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足者富
说说投资者的人生观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红楼梦·好了歌》,曹雪芹
人生观向来是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投资者的人生观也应该是投资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有关投资者人生观的议题中,一个很有职业特色的问题就是:赚钱赚到何时休?赚到多少算尽头?投资者应该为自己通过投资获得的财富设个上限封个顶吗?
主张封顶的人士认为,投资赚钱是个没完没了的事,赚到差不多就该收手了。钱够花就行了,总不能太贪婪以至于把一辈子都花在无休止地积攒财富上吧?比如,曹雪芹先生在大家耳熟能详的《好了歌》中就含蓄地表达了这种看法。但是,持这种观点的人,从未就人一生中赚钱上限的金额达成一致。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时代不同、国别不同、文化传统不同、生活方式不同等,大家对“赚钱赚到何时休,赚到多少算尽头”这样问题的回答也是各不相同的。
为了解决这个难题,哲学家们提出了一些有弹性的、更有精神含量的标准。比如,具有保守思想的中国哲学家老子认为:“知足者富!”(《道德经》第三十三章)在美国,影响了无数后来投资者的财富观念的政治家、思想家本杰明·富兰克林(BenjaminFranklin)认为,知满足使穷人富有,不知满足使富人贫穷。(Contentmakespoormenrich;discontentmakesrichmenpoor.)这两位先贤的看法可以说是不约而同。
然而,对知足者富,应该如何理解呢?难道知足就能导致富足?若真是如此,穷人们做到了知足,那他们就变成富人了吗?我想,此非老子与富兰克林的本意。知足相当于设定一个度量财富的精神尺度。如果没有这样的尺度,当然就无法衡量自己是否富足。而且这个尺子完全由自己为自己定制,自己来衡量自己,自己为自己得出结论。就是说,一个人的满足不能导致另一个人的富足,更不能由别人说了算。只有自己才能断定自己是否满足,自己才能断定自己是否富足。
当一个人自己设定了富足的尺度之后,他就知道赚钱赚到何种程度才算富足。没有知足这个尺度,不论赚了多少钱,都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富足。有了知足这个尺度,即便是穷人,也能预先知道自己的财富积累到何种程度,就算富足。不仅如此,在老子与富兰克林那里,富足有两层含义:一层是狭义的,特指金钱、物质财富,所谓金玉满堂;另一层是广义的,这样的富足,还包括健康、快乐、和睦、幸福、满足感与成就感、天赋与才干、经验与见识、聪明与智慧等。这种富足表现为精神的富有,心灵的充盈,生命的快乐。按照富足的第二层含义,一些富人可能很贫困,他们没有时间,没有快乐,心中空虚,夫妻反目,兄弟冷战,整天生活在惶恐与焦虑之中。一些穷人可能很富有,他们安贫乐道,孜孜于自己的追求。所以,无怪乎,老子与富兰克林都说,知足与富有程度相关。
问题到此并没有结束。假如投资者于上述第一层和第二层意义上都是富足的,像那些成功的价值投资大师那样,他们也很知足,那么,他们该干什么呢?他们应该金盆洗手告老还乡吗?知足意味着休止、收手吗?
我觉得,对“赚钱赚到何时休?赚到多少算尽头?”这样的问题,应该区别对待。对那些不以投资为志业的人,仅仅为取得财务自由而赚钱的人,他们不妨为自己设一个弹性的上限。在自己的财富触及或超过这个上限后,就可以把更多的精力和兴趣投入到自己的志业和真正的爱好上去。
对于那些以投资为志业的人,他们绝不应该为自己的成就封顶,因而也绝不应该为自己的投资成果设置上限。对有成就的职业投资者来说,实现金钱上的富有早就不是他们的目标了,他们还要取得第二层面的富有,那就是要有成就感。
保守主义喜欢任何能够持之以久的事业。当对财富的追求变成对成就的追求的时候,这种追求就变成了恒久的追求。老子说:“不失其所者,久!”(《道德经》第三十三章)要把价值投资确立为自己所追求的事业,那就必须行之以诚,持之以久,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投资事业中去。
所以,一些价值投资者的座右铭是:永不退休。犹太拉比?丹尼尔?拉平(DanielLapin)说,希伯来语中没有“退休”这个词。一些极其执著的价值投资者甚至诙谐地把自己的退休日期定在自己离世之后的若干年。保守主义者主张,政治家在权力职位上应该“限任”,价值投资者应该为投资工作“终身”!
