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口,十分忙碌。
“停下!停下!”
“不行,肖海山!把警戒桩拉到弯道外面去!从慢车道慢慢往快车道拉!”
“哦,好!”
“跑步,快!”
本来快车道还能过路,一些胆子大的,也能从侧翻的罐车旁边开过去,这也是方淮到达的时候,仍没有形成拥堵的原因。
但此时一堵路,而且,时间已至十点,车也开始多起来,很快,隧道口前的车就开始密密麻麻了。
大家终于感觉到,面对这些飞驰而来的车,警戒也是个有技术的活儿。
好在警戒锥渐渐拉满了整条弯道,每隔百米就有人挥手,后面来的有充足的时间反应,知道前方出事了,慢慢降速。
而且方淮选这个位置也留了很大的余地,前方还有一条几百米长的隧道,可以让车往前疏通,才给接踵而至的全勤指挥车和平坝中队留下了进入现场的空间。
也顶到了两车高速交警到来。
到了,问了两句才知道,人家安顺压根没有高交警编制。
高速交警,也是垂管模式,不过是省以下垂管,每个省的管理模式和地方行政级别不一样。
贵州如今在省交警总队下设高速公路管理支队,把全省各个路段划成了许多段,按段设大队中队。
今早他们中队的管辖路段同时还有两起警,警力也不够使,只能从在外出警的队伍里调人,来的这个中队本来在后20公里路段执法,而这段高速又较窄,没有能让他们安全逆行的应急车道,得知情况,才调了两次头,跑了七十公里赶过来。
不过,高速交警对这条路的路况就要熟悉多了,果断决定,由他们通知另一支高交警中队来操作,从上个路口前开始封路,让更多车能从上个匝道下站,选择从县道绕行。
同时,对向车道也要开始管制。
但这条高速是贵阳到安顺的重要运输通道,最好在四小时之内完成救援。
方淮立马答应,并且请他们积极安排吊车赶赴现场,并把吊车协助疏通进来。
事实上,他也没给自己留这么长的时间,曹毅在对讲机里的焦灼声音,和逐渐往隧道后面撤出来的人群,已经反应出了那边现场情况的激烈。
罐车正在泄漏。
本来是一个小孔,喷洒式泄漏,刚才在堵漏过程中使用堵漏楔的时候,把边上本身已经松动的一块铁片给压得彻底塌进去了,漏没堵上,现在反而变成了一个挺大的洞,开始汩汩往外冒。
方淮穿过隧道,赶到现场时,情况已经万分紧张。
“快!接上接上!把车上所有的容器拿下来,把油往出舀!”
“赵金成,把橡皮艇的气充满一点!”
此时的高速公路,一辆辆消防车停在快车道。
二中队的,平坝的,还有几个医院的,有两个女护士头上还扎着绷带,好像在刚才的追尾车祸里受伤了。
但,也在工作。
有的在后面车上救援,有的则在慌忙处理那个随时会让附近所有人丧命的柴油油罐车。
所有的人,都挤在第一现场和第二现场间的几十米空间内忙碌着,油罐车附近人倒是不多。
现场,触目惊心。
第三现场是小事故,救护车和舅舅的车,均未产生大的伤亡。
第二现场目前是七车追尾事故,实际上还有两辆车撞上了旁边的护栏,情况非常惨烈。
因为后面有大巴车撞上去,对前面的几辆车挤压非常大,不仅发生了严重形变,而且发生了位移,像开会似的,挤作一团。
里面困着的人,还有一个身子都分离了的,战士们正想办法破拆,把人救出来。
路边裹尸袋已经横着两具遗体,所有车上的人,都从高速围栏旁边翻下去,躲到了坡下三四十米外的几处民房旁边,有两个小孩子哭声颇大。
地上,全是血水。
呻吟声。
厚重的,铁锈般的血腥味,不亚于四川地震现场。
方淮经过时看了一眼,旁边地上有个拖拽过的长长血印,一直蔓延到了几十米外,接近油罐车后方的位置。
应该有车撞死人之后,冒险从油罐车旁边逃逸了。
最吓人的,还是油罐车侧翻的第一现场。
老曹让人把皮划艇给搬出来了,在下面接油,平坝中队的,也在给自己中队的皮划艇充气,准备接下一趟。
公路下面就是山坡,这些油从公路上往下蔓延越远,越有可能被点燃,因为下面还有民房区,稍有不慎,带来的可能就是一场死亡半径超过几十米的大爆炸,和蔓延至坡下的火灾。
叶加洪也一直在边上大喊着:“无关人去后面救援!不要靠近!”
方淮看到1号车正在出枪用泡沫扫射覆盖,一边从车上找到自己的灭火战斗服换上,一边对着那边喊道:
“泡沫枪往前打!把水往前面赶,不要稀释**流下去!
