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是极其残酷的,需要绝对的沉着与绝对的慎密,稍有半点急懆与疏忽,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和打击。
120、
陈友谅第一次北上攻南京失败后,情绪曾一度低落。原本根本瞧不上眼的朱元璋,不但守住了南京,还挥师南下,直将他逼到武昌城里。特别可恨的是,自己的部下竟然有那么多的叛变投敌。
陈友谅虽然性格暴劣,却也不是一个莽夫,住在武昌的皇宫里,小寅伴在他身边,他久久地眺望窗外远处的苍穹。
“我之所以连连吃败,是中了朱元璋那贼和尚的诡计;那么多的叛徒,其实也没一个是自己的亲信,全是原来倪文俊、徐寿辉的部下,这些人如今都走了,自己身边更纯洁。而如今,连同新招募的,自己有近六十万之众,正在打造更大的战舰,加紧操练兵马。朱元璋,你能有多少人?等着吧,到时我一定马踏南京城,灭你朱元璋。”
想到这里,陈友谅双眸圆睁,倐地挺起。小寅被他吓了一跳,怯怯地唤道:
“皇上……”
“哦,吓了你,我想去江边看看大舰造得怎样了。”
“皇上,你刚才不是说今天看了兵马操练,要等明日再去看造大舰?”
“我等不及了,我要去催他们快把大舰造好。待灭了朱元璋,我方可以高枕无忧,天天伴你。”
话毕,陈友谅转身,大步离去。随他一同到江边看造船的,还有位叫朱源生的。此人是元朝举人,不满元朝政治腐败,认为大乱之时,当以武力统一天下,读书之人当研究战略以辅明主,因此隐居山林,日夜苦读兵书,研究战略。陈友谅到武昌后,经人介绍与朱源生晤面,相互交谈,甚是合得来,不免互生敬意,陈友谅便请朱源生到军中,聘为军师,专门负责筹建水师一事。
这朱源生感陈友谅知遇之恩,不辞辛劳,十分买力。短短几月,水师比原来更加壮大,战舰也打造得比原来的大舰大了近一倍。只是油漆还未完全完工,暂时不能下水。
文武官员上百人,簇拥着陈友谅来到江边,朱源生指着一数巨舰,介绍道:
“这艘取名‘天宇号’,高十丈,以饰丹漆,主舰分三层,每层都有走马棚,以坚板为蔽,藏飞矢、榴木无数。这舰的浆橹都厚铁皮加固,不会轻易损折……”
陈友谅听着朱源生的介绍,一语不发,未了,皱眉说道:
“我只想请军师尽早将大舰造好。”
“可是,这油漆非得一遍遍上,干了一遍,再上一遍。”
“共要上几遍?”
“最少三遍……”
“那么就上三遍。”陈友谅打断朱源生的话说:“上完三遍漆,舰即下水。”
说完,也不待朱源生说话,经自走了。朱源生望着远离去的人群,不由得摇了摇头,说:
“太性急了。”
“昨日,皇上与皇弟谈出兵之事,皇弟说‘现新征的四十万兵中,熟悉战法的只有五分之一,可否缓些日再出兵’,皇上喝诉他是不是怕了朱和尚。”朱源生的副手李和玉说。
朱源生听罢又摇了摇头,现同陈友谅相处得久了些,他感到这位知己的皇上似乎太过急躁,但一时还拿不定主意,自己可不可以去劝劝他。
陈友谅回到皇宫,有人来禀报:
“朱元璋已围住安丰,与张士诚大将吕珍激战。”
陈友谅闻言顿时来了精神,传旨:
“召张定边、张必先、邹普胜进见。”
不一会,三人先后到来,陈友谅召呼他们一一坐下,微笑着说:
“朱和尚与张士诚在安丰之战,你们知道吗?”
“微臣刚刚知晓。”张必先说。
“你们二人?”