金钱买得来幸福吗?
说说投资者的幸福观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孟子·告子上》
幸福观是人生观的重要组成部分,关系到生命的质量与意义。所以,哲学要探讨幸福的问题。在古典自由主义与保守主义的政治哲学中,幸福权具有很高的地位。追求幸福的权利被看作三项最为根本的普世人权之一。生命权、自由权与追求幸福权这三项权利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天赋的人权。贯穿于这三项权利之中的是财产权。投资哲学当然要探讨投资者、金钱与幸福的关系问题。而投资活动,对热爱投资的人士来说,就是追求幸福的活动。投资的权利,就是追求幸福的权利。投资是一个金钱密集的事业。投资者的幸福注定要与金钱发生关联。一个投资者在投资上越成功,被问到有关幸福问题的机会就越大。对投资者来说,幸福观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回答金钱与幸福的关系。与此话题相关,争议最多的问题之一就是:金钱能买来幸福吗?很多人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常常是否定的。他们会说,幸福是无价的,在金钱与幸福之间画等号在道德上是不高尚的。
的确,从纯粹的商业形式的意义上讲,金钱是买不到幸福的。任何像幸福这类没有体积、形状、重量和单价的非卖品,金钱都是买不到的。如果在超市的货架上没有“幸福”这一商品,如果在股市上没有幸福这只股票的代码,不论你有多少钱,超市与股市里都买不来幸福。在这个世界上有不少人往往宁愿更幸福,也不愿意更富有,不愿意为富有牺牲幸福。他们笃信:金钱买不来幸福。
然而,“金钱买不来幸福”这个命题背后所隐藏的观念却是非常值得推敲的。这个命题背后是一种非此即彼、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这种思维模式与激进主义政治哲学如出一辙。在这种思维模式的作用下,幸福不仅与金钱无关,而且两者还是互相排斥的,人们在金钱与幸福之间只能做非此即彼、不能两全的选择。套用孟子的语式:金钱,我所欲也,幸福,亦我所欲也;两者不可得兼,我舍金钱而取幸福者也。这种二元对立的观点认为要了金钱,就必须牺牲幸福;为了幸福,就必须放弃金钱。幸福与富有不可得兼,我必舍富有而取幸福。如果孟子的思维模式成立,如果金钱与幸福不可得兼,那么,投资就是一个不值得从事的、道德正当性不足的行业。因为投资者涉嫌为了金钱放弃幸福。
在日常生活中,“非此即彼”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断定为不可得兼的选项,实际上常常都是同时成立的,甚至是可以同时实现的,而非二元对立的。一个人若吃得起熊掌,也一定吃得起鱼。许多类似鱼与熊掌不能兼得的选择都是虚构的。你是要你的胳膊,还是要你的腿?你是要你的母亲,还是要你的夫人?你是要成功的事业,还是要幸福的家庭?你是要金钱,还是要你所喜爱的工作?正确的回答是两个都要。在投资的事业中,拥有更多金钱与因从事自己所喜爱的工作而获得的幸福,毫不冲突。
有的人断定金钱买不来幸福,是因为他们看到许多富人在金钱多了之后反而不幸福。在这样的个案中,不幸福的责任在于当事人,而不在金钱。假如钱越多越不幸福的话,钱越少就越幸福吗?现实中普遍的情形是,很多的低收入者羡慕高收入者,很少的高收入者羡慕低收入者。金钱的确不等于幸福,也购买不来幸福。但是,如果使用得当,金钱有助于幸福。金钱固然买不来朋友、买不来父母,但是能买来许多生活必需品,如房子、家具、衣食和玫瑰花。没有这些,生活会很不方便,甚至很不幸福。在极权社会,用权力来交换幸福是通行的,私人要想投资挣钱来追求幸福是受到严格禁止的。在这样的社会,有了权力,就有了一切,连金钱也服从于权力。