这是柴油车,光稀释覆盖还不够!可燃气体会挥发的!
宋林,韩勇,在三号车接一支干线过来,在油罐车附近架设屏风水枪,打大开花,稀释隔离挥发气体!”
这一声,所有人回首。
忙碌着的消防员们,都发现了这个高大年轻的身影。
“方淮来了!”
“方淮来了!”
“方淮终于来了!”
方淮的声音,首先引起了二中队所有人的振奋。
刚才他们到的时候,情况真的紧张极了。
在罐车旁边处理泄漏,被喷了一身油的战士们,看似稳如老狗,实则慌得一匹,油溅一身,万一有火,跑都跑不掉,他们就是跑得再远,也是个人形烤串。
后面的救援形势也十分紧张,这么惨烈的事故,到处都是死伤员,断手断脚的,卡在车里的,他们到达现场的时候,甚至还有一颗女人的头,带着点脖子皮,掉在高速栅栏边。
直到听到方淮从容的声音,二中队所有人都像吃了一颗定心丸,平坝中队的看到二中队跟发现救星似的,也有点不明觉厉。
连旁边全勤指挥部的值班干部们,也讨论起了这个新干部方淮。
基层出来的的厉害人物啊。
张支的亲外甥,新晋的全国大比武冠军,以后提拔起来,又是个铁血人物。
平坝的听了,心里有数了。
就是他啊!
牛逼人物来了!
大家都用余光扫着他,感觉心定了一些。
方淮心里其实也有点抖。
这么近距离的车祸死亡现场和漏油事故,谁特么不怕?
但跟在车边大声吼着的曹毅和叶加洪一样,必须得绷着,平坝是辖区中队,见他们在,都退居二线在旁边打辅助,他们二中队的干部,就是场上的标杆,所有人的信心。
方淮换好战斗服,快步跑到油罐车边,看了看正在喷油的漏口,还真不小。
原来的罐顶处,大概接近一米八的高度,一块至少拳头大小的破裂口,被塞上了一件迷彩服,王鹏正用手紧紧按着衣服,但油仍然顺着完全被浸湿的衣服,跟布水管子一般往下漏。
“车的电断了吧?”
“断了!”
方淮点点头,扒拉开那件衣服,仔细看了看。
“小心!”
曹毅看他这个动作,怕他把衣服给拔出来,那就控制不住了。
刚才他们就是想用楔子去堵,才把那块松掉的位置给破坏了,结果油喷得到处都是,皮划艇拉过来,半分钟就装了大半船,又赶紧拿衣服去堵,漏油速度才慢了下来。
但方淮看着那迷彩服下漏油的速度,却摇了摇头。
“你们这么搞不行的,吊车过来至少大半个小时,如果堵车,慢慢疏通过来不晓得多久了,两个船,接得下这个流速?这孔必须得完全堵上!”
曹毅听到这话,有些焦躁。
“我们刚才试了!现在这么大的口,而且不规则,我们的木质堵漏楔已经不上了!”
这年头,消防的堵漏工具还多少有点简陋,常用的,就是各种不同模块组成的木质堵漏楔组,还有密封注剂,但只适合裂缝和小孔。
如果有后世那种外封式的堵漏袋,应该比较容易解决。
旁边的王鹏倒是英勇,大喊一声:“要不我拿个塑料袋来给它捂着吧!我来按着!”
赵金成一下怒了:“放屁!你特么拿个塑料袋能把这么大个孔堵了,我今天把里面的油喝干!哪这么好干?”
“不好干,也得干啊,不过,塑料袋也是个办法,比干拿件衣服堵着好。”
方淮说得大家发愣。
但,方淮接着道:“王鹏,找个塑料袋来,把衣服包上再塞进去,至少塑料袋不会浸油!比直接用衣服堵好!还有,我放在车上那些做榫卯的木头在吧?”
“在!”
“去给我拿下来,这儿我帮你按着。”
“是!”
待到王鹏跑步去了2号车,方淮才上前按住衣服,面色严肃了一些,转头看着几个士官,又指了指手上的衣服道:
“以后这种危险的活儿,别让新兵来干,这么多士官在旁边,新兵在最里面,出了什么事,他有经验逃命吗?”
