊,咋地了?”

领头的警察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接到个报案,找王春来了解点情况。这是不是他家?”

王老汉点点头,自相矛盾的搪塞:“是……是啊?他没……没在家。同志,我儿子从来不出门,……能惹啥事啊?”

话音刚落,牲口棚里突然响起一声介于驴子和马之间的刺耳嚎叫:“吁嗷啊儿——”

警察吓了一跳:“什么玩意?”

王老汉紧张的干笑:“啊,有骡子。”又补充的解释了一句,“农村大牲口也会看家,看见这么多生人进来叫唤两声常有的事,没啥,没啥……”

还没等他把这个谎圆满,牲口棚里猛然冲出了一个人影。这个人手足并用的朝门口跑去,身形动作流畅得活脱像个四蹄动物。更慎人的是,他的一只眼睛已然成窟窿,上面还插着根筷子,令观者无不骇然——这个人,不是王春来还能是谁?

警察们迅速缓过神,围追堵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王春来摁在地上戴上铐子。过程种,他嘴里的嘶喊始终没有停止。带队的警察擦了把头上的汗,对呆若木鸡的王老汉说:“这就是王春来吧?你不说他没在家吗?”

没有回答。

警察轻蔑的笑笑:“行,你也跟我们走一趟吧。”

离开家门的一瞬间,王老汉回头看了一眼牲口棚里的那头大黄骡子。它显得惊恐而焦虑,不住的瑟瑟发抖,满是黑眼仁的眼眶里似乎还流出了泪水,好像被警察带走的应该是它。

警车招来了不少村民,围在王老汉家门口看热闹。老队长也闻讯匆匆赶来,拦住正被押上车的王老汉父子:“警察同志,我是这个村生产大队的队长,你们为啥抓他们啊?他们是好人。”

警察撇撇嘴:“好人坏人我说的不算。”

队长没回过味来:“那……谁说的算?”

警察轻蔑的笑笑:“法律说的算。”说完,示意司机准备开车。

队长犯起了倔:“他们是俺们村的人,犯了法也该咱村里人管,你们凭啥说抓人就抓人?”

警察皱起眉头:“你是这村的队长?那也该是个老党员吧?这点觉悟都没有?”

队长被噎得语塞:“你……”

王老汉插嘴制止了队长的争辩:“队长啊,没事。你就让我跟他们走吧。麻烦你个事,有空帮我给咱家那头骡子上点料,喂点水,别让它饿着。”说完,带着一脸的心灰意冷一头扎进警车,潇潇远去。

从这天开始,队长信守承诺,每日都抽空到王老汉家里扫扫院子,喂喂骡子。时间久了,他发现这匹骡子很懒,不像其他大牲口一样总是站着,而是喜欢趴在牲口棚里默默的盯着自己看。有时看得他黯然神伤,也有时看得他毛骨悚然。

王老汉父子被带走两天后,几个警察押着王老汉在村北头王老太太的坟地边上挖走了一具婴儿的尸体;

半年后,有消息说王春来被判了死刑,王老汉也受到牵连下了大牢;

一年后,有人看见离村子不远处的一块刑场上枪毙了一个老犯儿,老犯临死前还在绝望的挣扎,那喊声惨得跟骡子叫唤一个动静;

一年半后,队长撞见彩凤站在王老汉院子当中。队长叫她她没回应,只是咯咯阴笑着往骡子的食槽里添了把草料便走了。那天骡子十分烦躁,要不是拴得结实肯定会冲出来咬她几口。

两年后,王老汉回来了。他向队长道了谢,扛着锄头牵着骡子下地种起了萝卜。不只一次有村民看见他曾经偷偷往骡子嘴里塞带着血丝的生肉……

站在人群中的富态老太太讲得口吐白沫眉飞色舞。围拢在她身边的听众们有觉得不信的了:“别扒瞎了,你以前见过那卖萝卜的老头啊?”

富态老太太理直气撞的摇摇头:“没见过啊。”

质问者哈哈大笑:“那你还在这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不是编巴儿是啥呀?”

富态老太太得意扬扬:“你说我咱知道地?刚才被骡子撞倒那女的是我外甥女。她就叫彩凤。”

看着目瞪口呆惊得说不出话的众人,富态老太太换上一脸慈悲相:“我这个人啊,就是心太软。这不,我看我外甥女无依无靠没地方投奔,就给她接城里来了。让她给我做个伴,管她吃管她住每月还给她五十快钱零花呢!做人心眼得好!唉,这孩子命苦啊!老实巴交没招谁没惹谁的,那骡子看见她就不要命似的冲她去了,赶大车的还是她以前的老公公……你们说这事整的,这事整的……等我儿子把彩凤从医院接回来,说不定我还得伺候她呢!”

后面便是大家七嘴八舌的发表议论了。我不爱听,溜溜达达转到楼前骡子撞人的事发现场。地面上一滩一血半干的血渍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凝神观察良久,居然抑制不住一种想趴下舔舔的欲望,不禁给自己吓得够呛。突然,耳边隐约响起王汉对我过的一句话:“小子,跟你妈生气了吧?那是你妈,天底下的爹娘没有记儿女仇的,等你长大就明白了。”于是,为了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变态之举,我毫不犹豫的转头向环路车站走去。

而王老汉的骡子车和他的萝卜们再也没有出现在我家楼下,反到陆陆续续来了其他几个卖菜的人,没过多久便形了一条自发的农贸市场。相关部门撵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取缔,索性将计就计收起了管理费,把扰民行为变成了合法买卖了。

至此,我家小区从天亮到日落再无安静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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