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回到家后,见时间尚早,就拿着书信先回到闺房。雪雁知道小姐要办的事情,赶忙布置好笔墨纸砚,又跑去开窗迎风。
将信纸拿出,林黛玉坐在桌前,先将信纸上的内容细细看过。
她的兄长,不是个行事高调的性子。信纸上的短字长句,也瞧不出浮夸卖弄的意思。
可偏偏就是这些朴实无华的遣词造句,已经足够让林黛玉看的皱眉不已。
视线越是往后移,陈恒所描绘的字眼就越克制,林黛玉看的就越加心慌意乱。
她这才知道兄长托付给自己的事情,是何等重要。
林黛玉不敢迟疑,赶忙拿起纸笔,对照着陈恒的信纸,将内容誊写一遍。
也不知道为什么,写到一半的她却突然收住笔。
兄长这封信,已经写的如此简明扼要。既然是给姑姑看,那为何不叫自己署个名,直接发去山溪村就好呢?
放下笔,林黛玉再一次拿起兄长的信,想着对方今日在街上跟自己的话语。她隐隐有种感觉:兄长这封信,不仅仅是给姑姑看的,更是希望自己也能看到它。
可为什么要让自己看到呢?
林黛玉忍不住离开桌子,在四周踱步思索。
只见她眼睛一亮,突然就想明白陈恒的心思。兄长是希望爹爹也能看到。
既然是要让爹爹看,为什么不直接拿来呢?为何要多此一举呢?
林黛玉又低头苦思,她本就冰雪聪明,有些事一通则百通。
想明白陈恒为何要将信件绕过姑父,由姑姑代收。林黛玉也就明白兄长此举的用意。
若是让兄长直接来找爹爹,那无非就是拒绝与答应之间的事情。
可眼下这旱灾,毕竟还未到来。若是采纳了,最终旱灾没来。那传出去对爹爹的名声也不好。
要是拒之不理,旱灾却真的来了,那就不是名声好不好听的问题了。
只是无论怎么做,都会把爹爹跟兄长两人,送到明面处供人点评。
兄长,真是好细致聪慧的心思。林黛玉只觉心脏有些加速。
她非是一般的女子,小时候受林如海影响,就十分酷爱读书。
这么多年,又受陈恒影响,连带着自学了四书五经,以及一些史书。
加之时常跟陈恒切磋学问,就见识、才学这一块,真不是一般的寻常人可以比及。
“妹妹,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再一次回忆起,兄长在街上的轻声细语。
林黛玉感觉到陈恒对自己的十足信任,不禁暗自告诉自己,一定要办成此事。
只是,该怎么让爹爹知道此事呢?
林黛玉秀眉舒展,便是计上心来。
她决定有样学样,也把兄长用过的法子,使在爹爹身上。
也不知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这个小姑娘自己却忍俊不禁起来,自言自语道:“爹爹,可莫要怪女儿,要怪就怪兄长吧。”
……
……
林如海今天回来的特别迟,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在,贾氏自然不会等他,早就让女儿、儿子吃过饭,各自回房歇息。
稍稍吃过一点晚饭,林如海就让贾氏回屋自己休息。今天公事繁多,就不用刻意等他了。
跟贾氏分开,独自来到书房的林如海,从书架上拿过一本《水经注》,就坐在桌前细细翻阅。
稍顷,就有下人进来又给他新添几根烛火,将书房照的通明。
如此过上一会,响起一阵敲门声,林如海以为是来送茶水的下人,也没抬头就出声道:“进来。”
等到这个人影站至自己的身侧,林如海才抬头看到一张巧笑倩兮的脸。
“玉儿,怎么还不睡?”林如海看着古灵精怪的女儿,故作皱眉状。
“想爹爹了嘛。”林黛玉殷勤的搭起手,捶在林如海的肩头,“爹爹今日公务繁忙,必然辛苦的很。”
林如海哪里还憋得住笑,坦言道:“玉儿,你就直说吧,到底有何事要麻烦爹。”
林黛玉俏立在一旁,没有半分被戳破的羞涩腼腆,继续笑道:“女儿给姑姑写了一封信,想请爹爹明日帮女儿送到驿站。”
这等小事,以前又不是没帮你办过,也需要你刚刚如此殷勤吗?林如海有些不信邪,“把信拿来吧。”
林黛玉拿出信封递上,林如海一接书信,就感觉到份量有些不对。他狐疑道:“这么厚,你都写了什么,爹爹能看吗?”