这下,周围的胡宏志,赵金成,孙敬五,曹毅,叶加洪,都有点尴尬。
赵金成咳了一声:“是我安排的,我们都在处理现场,最近人也不够,只有新兵适合干这个了。”
方淮长出一口气,想到张洋,孔祥忠,刘剑锋都培训去了,比武的几个也没在,再除开驾驶员,中队年轻士官确实没多少人能用,全靠老士官们顶着。
郝班长现在还在第二现场那边拿着切割机救人,连跟自己打个招呼的功夫都没有。
想到这些,他心里也没了怪罪的意思,长了一口气,道:
“你们老同志,要教啊,这么大的事故,得让他们学,这都是宝贵的经验。”
说着,看到提着干线分水器过来的宋林韩勇,道:
“一人出一支枪!一支到我后面来,一支在对面!通知方班长,水压不用太大,尽量保留水量!全开花覆盖车体!让江君把三号车和一号车的供水干线准备好,随时供水!”
“是!”
宋林韩勇俩人能抱枪,兴奋惨了,兴冲冲接支线去了。
王鹏拿着东西过来,方淮接过塑料袋,快速把衣服一拔,罐体里的油立马就开始疯狂喷涌,但不到五秒,方淮看清了那个漏油孔的形状,迅速把衣服往塑料袋子里一裹,便重新塞了回去。
这下,油漏的速度,几乎不可见了。
确实好用,但是油没了泄口,塑料袋又滑,真得有个人死死按着了。
王鹏又要去堵口子。
赵金成却上前,把手按在了衣服上,对着王鹏道:“你去跟他们一起抱水带,站远点。”
王鹏一下有些手足无措,甚至有点委屈。
对他来说,冲锋在前的才是一流战士。
方淮笑了笑,拿起他留在车上的那套做榫卯的工具,选了一条比孔洞略粗的木头,劈了25公分出来,拿在手里,用小刀一边削,一边讲:
“榫卯,前面,都专门教过你们了!这套木质工具,一样,可以用来堵漏!
不过,得多练,多学!
现场!没有!条件的时候,这些东西,就能,派上用场!”
他的话声,伴随着锋利小刀的削木动作一起抑扬顿挫。
很快,俩新兵水枪的水雾喷洒到了他们身上。
方淮的动作并未受影响,也很快。
孔洞虽不规则,也就几个边,方淮花了10点军功学来的简易榫卯制作技术,也不是盖的,制作的对口,连木头对木头都能对得齐,加上超常的记忆力,对付这个孔洞,手到擒来。
一块不规则的圆柱大约三分钟被他削好,前头尖,中间圆,偏后半部分,才跟那个孔洞对得上。
这一手好似简单,但在旁边人看来,神乎其技。
连平坝中队抬来充气阀的人都停下了,静静看着他削木头。
一个个都没敢说话,只担心木头对不上。
方淮却走到洞边,自信地扒拉开赵金成的手,指着旁边放着的密封助剂箱,道:
“赵班长,你去准备那个!”
“行行行,你动作快点,不行赶紧拿衣服堵!这油喷起来不得了!”
赵金成一躲开,方淮立马放开了衣服。
然后把手里的木头对准那个洞,一插。
集体瞪眼。
尼玛,见证奇迹的时刻!
我擦,不漏了!
“木锤给我!”
方淮一声吼,曹毅立马把木锤递过来。
轻锤几下,木头塞实了。
“堵漏剂,搞快点!”
“在找!在找!”
赵金成压根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塞上了,赶紧把金属密封剂倒进注射枪。
“注射阀用多大的?”
方淮看了一眼,吼道:“最小的!就剩个小缝!拿张帕子把边上的柴油擦干净,用速干胶把木头边给我粘上就行了!”
“来了,来了!”
赵金成拿着注射枪一顿操作,又找来了速干胶,对着木头边紧紧喷了一圈,凝干了,方淮才放手。
油,这下一滴也没漏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曹毅立马拿起对讲机报告:“支队长,支队长,漏油口堵住了!”
叶加洪上前,重重拍了拍方淮的肩膀,道:“擦,还得是我方队长啊!好手技!”
方淮面上并无波澜,看了看周围,绕着油罐车继续安排起来:
“胡宏志,拿泡沫枪,把周围的油覆盖冲走!”
说着,压了压宋林手里的水枪把开花调成了直流,道:
“冷却一下油箱!一会要是出太阳了,隔10分钟就冷却一次,留点水,等着吊车来了,要用水枪掩护吊升,防止摩擦起火!
曹指导,你让人看看司机在哪,联系他们公司,最好能让他们来一辆车,抽油倒罐!顺便让他们把皮筏艇里的油抽走,柴油含有大量污染物,这么多柴油,我们也没法处理!
赵班长,你看着点罐车,我去那边看看!”
方淮一顿安排,看了看天,长舒一口气,便向第二现场走去。
心里,也是一阵轻松。
追尾阻止了,油罐车暂时稳定下来,剩下的车祸救援,就是时间问题了。
自己一直担心的冷冽天气,反倒成了罐车和柴油降温的天然环境,否则,他们今天这么久才到现场,很可能已经发生燃烧了。
方淮脸上露出的一丝丝笑意,被旁边全勤指挥部的宣传助理拍下,镜头一同框进去的,还有那辆危险无比的油罐车。
举重若轻啊!
