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帝王之道

柳媚妩走后,齐月盈便去沐浴休息了。

夜半时分,她睡得正熟,忽然被值夜的宫女叫醒。

“娘娘,娘娘,您快醒醒?”

齐月盈猛地睁开眼睛,“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她特别害怕突如其来的变化和意外。

若是没有大事发生,宫女是不会叫醒她的。

“是偏殿的元公子。他好像做恶梦了,现在醒了见不到您,正在闹,他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奴婢们谁都不敢真的上前去拦他,他那眼神太吓人了。”

齐月盈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元冽对人命的漠视,以及他那冷阎王一般的气场。

“我这就过去,你们没事都离他远一点,有事就来叫我,千万别让他伤到你们。”她怀疑元冽的精神可能是有些问题,她现在就怕他会一个控制不住自己,杀她宫里的奴婢奴才。

她匆忙起身,连一件披风都没穿,就直接穿着寝衣跑到了偏殿。

这短短的路程她想到了各种各样可怕的画面,可是真的见到元冽,却发现事情比她预计的好多了,他没有杀人,也没有砸东西,他只是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在偏殿的角落里,双臂抱着自己,在黑暗中瑟瑟发抖。

寝殿里只有他自己,奴婢们全都被他轰了出去。

齐月盈赤着脚,一步一步轻轻的走近他。

“哥哥,你怎么了?做恶梦了吗?”

她把声音压的很轻,很柔,是那种一听就会让人放松的温柔。

元冽在黑暗的角落里抬起头,那双寒星碎玉般的眼眸里全是泪光。

于是齐月盈就知道了,现在睡了一觉,他又变成那个爱哭包儿哥哥了。

“你不见了,我醒了以后,你就不见了。你是个骗子,你一直毁约,你答应了会陪我的......”他的声音,哽咽而沙哑,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齐月盈走过去,蹲在他的面前,与他平视,“我的确是一直陪着你来着,后来你醒了,我们一起用了晚膳,喝了药,我们还说了许多许多的话,当时你的心情还不错,我也就放心了。后来是你自己让我回去休息的,我没毁约,也没骗你。你冤枉我,你是坏哥哥。”

元冽一愣,似乎是没料到她会这样狡辩,但紧接着,他又委屈道,“我让你回去你就回去?你不知道我那是口是心非吗?我八年没见你,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了,我怎么可能想让你回去?就是我让你回去你也该留下来陪我啊!”

他这是又开始作了?

齐月盈无奈扶额,真是觉得他比阿弥难哄多了。

“我......我真没看出来你是口是心非啊。我的错,都是我不好。可是天黑了,我是孀居的太后啊,我一个寡妇,总不好和你睡在一个寝殿里,你说是不是?传出去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她试图胡搅蛮缠,转移他的注意力。

爱哭包儿元冽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糊弄过去的,“那你把我留在宫里名声就好听啊?留在宫里还是留在寝殿里,有什么区别?你身边哪个奴才敢嚼舌根?你告诉我,我直接杀了他!”

“好吧,确实没人敢嚼舌根。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我以后改。”齐月盈只觉得自己心力交瘁,她这辈子都没这样不讲道理先认错啊,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到他跟前她就有理也成没理了呢?

她认错了,元冽却又委屈的低下了头,一滴又一滴的眼泪往下掉,“你没错,是我的错......是我在无理取闹。我只是,太害怕了,醒了没见到你,我以为我之前是在做梦,对不起,我真的太想你了,一刻见不到就想。吵到你睡觉了吧?对不起,让你为我操心这么多。你快回去休息吧,别管我,等天亮了我就好了。”

“你这么一说,我都想哭了。好哥哥,求你从地上起来吧,会着凉的。你这样乱跑,伤口又崩开怎么办?你还想不想好了?”

她说着,伸手去扶他,他倒也没矫情,顺着她的力道就站起来了。

“你怎么没穿鞋?这样会着凉的。”他看着赤脚的她,眉头都皱了起来,然后不管不顾的就把她抱了起来,放到了床/榻/上。

“你的伤口!你别抱我,别用力啊!”她真是要被他气死了,想打他两下又根本没下手的地方。

元冽也回到了床榻上,干脆利落的自己躺下了,“我躺好,不乱动了。让他们给你穿鞋,记得加件披风。对不起,都是我害你匆忙跑过来。”他开始不住的道歉,越说越可怜,越说越心酸。

“哥哥呀,我从来都没怪你。我只想你快点好起来。”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我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什么时候真的怪过彼此?如果你想见我,你就派人去找我,我马上就会过来。或者你也可以自己去找我,宫里就这么大,你还怕找不到我吗?”