等的就是您这句话呢。林黛玉微微一笑,当即点头如捣蒜。
林如海将信件拿出,放在手心一看。眉毛便不由自主缩在一处。信的开头写的是最近夏秋两季少雨,又点了京城秋收欠佳,扬州运粮的事情。
这些事,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林如海只在心中点头,继续往下看。
信中又列举了,近三年从五月开始到九月的雨量对比。每一日的雨量,都有详细记载。
自从裴怀贞跟陈恒说过,要养成随手记的习惯,陈恒就始终贯彻如一。内容也不会复杂到哪儿去,只依照他前世写日记的习惯。将日期、天气,一日的琐事都通通记上。
要是有好玩的事情,就写好玩的事情。要是没有,那今天花了一文钱买了两个鸡蛋,他也愿意记得很。
今天下午,他就拿出自己珍藏的数本册子,将近三年的夏秋天气,全部收集到一处,又记在信纸上。
林如海看到如此详尽的数据,自然也就发现从今年五月开始,每个月下雨的日子,都在一点点减少。一直到九月二十二日这天,整个九月就下过一场雨。
信的末尾,陈恒借林妹妹的口吻,向“师母”提出劝告,若是明年的雨量再度减少,就不要在山溪村继续待着了,当尽早赶到扬州,准备避祸。
乍看之下,只是一封平平无奇的家书。却给林如海提了一个醒,如果明年雨量减少怎么办。
林如海是个谨慎多谋的性格,他马上联想到一点,如果京师的旱情扩大该怎么办。
陈恒并没有故意渲染危机,只在信中用罗列的数据,提供一个可能。
林如海读懂了他的意思,可还是对数据的真伪还有些存疑。
他朝着黛玉问道:“八月初六,下过雨吗?”
“下过,那日爹爹回来的急,淋了点雨。母亲,就让人煮了参茶给爹爹喝。”林黛玉显然也是做过功课,“家里还有人参的记录呢。”
“那八月十九呢?”他又问。
“爹爹忘了吗,那时候乡试刚结束,扬州有人想重新办中秋灯会,刚好碰上下雨,只好作罢。”
“那七月初五呢?”
“那日书院里有休沐,我在家中陪弟弟玩,他本来想出门,结果因为下雨,未能去成。女儿记得,弟弟等爹爹回来后,还求过你一次。”
林妹妹真是对答如流,只听的林如海嘴角微微勾起,见着女儿正得意,他突然问道。
“是恒儿给你的信吧。”
“是……”半个字都说出口,林黛玉才慌忙用手捂住嘴,不一会,便不打自招道,“坏了,坏了,我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林如海哈哈大笑起来,拿手点着女儿,“好啊,你们两个小妖怪合起伙来,想把我当成又聋又哑的唐三藏?”
林黛玉小脸微红,却也没羞涩的偏过头,“爹爹,那兄长的这封信可有用?”
林如海收敛住笑意,点头沉声道:“他的这些记录,还需要验证一二。若全部属实,那真是帮了大忙。”
府衙虽有六科协理事务,但并不像朝廷那样有钦天司。
如此详实有对比的数据,他跟韦应宏拿到手,也能更好的拿来说服他人。
对于京师的旱情,他们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只是不知道以后会到什么程度。是只限京师一地,还是会绵连数省,导致灾民遍地。
此事,还要跟韦应宏坐下来,细细商议才是。
“玉儿,你早些睡。爹爹出门一趟。”
想到此,林如海也是坐不住,当即就要起身出门。
昨天半夜他给府衙吵醒一次,今日也该轮到他把韦应宏吵醒了。
……
……
林如海马不停蹄的赶到府衙,只在后堂的书房稍候,就见到韦应宏一边穿着罩衣,一边推门进来。
两人情谊深厚,知道对方深夜来此,必有要事。也顾不得什么衣衫不整,可韦应宏一见到林如海,还是开玩笑道:“如海,你就说你是不是报昨夜之仇。”
林如海微微一笑,也不多做辩解,只把陈恒罗列出来的数据拿给他看。韦应宏越看眉头皱的越紧。
古代其实不缺聪明人,缺的是对大数据的统筹和分类。陈恒这种颇具现代气息的划分,让韦应宏将情况一目了然。
能考上状元的人,那都是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韦应宏当场拍板,“不行,此事要早做打算,宁可我们现在多累一些,也不可到时毫无防备。”
林如海跟他相交莫逆,也猜得到对方的话,补充道,“今夜先叫六科的人,核算此事真伪。”林如海点了点信件,“若是无误,就叫府县的官员都来一趟,从长计议。”
韦应宏亦是点头,“嗯,此事不宜声张,就先暗中筹备。要是到十月也无雨,如海,你得盯着点盐商他们,切莫让他们哄抬物价。”
“粮商也要注意,此事,还得跟辛大人知会一声。”林如海又点出一票子人来。
“理该如此,一步步慢慢来。”韦应宏十分宝贝的捧着陈恒的信,看着上头用红黑两笔所写的数据,感叹道,“写的真好啊,如此细致,分门别类,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如海,你从何处找到如此细心的幕僚?”
林如海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一个天上掉的,一个路上捡的。”
韦应宏只当他是在开玩笑,糊弄自己。也懒得搭理这个扬州棋圣,自顾自去喊人来核查数据真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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