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 丁厌答应了楚瀛请假的事,可金鱼脑一犯,转头就忘了;拖到中旬才猛然想起, 去问丽娜,却没能得到满意的答复。
“你入职还没满一年, 依我的经验, 人事部不一定给你批年假, 除非说你有特殊情况,比如结婚、奔丧和重病……”丽娜的眼睛在他脸上逡视, “我看你哪一桩都不像啊,你是要请假去搞什么?”
“我有私事……和结婚一样重要……”
“哦, 男朋友?”
丁厌没想到会被人当面揭穿, 纳罕道:“谁、谁告诉你的……”
“人尽皆知了啊。”丽娜玩味地笑道, “我是觉得你喜欢男人, 但没想到你那么厉害,不错啊你。听他们说,你男朋友长得又高又帅还开八百多万的跑车,哪天带来给姐瞧瞧?”
我不喜欢男人……丁厌有口难言,事实摆在眼前,他再如何解释也于事无补。“没有那么夸张……”他语言贫瘠地辩解着, “哎……真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吗?”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人多眼杂, 那天楚瀛当街抱他被同事看到了啊啊啊啊, 社会性死亡了!
“反正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丽娜目光谐谑地端量他, “你这保密工作做的够好的, 都半年了才走露风声, 咱们公司对你有好感的小哥哥小姐姐可不少, 这回集体心灰意冷了,你说你做了多少孽?”
“姐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丁厌苦不堪言道,“我男朋友脾气不好,千叮咛万嘱咐我要低调,要是被他发现了,我会很惨的!”他这半年或多或少学习了一些睁眼说瞎话的技能。
“怎么?他老爹是贪官还是皇亲国戚啊?这么怕被人看见。”
“都不是……但我真的有特殊情况!”丁厌强行把话题掰回正轨,“求求你了丽娜姐,你帮我,不,你教教我怎么请假吧……”
“你怎么一撒娇就跟小姑娘似的,”丽娜被他缠得不行了,说,“倒不是姐不想帮你,但七月底是咱们最忙的时候,好几个项目要收尾,还有两场活动要监督,你请假走了,你的活儿就没人干了呀。你想请假也行,找个靠谱的人帮你顶着,那你和你男朋友去度蜜月我也没意见。”
“啊……可是大家都很忙,我能去找谁?”
丽娜扯着他的脸皮,“你是员工,本来就该遵守公司的规章制度,要是人人都能随随便便请假去玩儿,那还有几个人会按时到岗上班?”
“好吧……”丁厌满面愁容,随即又眼睛放光,“姐,我们不是新招了一个实习生吗?让她替我三天行不行?”
“你要是能趁这两个星期把工作交接好,那人也不撂挑子,我OK的。”
“啊啊谢谢丽娜姐!你像我亲姐一样好!”
“你怎么还学会他们那套油腔滑调了,少来!认真干活儿去!”丽娜姐厌烦地推搡他的肩,又道,“对了,实习生明天就来报道了,我最近忙,你要负责带她;不要成天嘻嘻哈哈的,要端出前辈的样儿。”
“明白!”
***
“也就是说,你其实还没能成功地请到假。”楚瀛把煎好的三文鱼拌进苦苣沙拉。
“我会成功的!”丁厌当即立誓道,“我看了新来的实习生的简历,她很能干,我把工作仔仔细细地交接给她,我就能空出三天陪你过生日了!不,算上周末是五天。如有虚言……罚我一个月不能穿裙子!”
“用我新学的网络流行词来说,你这叫给我画饼。”
“那我能怎么办……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公司有公司的章程,我多不容易才适应了这份新工作,干的也很开心,总不能为请个假就辞职变回无业游民吧……”
“比这好的工作多的是,可惜你看不上眼。”
“指什么?靠你的关系空降去当光吃闲饭不干活的摆设吗?”
楚瀛没着急回答他,准备好晚饭,解开围裙丢到流理台上,望着他道:“是你说的,世界上没有人喜欢工作,工作只是为了混口饭吃;那么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等着月末发工资的工作,才应该是你梦寐以求的。至于靠不靠我,那不重要,因为你追求的不是证明自己的能力,而是舒适和优渥。”
丁厌:“但不安稳啊,不是靠自己的能力得到的,总觉得受之有愧……”
“谈恋爱和投胎一样,是运气和缘分。我投了个好胎,我愿意把这份好运分享给你,你为什么总是不愿意接受呢?”
“哇你不要再说了!我不听你洗脑!”
“你深以为然的无功不受禄才是一种洗脑。”
“我说不过你……但我不信你的鬼话,你不要再说了。”
楚瀛耸肩,“那我们吃饭吧。”
丁厌夹了少量沙拉到自己的盘子里,往菜叶上淋油醋汁,他不太喜欢蛋黄酱,吃菜永远钟爱酸甜口。
“我们公司的同事,好像都知道我有个富二代男朋友了……我被迫出柜了。”
楚瀛:“你学长也知道了?”
“他是最先知道的。就我过生日你去接我的那天,我主动和他说了。”
楚瀛想到一件事,斟酌了片刻,对他说:“你学长送你的生日礼物,你是不是没拆开看过?”
“我拆开看了啊,是个玻璃相框嘛。”那是他收到的礼物里最平平无奇的一件,短时间内又用不上,所以随手搁置进了抽屉。
“所以你确实没打开看过。”楚瀛道。
“怎么?你用了吗?你怎么乱翻我抽屉?”
