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对她这种情况忧心不已,私下里和齐琮说,“太后这是强行把所有的病痛郁结都压下去了,她全靠心头的那口气撑着,一旦那口气散了,怕是要病来如山倒。伯爷去世那一年,太后就曾吐过一口血,当时就是被情志所伤,郁结于心,她这么多年病根其实一直都没去,没发作不过是因为情绪一直稳,再没什么能够牵动她情绪的大事发生,这次太后受的打击不小,直接牵动了旧疾,她若是自己想不开,拖的越久越严重,二公子如今虽然出家了,可是你该劝她,还是要劝她,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要是自己想不开,那最终只会苦了自己。”
齐琮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他也想劝姐姐,可是他知道,她听不进去的。人生很多关卡劫难,非得自己去经历去参悟才能想明白,旁人是无法强行插手干预的。
这是姐姐自己的劫,他除了在旁边守着她,陪着她,其实他什么都帮不了她。
她可以强撑着若无其事,但是元冽那边的情况就远没有这么乐观了。
在她与元冽决裂的第一天,侯府那边胡伊娜送来消息,说侯爷头疾发作,痛不欲生,现在把自己关在地牢里不吃不喝,请太后过去看看。
齐月盈不理,就当没听见。
在她与元冽决裂的第二天,胡伊娜再次送来消息,说侯爷吐了血,如今昏迷不醒,御医束手无策,请太后过去看看。
齐月盈照旧不理,只是埋头批折子,还顺便和李岩贺璋商量了一下番薯产量以及薯粉厂的事。今年番薯大丰收,就算没有西域商人往大周运送,百姓们也全都能吃饱肚子了。
齐月盈很高兴,又和他们聊了很多。期间李岩贺璋还想问一下归义侯的事,毕竟归义侯已经很久都没上过朝了,齐月盈只是告诉他们,归义侯不日就要返回西域了,让他们二人好好物色一下接任吏部尚书的人选。
李岩大喜,领命而去。
贺璋却看出了齐月盈的不对劲,说了很多嘱咐她保重身子的话,然后才忧心忡忡的离开。
在齐月盈与元冽决裂的第三天,侯府那边又送来了消息,归义侯的眼睛看不见了,御医也来跟她说,这次归义侯失明的时间过长,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若是他自己的情绪一直平复不下来的话,那么他的情况只能会越来越恶化。
齐月盈不由得想到了御医曾经对她说过,元冽的病如果持续恶化,他的五感会逐渐消失,渐渐的,他会变成一个看不到,说不出,听不到,闻不到,也尝不出的活死人。
她当时正在批折子,闻言也只是笔尖微顿,在折子上留下了一个红色的墨点。而后便收敛心神,不再理会。
她始终不理会,胡伊娜那边坐不住了,她开始递牌子,想要进宫面见她,结果她拒了。她已经和元冽恩断义绝了,她并不想再知道任何与他相关的消息,也不想见任何与他相关的人。
第四天,侯府那边没再送来消息,是御医觉得情况比较严重,所以才来和她说的。
“太后,归义侯......他失声了。眼睛也一直没好,您看这......”
齐月盈闻言,久久不语,沉默的仿佛一尊雕像。
御医等了好长时间,见她仍旧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最终也只能无奈告退。
齐月盈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做了多久,等她回过神来,天已经黑了。
她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可是她却一点不饿。
她一句话不说,谁也不理,回到寝殿后,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第五天清晨,锦绣匆匆带着胡伊娜进宫,齐月盈刚起,胡伊娜见到齐月盈就普通一声跪了下去,“太后娘娘!求您救救我家侯爷吧!他今天早上决定要离开大周,他现在已经走了,可他不是回西域,他是要去打北狄!他现在那个身体状况连马背都上不去,他若是去了战场就是送死啊!太后,求你发发慈悲,救救他吧!”
齐月盈把手中的帕子扔进水盆中,冷声问道,“他不是眼睛都看不到了吗?怎么上战场?”
“他给自己用了禁/药,那药可以让他暂时恢复,可是却是以折损寿命为代价的!吃的越多,他的身体四肢就会越僵硬,以往这禁/药都是他在战场上发病,情况危急不得已才吃的,可是现在他却像是疯了一样,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
太后娘娘,他若每天都吃禁/药,他的寿命至多可以维持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他就会全身僵硬而亡,更何况他还想去与北狄人拼个你死我活,战场上刀剑无眼,若他身体反应迟缓,恐怕要不了三个月,他就会死在战场。
我知道他惹您生气伤心了,我知道他心眼小爱嫉妒,可是他嫉妒的根本也是因为爱你啊,人无完人,纵使您不再爱他,难道您忍心这样看他去死吗?他只是因为爱你,爱的太多,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你真的忍心就这样让爱你的人去死吗?”