这就是宣传咱们支队消防指战员最好的照片!
平坝中队的也是啧啧称奇。
帅,太特么帅了!
不过,第二现场明显没有方淮想象的轻松。
方淮刚一靠近,就听到郝班长的喊声:
“擦,你终于来了!快来看看!”
方淮扭头看去,郝班长正蹲在最后那辆大巴的驾驶位旁边,手里的切割机已经换成了液压剪扩器。
大巴车的车头已然扭曲,车门被郝成斌切开一个大口子,从侧面看去,能看到司机的腿被紧紧压在形变的驾驶位里。
看到这一幕,他皱了皱眉。
老班长,这点场面都搞不定?
“直接阔啊!”
老郝站了起来,方淮这才发现他头盔下竟然已经见汗。
郝成斌走近,低声道:“妈的,这司机胆子特别小,生怕伤了他的腿,一动就喊痛,还骂了我好几句,我说我先去救其他人,他又说他腿没知觉了,再不救就不行了,老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难搞的!”
方淮闻言,笑了一声:“他是怕他腿没了,以后吃饭的家伙没了吧?”
郝成斌叹了口气:“应该是,他刚才挺着让我给他老婆打电话,说路上生病了,要住院,瞒着他家里,要不是看他对他老婆挺好,老子早骂他了。”
能开大巴,那双腿还是值钱的,能养个家。
方淮回忆了一下,道:“胆子小?反应大吗?”
“大!一动就嚎!耳朵都给我炸晕了,要不你去试试?”
“他知道他腿啥情况吗?”
“不知道……不是,我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一会又说没知觉,一动又喊疼。”
方淮挠了挠头。
“行,你等着,先把切割机拿来,等我。”
说完,快速往摆放遗体的区域跑去。
方淮来的时候,记得那里摆了条断腿。
一去,找着了,放在裹尸袋里。
看到的时候,方淮还是吞了口口水。
上面的裂口还是有点吓人的,而且腿上的大创口,骨头都露出来了。
转头,问向旁边的男医生:“你好,这腿谁的?还活着吗?”
医生看了看,道:“活着,人还困在车里,腿上失血暂时止住了,正在输血,不过……腿已经接不上了。”
方淮扬了扬眉,把腿提了起来,还有点重。
“那行,借我用用,几分钟给你还回来。”
医生的面色瞬间惊恐。
“诶,诶?你干什么?断肢要给伤者家属的!”
“马上给你拿回来!”
方淮提着条断腿在路上奔跑的模样,惊呆了好几个人。
提着切割机,在大巴车后面等着他的郝成斌也被整懵了,待他靠近,低喝道:
“你干啥?”
方淮耳语了几句。
郝成斌脸黑了,但还是跟着他往司机那边走去。
司机趴在方向盘上忍痛,一声声的“哎哟”,有气无力的。
郝成斌上去,敲了敲车门,板着脸道:
“我把我们中队技术最好的给你找来了,他先把门给你破开,你别乱动!否则一会切到你的腿!”
司机长时间遭受挤压,显然也是虚弱得不行了,低声“嗯”了一声。
方淮这才温和笑着出现在他视线内,轻声道:
“腿不疼吧?”
司机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是个年轻小伙,好像又来了力气,道:
“你们技术最好的,怎么……哎哟,麻了……没知觉了……”
方淮呵呵一笑,蹲下身,消失在他眼前,然后,轰地一声发动了切割机。
随后,方淮的声音,像带了魔法穿透,传进司机耳朵里,重重敲击他的灵魂。
“班长,这切割机,我不太会用,这么切,不会切到他的腿吧?”
“我靠,有点控制不住。”
“我擦……怎么回事这切割机?”
“哎哟卧槽!完了完了!”
“师傅,你疼吗?快给他止血!”
司机魂都吓出来了,整个人都仰起来了,嘴巴颤抖着说不出话,拼命想看自己下半身,但根本看不到,只感觉又疼又麻。
没两秒,那个刚蹲下去不久的年轻人站起来,手里拎着一条断腿,目光极其不好意思地道:
“师傅,对不起啊!我真不是故意的!一会我叫医生给你接上!”
司机眼光紧紧盯着那条血肉模糊的断腿,眼光一下涣散,直愣愣就晕了过去。
方淮松了口气,看向郝成斌。
“赶紧救,我还准备了好几句台词呢,这一下就晕了,估计已经虚弱得不行了,再不快点,一会真休克了。”
郝成斌盯着那个昏迷的司机,脸上直犯抽抽。
“还得是你,还得是你啊!你这嘴,战场麻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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