“不是我乱翻,是你那天找U盘,自己拿出来放到桌上没收好。我拍了一张罐头的照片想送给你,看那里有个相框就直接用了。但我打开它,在夹层里找到一张写给你的明信片。”
作为礼品售出的相框,里面通常不会是空的,会夹着一张装饰卡片,用于演示可替换为照片;楚瀛照常取出它,打算换成自己拍摄的小猫,却发现了卡片背后的字迹。
“啊?他写什么了?你给我看看?”丁厌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懊恼,懊恼也许忽略了他人的心意,也不禁担忧上面是否写了什么不该被楚瀛看见的东西……
楚瀛离开餐桌,一分钟后回来,递给他一张印着风景照的明信片。
丁厌翻到背面,迷惑道:“怎么写的外文,这不是英语啊……”
“是法语。”
“你看得懂?”就算看不懂,楚瀛也一定去查了。
“这首诗我学过,法国诗人兰波16岁时创作的《奥菲莉亚》,这里只摘抄了第二节 中的一小段,你需要我念给你听吗?”
“不用了,你告诉我什么意思就够了。”
“这首诗很美丽,但内容没什么好讲的,这两句的大意是「四月的一个早晨,一名英俊苍白的骑士,一个可怜的傻瓜,静默地坐在你的膝下」”
“我的生日是四月没错,但其他的没什么关联……听不懂。”
楚瀛的眼神别有深意,逐条替他分析道:“兰波是文学史上罕见的天才诗人,年少成名,恃才傲物;他和象征主义诗人魏尔伦,曾是巴黎诗坛一对著名的同性情侣。我大胆猜测,你学长摘抄这段诗句送给你,是在隐晦地向你表白,你是奥菲利亚,他是那个可怜的疯子骑士。”
丁厌听得一脸茫然,震悚道:“……谁会用这种方式表白啊?”
即便学长喜欢他,也不必这么做呀。他哪里读得懂法语原文的意识流诗歌,更不了解文坛天才诗人的生平;表白不是为了表达喜欢与对方心意相通吗,明明有那么多直接明了的方式,为什么偏偏选最弯弯绕绕、让人看不懂的那一种?
“每个人对浪漫的诠释和理解不同,这是你学长的作风,你要回应他吗?”
丁厌打岔道:“你怎么不在第一时间跟我说?这都好几个月了……我只能假装没看到了。”
“如果是你收到别人写给我的告白情书,你会立刻转交给我吗?”
“我会啊。”
“……”楚瀛被噎了一下,承诺道,“好的,如果还有下次,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哎,不会有下次了。”丁厌改变主意道,“我会去跟他说清楚的,无论是不是你解读出的这层意思,我总要告诉他,我看到了。”
“看来你完全没有被这份煞费苦心的表白打动。”
“我还以为你了解,我是很难被表白打动的人。”
这倒是令楚瀛感到愉悦,他嘴角流露的笑容不言自明——还好我是行动派。
丁厌面颊发烫,手里的餐叉戳弄着菜叶子,“你不要得意忘形……”
***
翌日下午,丁厌在公司楼下等了二十分钟,等来了比他晚半个钟头下班的夏天灏。
“等人来接?”学长熟稔地问候他,很注重细节地没有提及男朋友之类的关键词。
“不是啦,等你。”丁厌磊落道。
“等我?”
“嗯。”他递出那张明信片还给对方,“我昨天收拾旧照片,想用你送我的相框,却看到了这个……这是你不小心放进去的吗?”
“没有,这是送给你的。”
“那你真的喜欢我?”他不会拐弯抹角,只能明着问。
“嗯。”夏天灏承认的那一瞬间,心头一阵轻松。
丁厌拉起他的手,将明信片塞入他的手中,“谢谢你的喜欢,但我不能留下这个,我有男朋友啦。他表面上不说什么,但心里会不高兴的……”
丁厌不知不觉地讲起了楚瀛的事,意识到场合不对,及时住口。
“你男朋友是个幸运的人。”夏天灏收下了明信片,无不遗憾地说。
“是我比较幸运啦……”丁厌郑重道,“学长,给你提个小建议。”
“我听着。”
“下次追人,大声说出来吧。”怕被误解语义,他改口道,“……不,我是说,含蓄有含蓄之美,委婉动人;但我这种肤浅的俗人,更想要振聋发聩、惊天动地的声音……”
他戛然而止,怀疑说多了会被讨厌。都拒绝别人了,还挑剔人家告白的方式……他不吃这套,有的是人吃啊。
“谢谢,下次我会试试。”夏天灏也怕他误会,“我是说……换个对象。”
丁厌笑起来,摆摆手,“学长再见!你真的很有才!下次去KTV还想听你唱歌。我男朋友来了,拜拜。”
“拜拜。”
坐进车里的人摇头晃脑,小声地哼着歌,必然心情舒畅。于是楚瀛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丁厌歪头道:“高兴还需要理由吗?我就是高兴啊。”
楚瀛:“因为你学长?”
“不是!”丁厌真烦他这股吃醋的劲儿,“哦我跟你说,今天来的实习生,是个23岁的妹妹,长得好漂亮啊,不是大美人的那种漂亮,是……很少女,很轻盈,啊总之她一笑,真是像歌词里写的,带着一身光辉照亮我心底的漆黑……”
楚瀛隐隐咬牙道:“我还是认为你该换一份工作。”
离谱。以他的成长环境,何时体验过要与人争抢的紧迫感。男的过了又是女的,没完没了,烦人。
“我才不呢。”丁厌浑然不觉,乐滋滋地畅想明天的工作行程。身边多了一个美好的人,怎么能不期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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