齐月盈的双手紧握成拳,她的心在颤抖,天人交战一般的矛盾。
最终,她泪湿眼眶,哽咽出声,“锦绣,你去传令给阿琮,让他带两万禁军去把元冽拦下来,带回来。”
锦绣不敢耽搁,“是!”
说完,快步离去。
至此,胡伊娜才长长呼出一口气,瘫软在地。她是真的怕太后的心肠太硬,若太后不为所动,汗王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对小冤家啊!真不知他们到底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齐琮带人追上元冽的时候,他们已经出城一百里了。
齐琮是强忍着怒气好言相劝,让元冽跟他回去,可是元冽却一言不发,执意要走。
最后双方动起了手,可是元冽来金洲只带了两千人,而齐琮却是带了两万人,元冽纵使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走得了。
最后,因为元冽反抗的太剧烈,齐琮让人用铁网把元冽困住,这才把他毫发无伤的带回来的。
其实元冽把齐月盈害的旧疾复发,齐琮心里恨不得打断他的两条腿,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回来,可那样的话,姐姐说不定会更加心疼他,齐琮是无奈之下才选了铁网。
回金洲之后,齐琮直接把元冽扔回了侯府,然后派人把侯府围了,不许里面的人再擅自离开,然后才亲自入宫去和姐姐复命。
“回来了就好。”齐月盈听完齐琮的话,点了点头。
“那姐姐你要去看他吗?要不就让他自生自灭得了,我看他纯属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你能救得了他一时,却救不了他一世。”
齐月盈愣了愣,打从那天吐完那口血之后,她的情绪反应就有点迟钝,有时候别人说一句话,她要过好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
“去看看吧。我跟他道个歉,那天,我说话太难听了。”
齐琮一听她还要给元冽道歉,简直是快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这根本就是孽缘!早点斩断了好!”
齐月盈乖巧点头,不过她现在反应慢,就连点头都是缓缓的,“嗯,我去斩断......”
齐琮扶住她的肩膀,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姐姐,你没事吧?我怎么觉得你不对劲?”
她眨了下眼睛,然后摇了摇头,“没事啊,我很好的,放心吧。你别为我担心,我会处理好的,我劝他放下,劝他回西域。我......还是不想看他死。阿琮,你明白我吗?”
齐琮闭了闭眼睛,很是心疼的把她搂进怀里,“我明白。好吧,你去吧,什么都别怕,你还有我呢,别让我伤心。”
“嗯,我知道。”
齐琮亲自送她去了归义侯府。
胡伊娜说,侯爷回来之后,就直接把自己关进了地牢,锁了起来。
“他吃了禁药,情绪会越发的不受控制,想要维持清醒很难,除非一直靠剧痛刺激。太后还是不要去看他了,等他熬过了药性,您再来看他。”胡伊娜一边说,一边哭。
齐月盈:“没关系,带我去看他吧。阿琮,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齐琮点了点头,纵使不放心,也只能让她自己去面对。
胡伊娜带她去了地牢,这次,地牢里的陶俑全都被清空了,估计是被元冽犯病的时候砍完了。
所以地牢里现在空空****,唯有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胡伊娜手中举着烛台,微弱的烛光照不见很远,齐月盈只能模糊的看到元冽被锁在墙上。
“他受伤了吗?怎么血腥气这么重?”
她明明记得阿琮和她说,是毫发无伤的把元冽带回来的啊。
胡伊娜啜泣,“您凑近了看就明白了。”
两人走近,齐月盈才看到,元冽是昏迷的状态。
他把自己像罪人一样钉在墙上,两个手腕,脚腕,腰间,全都是沉重的铁环锁。
他低垂着头,气若游丝。
而她也终于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流这么多血了。
只见他被铁环锁住的地方,全都有大片的血渍晕开,两个手腕,两个脚腕,劲瘦的腰间,全都已经血肉模糊。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颤抖着声音问。
滴答——
那是元冽指尖的鲜血垂落地面的声音。
胡伊娜哭着说,“这铁环是侯爷自己打造的,外面是铸铁,里面一圈全是铁刺,被锁住之后,铁刺会扎入/皮/肉/中,挣扎的越厉害就越痛,但是痛的越深,他就越能保持清醒。
太后,求求你,救救他吧,他再这样下去,会死的。”
“把这个打开!统统打开!”她颤抖着声音命令,心早已经揪成一团。
她真的分不清他到底是人是鬼了,如果是人,怎么可能有人会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他是真的不拿自己的命当命吗?