在古典自由主义与保守主义看来,每个人的幸福权是天赋的,幸福则是需要每个人自己追求才能得到的。维护生命、维持生计与追求幸福是不能分离的。因此,每个人必须过自己的生活。没有一个政体能保证人人都幸福,政府所要做的是保障人们追求幸福的权利。现代意义上的投资,是幸福权有了着落以后的事情。投资者的幸福不在于政府提供投资的收获,而是尊重投资的权利,保障投资得来的成果。幸福是生活的成功状态。幸福来自实现个人追求后的满足感。幸福来自实现自己追求与价值的意识状态。幸福跟自由一样是状态,而不是目标,一定要通过其他的追求来体现。台湾作家三毛说,幸福不是毛毛雨,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从事自己热爱的事情,这本身就是幸福的。如果一个人喜欢投资,他的幸福就是成功投资的状态,金钱与财富只是投资事业的副产品。一件事情的成功,带来的只是一时的快乐;从事自己的事业并取得持续的成功,那才幸福。对热爱投资的人来说,投资正是这样的幸福事业!
当天使戴着魔鬼的面具时,投资者应当悲观,还是乐观?
心灵可以把地狱变成天堂,也可以把天堂变成地狱。
——英国诗人约翰·弥尔顿(JohnMilton)
在《圣经·旧约》中,雅各的儿子约瑟受到多位哥哥的嫉妒,被他们设局推入大坑等死。不久,正好一支商队路过,有人搭救了他,但将他卖到埃及为奴。在埃及,他又遭人嫉妒,因受陷害身陷囹圄。约瑟有一万个理由悲观、绝望。然而,他没有。在监狱中,他学会了圆梦,并因此受到法老的赏识,当上了全权的大臣。后来约瑟宽恕了他几位哥哥的罪恶,并对他们说,从前你们是要来害我的,但神的意思原来是好的,成就了我今日的光景。原来,约瑟所遭遇到的,都是上天派来的天使,只不过其中有些戴着魔鬼的面具而已。
悲观虽然不是一个金融投资方面的专业术语,却是在财经新闻和投资分析中最常见到的词之一。从某种角度看,看待世界的哲学只有两种:乐观主义哲学与悲观主义哲学。看待投资的哲学也只有两种:一种是乐观主义投资哲学,一种是悲观主义投资哲学。对投资和投资者而言,到底是应该乐观,还是悲观?有人或许会试图用辩证法来回答这个问题:该乐观时乐观,该悲观时悲观;既不要乐观,也不要悲观;既要乐观也要悲观。这是辩证法还是诡辩法?是让人更明白还是更糊涂?
乐观主义分两种,一种是一相情愿的、无可救药的乐观主义,一种是审慎、谦卑、保守的乐观主义。极端的乐观主义与悲观主义相通。前者往往是后者的序曲。乐观与悲观之间的选择是一个常识性的选择。如果你不知道该乐观还是悲观,那你看看周围的人际环境,你是愿意与乐观的投资者共事,还是愿意与悲观的投资者共事?你愿意投资于对其前景乐观的公司,还是对其前景悲观的公司?你是喜欢周围的环境总是面带微笑,还是总是愁眉苦脸?可取的选择,一定是愿意与审慎的乐观主义者共事。你的同事们也是如此,只有你是审慎的乐观主义者,他们才愿意与你共事。
有人可能会说,不是我想悲观,但是所发生的事情的确无法让我乐观,面对悲观的事实,我们必须实事求是。但是,保守主义者都是所谓的唯心主义者,认为态度比事实重要。态度是心灵的粉刷,这把粉刷把事实刷成什么颜色,事实就是什么颜色。一个人是否乐观,与
所发生的事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因为,你去找什么,你就能找到什么。你去街上找垃圾,你肯定能找到。拾荒者在街上找能换钱的废品,也从不空手而回。你要找死胡同,死胡同就在眼前;你要去找通衢,通衢也在眼前。你去找悲观,悲观唾手可得;找乐观,乐观随处都是。甚至在人性中,你想找什么,也就能找到什么。所以,千万不要去假定整个世界在处处与你作对,不要假定你一生下来,头上就阴云密布。