“微臣也是刚刚知晓。”张定边、邹普胜俩人同时说。
“既然你们都知道了,谈谈我们现在该怎么做。”陈友谅单刀直入。
“禀陛下,如今守南昌的是朱元璋的养子朱文正,据探马报,南昌守军就只四万人,而朱元璋远在安丰,我们如能迅猛出击,一举歼灭这四万之众,待朱元璋兵来,以逸待劳,定教他有来无回。”张必先回答。
“只是南昌不知多久可破,现在匆忙出兵……”邹普胜有些担心。
“哈哈哈。”陈友谅哈哈大笑,打断邹普胜的话:“想那朱文正二十出头,乳臭未干,是朱元璋任人为亲,自取灭亡。朕要亲率六十万之众,不出两日,踏平南昌。”
“据报,与朱文正守南昌的还有赵德胜与邓友德,都是朱元璋手下出名的战将。”邹普胜说。
“什么出名战将?”陈友谅一脸的不高兴:“传朕的旨意:水陆两军,从明日即做准备,十日后,朕亲自率领,攻击南昌。两日夺下南昌,然后回兵九江,水陆并进,挥师南下,何愁南京不克。”
第二天,陈友谅在安排武昌守城之事时,有探马来报:
“朱元璋攻占安丰,救了小明王。”
第三日,又有探马来报:
“朱元璋送小明王住濠州,自己班师回南京。”
陈友谅听罢眼里冒火,咬牙切齿地说:
“随他怎样,也要决一死战。”
121、
陈友谅这次怀着必胜的信心,喊出:“直捣南京城,消灭朱元璋”的口号。安排好武昌城里的事,到第十日,陈友谅亲自率领六十万大军,直奔南昌而来。为解征途之乏味,他这次带上了小寅。
固守南昌,以邓友德为主帅,朱文正、赵德胜分别为左、右元帅,这是朱元璋临行时安排的。
邓友德十六岁跟随朱元璋,多年来四处征战,攻城夺地,功劳显赫,从一名亲兵直至元帅高位。他为人简重慎密,不惮危苦,对朱元璋,忠贞不二。这次受命守南昌城,他知事关重大,丝毫不敢怠慢,一边训练部队坚筑工事;一边安抚百姓,广积粮草;还频频派出探子,探听陈友谅的消息。
这日探马来报:
“陈友谅大舰,造得有十丈高。”
邓友德听了一惊,忙请来朱文正、赵德胜前往城外视察,到了城西北,只见城墙与赣江相接,高出水面,不到十丈。
“倘若敌舰高有十丈,从这里靠近,犹如平台搭靠,敌军可以毫无阻碍登城,而我却如平地守护,无险可凭。”邓友德说着摇摇头。
“既如此,再将城墙加高三丈,敌舰来时,也无法平地登城。”朱文正说。
“朱元帅之言,恐怕需进一步考虑。”赵德胜说:“若再加高城墙五丈,墙高则易催,倘若敌人不惜一舰撞来,城墙恐难不倒,到时候……”
“依赵元帅之言,又当何处?”朱文正问。
“这个……”赵德胜一时考虑不清,吱唔着。
“我看这样:把城墙退后五十步,重新建筑。”邓友德说。
“主帅英明,这确是好办法,这样一来,敌舰靠不了岸,舰到后,只好登岸攻城,丝毫也占不到便宜。”赵德胜说:“如主帅信任,我愿意督办这件事,半月之内,拆了旧城墙,退五十步重建新城墙。”
“好吧,这事就劳烦赵元帅了。”邓友德说:“只是,只能用十天时间,建好新城墙,而且要记住:不仅要建好新城墙,还要在新城墙前面设置陷井。这里,将一定是敌人进攻的重点,我们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主帅英明,我一定谨记,照办不误。”赵德胜说。
朱文正对赵德胜一口一个“主帅英明”很不满意,他看不到邓友德确实英明,只认为他邓友德能有今日,全是他叔父朱元璋所赐。这次他主动请战,守护南昌,原想能露一手,让叔父能刮目相看,不料临到最后,叔父还是让邓友德来做主帅。他心中有些委屈,却不敢生出半点怨气,他实在太崇拜朱元璋了,但他却看不起邓友德,更看不起赵德胜。他听赵德胜请命要管这拆修城墙的事,本想也挣一挣,但一转念又想它不是个省心事,便推说有事要先回去。