胡伊娜闻言,将烛台放到地上,拿出钥匙去打开元冽身上的铁锁。
手腕的铁锁打开,铁刺从皮/肉里/抽/出,又是一/波常人难以承受的剧痛。
元冽被刺激的醒了过来。
他见胡伊娜正在试图打开他腰上的锁,虚弱的出声,“不用.....”
他的声音只有气音,原本的音色已经消失不见。
胡伊娜顿住了手中的动作,求助般的看向齐月盈。
齐月盈让胡伊娜退开,走到他面前,对他说,“元冽,不要再这样折磨你自己了,放下吧,不好吗?”
元冽见到她,神色也没有丝毫动容,虚弱至极的他脸上已经没了表情,他的灵魂仿佛已经被蛀空,只余下一具随时可能会死去的空壳。
“你走吧。”他气若游丝的说,“以后,不要再来了。”
齐月盈心头的怒火一下子就涌上来了,“元冽!你到底还想怎么样?你想要我怎么样?是不是非得把你自己折腾死,你才甘心?你到底是想要惩罚谁?”
元冽目光涣散,并不看她,至于她说的什么,他好像也并没有听到。
齐月盈:“你不想再见我了是吧?好,那就你就一个人在这间地牢里自生自灭吧!我永远都不会再来看你!”
她说完,愤愤然的转身离开,只觉得指尖心脏都是麻的,她以为他会喊住她,以为他会向她求饶,认错,就像以往每一次那样,哪怕闹的再不堪,哪怕他已经难受的快要死掉,可只要她说要走,他就会死死抓住她的脚踝不放。
他说,只有在她的身边才是极/乐人间。
他说,没有她的地方就是无间地狱。
他说,他用了八年的时间,披荆斩棘九死一生才从地狱里爬出来,爬到她的身边,就盼着她能拉他一把,彻底将他从地狱里拯救出来。
如果她不要他,就等于是把他重新推回地狱的深渊。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放慢,一慢再慢,一停再停,可是最终,她也没能听到他喊住她的声音,反而听到了他重新给自己上锁的声音。
她屏住呼吸,猛然转身,刚好就看到他艰难的用一只手,在给另一只手扣上铁锁!
铁刺再次刺/入皮/肉,那该有多痛。
可是微弱的烛光下,她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快步跑回他的身边,手捧着他冰冷的脸,“哥哥!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瞒你!我不该入宫!我不该喜欢别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你!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再也不瞒你任何事了,你让我怎样我就怎样,我求求你,别再折磨你自己了好不好?
你会死的,我不想你死啊!
你饶了你自己,饶了我好不好?
我没有骗你,我和洛修之间什么都没有,我不敢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会生气,我不想你生气,不想你头疼,我用余生补偿你好不好?你别再这样了,我以后再也不和你吵了,我再也不对你说狠话了,我输了,我错了,我求求你了......”
说到最后,她的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她根本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她的世界已经彻底崩溃了,亦如她决堤的泪水。
心口一阵阵的抽痛,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的滑倒在地,周围只剩黑暗,只有黑暗。
她捂着心口,蜷缩在地上,痛的指尖颤抖。
元冽冷眼看着崩溃哭泣的她,命令胡伊娜打开了他身上全部的锁,然后他缓缓的在她身旁蹲下,将蜷缩的她整个搂入自己的怀中......