乐观的人关注的是机遇,悲观的人关注的是障碍。为了证明自己正确,乐观的人期待成功,悲观的人期待失败。价值投资者把自己的洞察力都用去找价值,自信而乐观地去找。乐观主义身处隧道的尽头,仍然在寻找光线。悲观主义把自己看作结果,认为自己是被决定的;乐观主义把自己看作原因,认为自己能决定结果。不要纠缠于什么发生在你身上,而是你能让什么发生。
古罗马哲学家塞涅卡(Seneca)说过:心要让眼瞎的时候,眼是什么都看不见的。(Eyeswillnotseewhentheheartwishesthemtobeblind.)一个悲观的人,常常无视乐观的东西,更不去把悲观的变成乐观的。他总是能找到许多悲观的理由和事实。我们不得不承认,其中许多事实与理由常常是成立的。大多数人很唯物、实事求是,把难题当难题,把机会当机会。但是,有少数人,他们很唯心、很乐观,拒绝实事求是,偏偏要把难题看作难逢的机会,并成功地把它们变为机会。一个悲观的人是把机会变成难题的人。悲观的他,满心疑惑恐惧,脑子里面占满了失败与挫折。一个乐观的人是把难题看成机会的人。对乐观者来说,不论多么悲观的事,如果要从中寻找乐观,不仅能找到,而且会涌现。
一个人能控制的不是让什么发生、不让什么发生,而是对所发生事件的态度,所能选择的一种积极的、乐观的态度。如果你乐观,你就能找到希望,如果你悲观,你就失望,乃至绝望。乐观是务实的,而悲观是不务实的,务虚的。悲观不是鼓励,而是阻止你去采取积极有效的应对措施,让你犹豫不决,浪费时间和机会。而这两个,都是每个人所浪费不起的。
乐观积极的态度就能产生积极的能量。乐观主义者,无视悲观的,寻找并盯住乐观的,进而把悲观的变成乐观的。面对难题,是集中在“难”上,还是集中在解决方案上?如果发生了什么,冷静下来认真评估,创造性地思维,采取合理的措施,争取好的结果。每一次祸事都让乐观主义者登上一个大台阶。1989年,巴菲特在一封信中写道:我足够乐观地期望,我生命中最有意义的篇章还有待翻开。现在看来,巴菲特的乐观是有道理的。价值投资者的乐观也是有道理的!
衡量一个人,一个投资者的智慧与境界,就是看他能否从万事万物中找到好的、令人乐观的一面。如果你是审慎而坚定的乐观主义者,那就不妨进行长线的价值投资;如果你是个悲观主义者,你只能去进行短线的投机,因为机会稍纵即逝,陷阱无处不在。审慎的乐观是最简单最富饶的投资智慧,比投资技能重要千万倍。它不仅让你成功,而且能救命。炒股失败跳楼的绝不可能是价值投资者,当然也不是乐观主义者。
英国诗人弥尔顿说:“心灵可以把地狱变成天堂,也可以把天堂变成地狱。”简而言之,即使是地狱,也要把它变成天堂。理性的乐观主义者坦然面对坏的,绝不惊慌,从中寻求好的。如果认为一切都是悲的,就不会有什么乐的。如果没有乐的,就注定是悲的。准备好最坏的,争取最好的。前者让你理性,后者让你乐观。我个人的信条是,当发现有魔鬼从后门溜进来的时候,一定要先确定,他们是不是戴着魔鬼面具的天使。与期待天使相比,我更期待戴着天使面具的魔鬼。遇见天使,这本身就是一件好事。而遇见戴着天使面具的魔鬼,我必须把这件事变成好事,这样,我的成就与成就感也大得多。在证券市场,熊市对悲观主义者来说绝对是魔鬼,而对乐观的价值投资者来说,不过是戴着魔鬼面具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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