既然事情已处理好了,邓友德也不留他,任他去了,只与赵德胜还在那儿,商量如果设置陷井一事。在邓友德看来,这陷井要设置得凶狠之极,具有巨大的杀伤力,这样才能打击敌人攻城的气焰,确保守城的时间。
朱文正在帅府坐着无聊,便带上两名随从,到了南昌城内最大的“君子酒馆”,找个高档的包厢坐下。酒菜上齐,老板在一旁见他出手阔气,便推荐两名女子前来陪酒,两名女子前来买唱。
朱文正心中不畅,连喝闷酒。陪酒女子见他肯喝,便拼了命敬酒,不一会,朱文正已是酩酊大醉。他既是朱元璋的侄儿,刚满十八岁时,就由朱元璋作主将手下谋臣汪广洋的次女甜敏嫁给他。甜敏天姿国色,朱文正也是惜家的好丈夫,可这次他留守南昌,甜敏因有身孕远留在南京。离开女人久了,两位陪酒女子又骚情十足,朱文正已是按捺不住,顺手抱起一个女子,醉眼朦胧的要进后房。那女子拼命挣扎,刚到拐弯处,女子用力,朱文正两脚本来就不稳,一个跄踉跌上前,女子不慎掉下楼去。这楼是三楼,女子掉在地上,登时便没了气。朱文正醉眼朦胧,见那女子躺在地下,并不动弹,便又跄跄踉踉奔下楼去,拉起女子:
“起来,你快起来,跟我去。”
酒馆老板见了,大声喊:
“杀人了,杀人啦。”
有眷养的打手们冲过来,举刀便砍。朱文正这时酒醒一半,闪过砍刀,挥拳击去,那打手退几步倒下,当场毙命。其余打手见了,齐冲上来,朱文正武将出身,三拳两腿,打死几个,只是打手人多,将他团团围住。就在这时,他的两个随从冲进来,杀退打手,护着朱文正出了酒馆。
122、
邓友德从兵营回来,只见帅府前围拥着许多百姓在围观,走进一看,竟是一字儿排着十多具尸体,其中有一具是女子。见了邓友德与赵德胜,百姓们纷纷跪下。
“请大元帅为民做主,罚办凶手。”
两位元帅大吃一惊,问明情况,才知道是朱文正所为,不由得万分伤神。
“你等先行回去,待我查明事情真相,一定严罚。”邓友德说。
自朱元璋的部队占据南昌,为取民心,都是以德服人,军队对百姓并无半点霸道行为,因此民众也就有胆量,来争取公平,听邓友德这么说,那君子酒馆的老板便道:
“我们就等在这里,待元帅查明了真相,罚办了凶手,立刻回去。”
邓友德与赵德胜无法,只好进了帅府,传来朱文正。见他那半醉的模样,邓友德便知百姓所言一定不假,不由又气又恼,又十分为难。
朱文正乘着酒兴,瞥了邓友德一眼说:
“不就死了几个百姓,派些兵赶他们走就行了。”
“亏你还说这种话,国公临行前是怎么交待的,要争取民心,御敌才有力量。如今,大敌当前,你却做出这等事来,叫我怎么做?”
朱文正见邓友德愤怒,再不敢言。
“来人,给我绑了,交百姓罚办。”邓友德虑之良久,终是痛下决心。
“不可,还请主帅三思,大敌当前,伤了朱帅,实在不可。”赵德胜劝说。
“可大敌当前,由此引发民乱,又怎么可以?”邓友德说:“来人,给我绑了。”
两个腰粗膀大的卫士过来将朱文正绑了,推出门去,正好赶上探马来报:
“陈友谅大军已逼进城下十里处扎营,先锋刘文忠、刘文义正在城下叫骂。”
“既如此,不如放了朱元帅,让他领兵出城,杀退敌人,戴罪立功。”赵德胜说。
邓友德点点头,俩人即刻奔出帅府。只见群情激奋,指着朱文正高声齐喊:
“杀了他,杀了他!”