近来,朝中风向又变了。
原本许多人谣传归义侯要离开大周了,结果他竟没走成,反而还直接灭了宋家九族,罪名就是勾结藩王,意图谋反。
现在归义侯已经不是吏部尚书了,他杀了宋骞,补了宋骞的缺,成了内阁辅臣。
李岩和云逸如今过的都是战战兢兢,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
而太后据说是病了,已经一个月都没有上朝了,朝政如今全都由归义侯一手包办,李岩这个首辅已经形同虚设。
如果不是驻守金洲城的人是齐琮,大家都要以为太后是被元冽软禁了,下一步元冽就要篡权夺位了呢。
不只是朝堂上的风向变了,就连后宫中也忽然出现了很多生面孔,这些人接替了原本守卫皇宫的禁军,他们都是归义侯的人手,明面上归义侯只带了两千人回大周,可谁也不知道,暗地里他的势力竟已经营的如此庞大,这些忽然冒出来的人手,各个都身经百战,一看就是能够以一当十的好手。
可怕的是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时候来大周的,之前潜伏在哪里,竟没有一个人知道。
其实也不算没人知道,至少齐琮和齐臻都知道,齐月盈也知道。
只不过齐月盈默许,只要元冽不反,她并不介意他暗地里贮存力量。
元冽的行为越来越过分,一次次踩过了齐琮的底线,可是齐月盈却从来都不让他动元冽。齐琮无奈,只能忍,一直忍到了皇宫彻底被元冽掌握,齐月盈的寿安宫中,也全都换上了新的奴婢奴才。
原本她熟悉的面孔全都消失不见,元冽只给她留了一个锦绣。
齐月盈对此仍旧是默许,她知道他并没有伤原本那些奴才的性命,那就足够了,至于其他的,她全都由着他。
打从那天彻底妥协之后,她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她不想管,也管不了,索性,由着他发疯。
她想看看,越来越过分的元冽,最后到底会做到什么程度。
这些天,元冽几乎不再回侯府了,他每天都会来寿安宫,他会陪她吃饭,陪她说话,然后在床/笫之间,发了疯一般的折磨她。
她知道他那口气还是没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消,她听之任之,有时候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飞出了身体,周围的一切好像都离她很远很远了,这个尘世让她不再眷恋,灵魂甚至不想再回到身体里,活着太难,太累,她畏惧的事情太多,每次醒来,心口都是无可抑制的抽痛,除此之外,还有他带给她的身体上的痛。
她一次也没开口求饶过,甚至连话都说的越来越少。
他并不知道她心疾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他现在看起来很好,很冷静,他只是在发疯,冷静的,残忍的,用折磨她也折磨自己的方式发着疯。
在她被元冽关起来的第三十五天,她醒来时,已经是午后。
锦绣按照她的吩咐,依旧给她端来了避子汤。
她挥了挥手,锦绣退下。
她披好衣服,尝试了几次才从床/榻/上爬起来,那种难言的酸痛令她苦不堪言,只是走到桌子旁这么近的距离,她竟已经出了满头的虚汗。
她坐了下来,伸手端起那碗避子汤,这个东西有多苦,她知道,可是近来喝的太多,她竟渐渐有些适应了。
刚想把碗送到唇边,一股力道袭来,她手中的碗整个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药汤撒了一地。
她面无表情,并不意外,元冽现在并不再刻意避讳着她,不让她见到他暴戾的一面了。
他似乎是觉得她已经见过他最丑陋的一面,索性不再藏着了。
心口又开始疼,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消失,日复一日,早已所剩无多。
元冽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冷着一张脸问她,“你还想喝避子汤到什么时候?”
“不喝怎么办?若是有了身孕,我该怎么对外交代呢?说我是感天地而有孕,还是梦先帝而有孕?亦或者,你不想让我喝避子汤,想让我喝堕子汤?”
她说这些的时候,神色淡淡的,仔细看的话,她唇角还有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元冽最近越来越受不了她副模样,他想她和从前一样,会对他撒娇,对他笑,可她现在似乎是麻木了,已经不会哭也不会笑了,他折磨她她不哭,他哄她她也不笑,他也已经快要无计可施了。
“齐月盈,你总不能让我断子绝孙吧?”
她很缓慢的眨了下眼睛,然后转动目光,似是不解的看向他,“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呢?”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和她说,“我给你两条路,第一,你和我回西域,把大周江山交给你两个弟弟中的一个,从此,大周与我们再无关联。你会是我的王后,我们的孩子会是以后的西域汗王。
第二,你自己登基称帝,我为摄政王,你两个弟弟封王,封地他们自己选,西域并入新朝,两家合为一家。你是太后,不能名正言顺的为我生育子嗣,但你若为女帝,我便可为皇夫,到时候我们可以生儿育女,可以儿孙满堂。
我知道你想追封你父亲为皇帝,你自己称帝就可以做到了,到时候江山还姓齐,我们的孩子也姓齐,以后世世代代都姓齐,我就当自己是上门女婿。怎么样,你选一条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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