“怕,很怕。我以前,经常梦到你,可是醒来你就不见了。”

齐月盈知道,他大概是因为恶梦的关系,所以情绪变得非常脆弱,爱哭,爱发脾气,但至少,他没有砸东西,也没有伤人杀人,这就证明,他虽然精神确实有点不大正常,可是还懂得克制,这就很好,至少情况并没有糟糕到无法拯救的地步。

“以后就不会了呀,你不是在异国他乡漂泊了,你回家了,你回到我的身边了,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啊。所以别怕,你只是一个人待的时间太久了,等你重新适应了,你就不会再做恶梦了,也不会怕我消失不见了。”

他眨了眨眼睛,“真的吗?我回家了呀......原来,我还能有家啊......”

“有,当然有。你要快点好起来,然后我们一起去挑你的归义侯府好不好?”

“好。”

齐月盈:“那你乖乖闭上眼睛,再睡一觉好不好?”

“睡不着的,我睡一个时辰就够了。”

他说着似乎是陷入了什么很痛苦又很无奈的回忆,“可能是杀人太多的缘故吧,所以总是做恶梦。梦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只能一夜一夜的睁着眼到天亮。我已经习惯了。你不用担心我。”

“那我在旁边陪着你,你也睡不着吗?不用怕做恶梦,反正梦醒了,你第一眼就能看到我,看到我你就不怕了。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陪着你好不好?”她温声的哄着。

元冽看着她,眼神渐渐归于平静安详,“好。但你要陪我躺下,不盖被子你会着凉。明天你还要上早朝,你不能在这里坐到天亮。你要是不答应,就回自己的寝殿睡吧,不用管我。”

齐月盈的确是有些为难的。

但是元冽现在这种遍体鳞伤的情况,其实她又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是畏惧人言,还是畏惧他会对她做什么?

她其实都不怕。

他现在这种情况,也压根没法对她做什么。

所以只纠结了一瞬,她就放下了心中的芥蒂,躺在了他的旁边,他的唇角抑制不住的扬起,然后动作利落的掀开被子,将她裹了进去。

“圆圆,谢谢你,你对我真好。”他们躺在一床被子里,他悄悄的对她说。

“那你也要对自己好一点,快睡吧。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

“嗯。”

他乖乖闭上了眼睛,本来只是安她的心,他知道自己睡不着的,可是没想到听着她逐渐绵长的呼吸声,闻着她身上温暖又沉静的馨香气,他竟真的再次睡着了。

因为要上早朝的缘故,所以天还没亮,齐月盈便已经被值夜宫女叫醒了。该起了。

她轻手轻脚的起身,可是才一动,旁边的元冽居然也跟着惊醒了。

他见她在旁边,而且还和他盖同一床被子,脸色顿时就涨红起来,“圆圆......你,你怎么在这儿?”

所以,他这是又忘了昨晚发生的事了吗?看来不稳定的情绪会影响他的记忆。这种事可大可小,还是要尽快把他的病治好才是。

她不动声色的笑答,“昨晚你做恶梦了呀,我不陪你你就不肯睡,非要睁着眼睛等天亮。这次我没有骗你吧,睁开眼就能看到我。”

元冽似是尴尬似是羞赧,“对不起,我......我吵到你了。下次我要是再闹的话,你不要理会我,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就好了。”

“怎么能不理?你是我哥哥啊,我不理谁也不能不理你啊。这次睡的怎么样?有没有再做恶梦?”

她起身,有宫女鱼贯而入,捧着衣物首饰进来。

元冽回想了一下,然后很诧异的说道,“好像真的没有做恶梦了,而且我居然睡着了。”他很是惊喜的样子,觉睡的好,醒来后会觉得格外轻松,现在元冽就是这种感觉。

“那就好。我还要上朝,先去洗漱更衣了。你可以再睡会儿,也可以让他们伺候你洗漱,等我下朝之后,我陪你一起用早膳。”

她竟对他这么好。

元冽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那是一种在旅途中被冻的快要死掉人,骤然被人捡回家,又用心温暖的感觉。

“好。”他凤眸含笑,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感动。

齐月盈自去洗漱更衣上朝。

下朝回来之后陪他用膳吃药,然后看御医给他换药包扎。

这样的日子一连过了十天,元冽才总算被御医允许,说他可以下床活动活动了,但是不许用力,走动的时间也不可过长。总之,还是静养为主,只是不用再卧床了。

齐月盈特意挑了一个下午,带着元冽微服出宫,去看她给他挑好的归义侯府。

因为元冽对府邸没什么要求,只希望离皇宫近,所以倒也不麻烦,因为路程离得是真的很近,只隔了一条街而已。

金洲虽然是六朝古都,可是这里的繁华和京都城是比不了的,毕竟已经沉寂几百年了,再次变成都城的金洲,还没有演变出能与京都媲美的繁荣与盛景。

“这处府邸不大,但是在可选的几处宅子里,是离皇宫最近的,暂时委屈你了,等以后有了更好的,再给你换。”齐月盈与元冽走在这处宅院中,轻声的对他介绍这里。

元冽漫不经心的打量这府邸,确实不大,根本不是侯爵府邸应有的规模建制,但是这里毕竟不是京都城,而是金洲城,能有这样的府邸已经很不错了。就连齐月盈现在住的皇宫,其实也不过是前朝旧宫,略微休整了一下就将就着住了,除了太后和太妃嫔们住的几处宫殿,其余的地方还荒凉着,哪里有半点皇宫气派?