赵德胜上前,摆了摆手说:
“乡亲们,朱元帅酒后失手错杀十余人,理应斩首。可如今陈友谅大军就在城外,不如放了朱元帅,让他戴罪立功,保我南昌平安。
听说陈友谅大军就在城外,有人开始退缩,君子酒馆老板还想说什么,赵德胜逼进他说:
“还请你以大局为重,放了朱元帅,杀敌立功。”
君子酒馆老板想了想,回头一招手,众人抬了死人离去。
邓友德下令,替朱文正松绑。朱文正又羞又恼,问赵德胜:
“陈友谅大军,已到城下?”
赵德胜点点头。
朱文正再不说话,掉头回府,不一会,便披掛执枪,单马冲出城去。赵德胜见了,忙领一队精兵紧紧跟随。
刘文忠、刘文义兄弟俩,仗着身后有六十万大军壮胆,就带几千兵勇,在城下叫骂挑畔,忘了汉王陈友谅就让他到城下去探探军情。叫骂一阵,见城上无丝毫反应,不由哈哈大笑。
这时,只见城门大开,朱文正单马独枪冲杀过来。刘文忠见了,上前挥刀砍去。朱文正憋一肚子气,早把生死置于度外,一心只想杀敌。见刘文忠挥刀砍来,也不躲避,挺枪直直刺去。如若此时刘文忠刀仍砍下,必然是两死无疑。偏是刘文忠见朱文正不躲不避,举枪直刺,早吓着了,忙回马拖刀,逃身而去。朱文正并无半点犹豫,手中之枪,顺势插去,刘文忠惨叫一声倒于马下。刘文义见哥哥被杀,先是一惊,但见朱文正仅仅一人,便举刀喊道:
“围紧了,砍死他。“
朱文正还是不逃避,腰间拔出剑来,朝刘文义追杀过去。无奈,刘文义手下精兵,已将他团团围住,刀来剑去,朱文正渐渐只有了还手的力气。
这时,只听得一声猛喝:
“我来也!”
随着声音,赵德胜率了几千兵勇,冲杀过来。一阵砍杀,刘文义已是不支,前后左右,都是他手下的尸体,不由得惊慌万分。
陈友谅断定朱文正不敢开城门,因此让刘文忠、刘文义俩兄弟去探探虚实。不料竟被围住杀戮,这朱文正看来胆子是太大了些。忙下令潘军率军即刻出击,将敌人歼灭于城外。
赵德胜正杀得起劲,只见远处黑压压冲来陈友谅的大军,忙对朱文正说:
“快撤。”
朱文正不作理会,凶猛地追杀刘文义。赵德胜忙唤部将王忠指挥撤军进城,自己单枪匹马去追朱文正。
朱文正终于追上刘文义,一刀砍下马去。这时潘军大军已在眼前,朱文正见黑压压一片过来,顿时一愣,只听后边赵德胜唤道:
“朱元帅,快撤!”
朱文正回过神来,勒马回疆,奔到赵德胜面前。
“你快进城,我来断后。”赵德胜说。
“这怎么成……”
不待朱文正话说完,赵德胜举枪朝朱文正的战马用力一拍。战马受惊,驼了朱文正,飞奔城门而去。过了浮桥,朱文正使劲勒住马,回头一看,赵德胜已被潘军诸将砍下马来,拼死挣扎。顿时,朱文正泪如泉涌,控制不住。他举枪夹马,待要冲去,只听得城上一声猛喝:
“快进城来!”邓友德喝住朱文正,即令军士收起浮桥,眼望着被敌人砍杀的赵德胜,心中愤怒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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