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沧浪亭,清香馆。
自从三哥开始享受人生后,楚王便搬到这里来了。
此馆匾额乃当年韩世忠所题。馆名出自李商隐诗‘殷勤莫使清香透,牢合金鱼锁桂丛’。
馆前一道漏窗粉墙,自成院落,院内植有桂花数枝,端得是清幽静修的好去处。
然而此时馆内的三位苏州父母官——苏州知府李亨,吴县知县薛定厄,长洲知县费弥,心情却跟清净扯不上半点儿关系,火烧火燎还差不多。
盖因虽然苏州民变是消停了,但导致民变的失业、饥饿问题可一点没解决。再这样下去,会饿死人的。
到时候再出乱子,可就不会像之前那么不疼不痒了。
“殿下,皇上回信了么?”李亨跟两位知县,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位还不满十四岁的殿下身上。
“嗯。”朱桢点点头,苦笑道:“父皇说没钱,让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
“这下完蛋了……”三名官员闻言,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要慌嘛。”楚王殿下却依然笑容可掬道:“有道是‘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
“是是……”三位官员脸上赔着笑,心里妈妈批。满嘴顺口溜有啥用,倒是想个办法啊?
“殿下,实在不行,先抄了陆家应应急吧。”李亨忍不住出谋划策道。
“好主意。”薛知县忙应和道:“反正那叔侄已经认罪了,陆家就是此次民变的始作俑者,用他们的财产来救济百姓,理所当然啊。”
“殿下催催朝廷,快点鞫实定罪吧。”费知县也劝道。显然三人是商量好了来的,他们也只能想到这办法了。
“……”朱桢神色平静,心中却苦笑不已。你们当本王不想赶紧抄家啊?我恨不得把狗大户家都抄了应急。
可刑部一直不肯加快速度鞫实定罪,本王也只能干瞪眼啊。
他知道,这八成是胡惟庸挖坑等自己往里跳呢。怕是只要自己一沉不住气,下令抄家,那边御史就要闻风弹劾了。
而且他哥俩商量好了,这回三哥唱白脸,他唱红脸。白脸有白脸的唱法,红脸有红脸的唱法,行为得符合人设啊。
于是他便正色道:“要靠抄家来救济市民的话,岂不显得官府太无能了?”
“殿下,现在最要紧的,不是面子了……”李亨苦笑道。
“不对,官府就靠一张面子,没了面子谁还信服啊?”楚王殿下教训李亨两句,然后话锋一转道:“再说,本王有更好的法子。”
三位官员忙洗耳恭听。
“不就是没钱么,咱们自己印点儿不就得了。”便听殿下大喇喇道。
‘噗……’三位官员险些吐血。
“殿下,伪造宝钞可是死罪啊!”李亨无可奈何道。
两位知县也坚决表示不干。
按照朱老板的规定,伪造宝钞者,不管主犯还是从犯,以及藏匿知情不报者都处以斩刑,财产全部没收。
虽然朱老板不会砍他儿子的头,但一定会砍他们的脑袋的。大家出来当官,不过混口饭吃,犯不着连命都搭上。
“谁说要印宝钞来着?”楚王这才大喘气道:“咱们不印宝钞,不就不违法了?”
“可咱印别的,也没法当钱花啊。”李亨松口气,只要不会害死他,恁随便胡来。
“怎么没法当钱花……”朱桢却淡淡道:“只要咱们赋予它价值,它就可以当钱花。”
“……”三位官员满脸迷茫。他们没听他讲过货币学,自然听不懂。
“直说吧,咱们印的是粮食券,你们也可以叫它粮票。”朱桢说着,从桌上拿起一张自己手绘的粮票,递给三人过目道:
“老百姓可以凭此券,兑换票面数额的粮食……喏,这张上写着粳米五斗,就可以换五斗粳米。你们说,这跟钱有什么区别?”
这年代,官员的俸禄、士兵的军饷,都至少有一半是粮食的形式发放的。在缺少货币的民间,更是可以用粮食,直接买到市面上所有商品。
从来都只有不收宝钞的卖家,没有不收粮食的。
“没啥区别……”所以三位官员瞬间就理解了楚王的话,并都觉得这粮票可比宝钞靠谱多了。
“只是,去哪里换粮食呢?”这时,薛知县问了个很重要的问题。
“当然是去衙门了。”便听楚王殿下缓缓道:“让老百姓去找粮商兑换?他们没那个信誉啊。”
“啊?”三位官员登时又垮了脸。“殿下啊,我们哪有粮食兑给市民啊?”
“瞎说,府里县里都有预备仓,什么会没粮食呢?”楚王笑眯眯道。
“不是殿下,预备仓的粮食,只能借贷于民,不能白给老百姓啊。”三人忙苦着道:“到时户部盘库,平不上账,我们是要掉脑袋的!”
大明的预备仓,类似前朝的常平仓,但也有不同之处。其大体运营模式是,各级地方官府在丰收时出官钞籴粮贮之以备赈济,待荒年借贷于民,令其秋收后偿还。
朱老板执法森严,没有官员敢跟他马虎眼。李亨三人宁肯不当这个官,也不能让人用纸,把储备仓的粮食换出去。
“那你们直接借粮食给市民啊!”楚王殿下拉下脸道。
“殿下息怒,按照朝廷规定,从储备仓借粮,是需要有名下土地作抵押,”李亨忙硬着头皮解释道:“那些织工船工,大都没有土地,是以没有资格借粮的。”
“这是什么狗屁规定?”楚王满脸怒意道:“明明仓里都有粮食,却不让市民借,难道眼睁睁看他们饿死?就不会变通一下么?!”
“唉,殿下,卑职等也不想这样啊。”三人脸皱成苦瓜道:“可空印案之后,朝廷上下,谁还敢变通啊?”
“倒也是……”朱桢登时语塞。那些懂变通、有头脑的官员,已经全都没了头脑。剩下人哪还敢再越雷池半步?
“这样吧,本王以苏州织染局的名义,向你们借粮如何?”他便又换了个思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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