“我无所谓的,宅子大小对我而言没有区别,离你近就行了。”元冽说的是真心话。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便坐在铺好软垫的凉亭里休息,凉亭周围是一片荷花湖,此时荷花已经开败,只有几片残荷遗留在湖面,看着倒别有一番古朴的风雅。

元冽:“圆圆,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又怕你会不跟我说实话。”

“你问吧。”只要不是什么至关重要的机密,她都会对他说实话的。

“你......或者说,大周朝廷,现在是不是很缺钱?”元冽问的很小心,生怕伤及她的面子。

如果不缺钱,她不会放着那么多破败的宫殿不去修缮,如果不缺钱,她不会每餐膳食只四菜一汤,就连她的许多日常用度,都已经削减到了不能再削减的地步。

要知道她可是一国太后啊,古往今来,就算是弹丸小国,哪里有这么简朴的太后?

别说皇室了,就连寻常的地主富户都过得要比她奢靡的多。

齐月盈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于是笑着道,“说不缺肯定是假的。迁都金洲是花费了许多银子的,再加上阿臻还要和北狄人打仗,那么多流离失所的百姓需要房屋,需要粮食,什么都要银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以前我压根就想不到这些,自然也不懂得节俭。

现在轮到我自己当家做主了,难免就会觉得省一点是一点,我这边省一点,国库的压力就能小一点。毕竟战事最要紧,军饷军粮省不得,安置百姓更是省不得。”

他很想说我给你银子吧。无论是国库的,还是宫里的,你的日常用度不要这样节俭,她这日子过的,与当初在承恩伯府当大小姐时天差地别,齐昇宠她至极,她的吃穿用度比公主还要精细尊贵,谁承想当了太后,反而要她节省到这个程度。这大周江山真是没救了。

但是他也知道,他不能那么说。说了她也不会要。他的身份敏感,不好直接参与大周内/政,他只能想办法从别的方面去解她的难题。

齐月盈看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你不用给我银子,我节俭也不是真的没银子,不说国库,我的私库里还有几百万两呢。”

他点了点头,还是在琢磨该怎么拐着弯的给她送钱。

“我到底也是大周太后,若我想奢靡享乐,谁能拦得住我?哪怕大周只剩下半壁江山,我也能酒池肉林大兴土木。只是我不愿意那样。宫殿不修挺好的,反正那么多空屋子也住不着,留着那些断壁残垣破屋烂瓦正合适,我就是要用这些破败的痕迹时刻提醒大周的臣民,也提醒我自己,勿忘国耻,勿忘国仇!北狄一日不亡,所有活着的大周臣民就都有没资格去安逸享乐!”

她说起这些时,表情严肃冷冽,与她平日里温柔甜美的模样格外不同。

元冽看着这样的她,觉得有些陌生,有些感慨,更多的却是心疼。她本来过得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日子,现在却硬生生被命运和时局逼成了一个忧国忧民的摄政太后。

不是说这样不好,而是这样的日子真的太辛苦了,他舍不得。

“若是萧家前几任皇帝能有你这副心性,恐怕他们家的江山也不至于如此了。”他感慨一句。

齐月盈:“可惜他们没有。所以这大周江山,是注定要易主的。”

“我看这边收拾的差不多了,明天我就搬过来吧。让我随行的亲卫侍从们先过来,其余的倒是没什么。在宫里给你添了这么久的麻烦,我也该搬出来了。”

他说这些的时候,情绪平静缓和,正常的不能在正常,倒是真有几分替妹妹着想的好哥哥的架势。

齐月盈也觉得和这样的元冽相处起来更轻松,“也好。但你自己住了,也还是要好好吃饭吃药,睡不着也要努力睡,实在不行,就派人去找我,别怕麻烦,你看这十几天你睡得安稳,是不是身体就好多了?精神也好多了?”

“嗯,谢谢圆圆。”他略带羞赧的低下头,“谢谢你不嫌弃我,不怕我。”他伸手去牵她的手,“其实我回来之前,还有些担心,我知道自己的精神好像有点不对头,有时候会忘记些事情,所以在你面前,我都尽量控制自己,生怕吓到你。可是有时候做了噩梦,我就控制不住了,以后我会慢慢好起来的,放心吧。”

齐月盈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经过这十几天的相处,她是真的把他当成哥哥看了,因为他们幼时太过熟悉,她那时候本来就是把他当哥哥的,说要嫁给他,也真的是儿时戏言,那时她觉得他足够优秀,各方面都配的上她,嫁给这样出色的如意郎君,是非常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她那时候什么都要最好的,如意郎君当然也要最好的,而元冽就是她能接触到的所有外男中,最好的一个。

他走的那一年,她也不过十岁,哪里懂什么男女情爱?

若不是后来经历了洛修的事,可能她也不懂自己到底对元冽是一种什么感情。但是现在有了对比之后,她就懂了,她从始至终,其实一直都是把他当成哥哥看的。

因为把他当成哥哥,所以当初才会给他那十七万两银子和两千亲卫,希望他能够在别的地方过的更好,而不是直接跟他走。

因为把他当成哥哥,所以才会在后来的岁月里,有意无意的牵挂,希望他活的安稳,活得幸福。

因为把他当成哥哥,所以在面对洛修炙热如火的情感时,她才会抑制不住的心动,乃至于后来真的喜欢上了洛修。

因为把他当成哥哥,所以她才会在他归来之后,如此轻而易举的就接纳他,相信他,疼惜他,呵护他。现在想来,她对他的感情,与对阿臻阿琮的没有区别。

哪怕是同床共枕,其实她的内心也是毫无波澜的,因为在她心里,他始终都是安全可信的那一个。

他不会像洛修那样,带给她强烈的紧张与刺激,更不会让她心花怒放小鹿乱撞,她和他哪怕盖同一床被子,也会彼此心无杂念,如孩童时一般,安然相守。

这就是元冽,他在她心里,从始至终,都是可亲可信的哥哥。

“关心哥哥是应该的。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回报些许算什么?不过既然你主动提起这件事了,我也想知道的更清楚些,你介意告诉我实情吗?”

此刻凉亭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今天天气很暖和,有微微的风从湖面吹过,让人觉得分外舒爽。

“不介意。你想问什么都可以问。我的事,我的心,对你都不设防。”他笑容明朗,亦如初见之时。

齐月盈回握他的手,“我确实察觉到你有些异常。我总结了一下,你在我面前,其实有两种状态最常出现,一种是你现在的样子,很平静,很温和,也很讲道理,很懂得为我着想,笑容很温暖很明朗,姑且我就把这样的你当做元冽哥哥吧。”

他听她这样说,露出了一个宠溺又无奈的笑容。

她继续说道,“但是如果你睡着了,或者做恶梦了,再醒来之后,你的情绪就会变得很不稳定,是个爱哭包儿,总是很委屈,爱作,有点无理取闹,特别粘人,需要人哄,需要人陪,我一句话说不对你就会被伤的支离破碎,我觉得那个时候的你,不像哥哥,像弟弟。”其实是像儿子,不,就算是她儿子阿弥都没那么难哄。只不过她没好意思说,怕他直接翻脸。

他有些脸红,“其实,我记不大清,我是‘弟弟’的时候和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我都不是太清楚。如果那样的我让你太为难,你就别理了。等我缓过劲儿来,再跟你赔礼道歉。”

她调侃一句,“元冽哥哥就是好说话啊,瞧这通情达理的样子,要是元冽弟弟的话,估计这会儿就该眼泪汪汪委屈巴巴的控诉我了。”

他轻咳两声,很是无地自容,却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好的样子。

“不过无论哥哥弟弟,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人,你哪一面我都接受。我只是想要知道,除了哥哥弟弟,还有没有别的?”她想知道情况到底有多复杂。

他现在很是放松配合,真的是她问什么,他就说什么。

“有时候......会觉得头很痛,尤其是被激怒的时候,那时候就......不是哥哥也不是弟弟,只想杀人,也确实杀了很多人。在西域的时候,敌人多,头疼了就去发泄出来,发泄完就好了。那个时候应该比较可怕。不过来大周之后,我没被激怒过,所以也几乎没有再头疼了。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担心,我只是想跟你说,我知道我自己的情况,我也能控制自己,别担心,这里不是西域,这里也没有那么多敌人,我不会乱杀人的,以后能不杀就不杀了,我也不想让你怕我。”

齐月盈满意的拍了拍他的头,“好,我知道了,哥哥今天很乖,坦诚相见,没有隐瞒,我觉得应该给哥哥一个奖励。你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个官儿。”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可想而知他已经盘算很久了。

齐月盈挑眉,“你想要什么官?”其实心里还是有点警觉的。西域汗王在大周顶个空有虚衔的侯爵没什么,但是若还要染指政/权,那就由不得她不提防了。

“就御史吧。我只是想有点事干,毕竟我当年可是状元之才,回归故国,总不能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总要做点什么才好。”

他说的轻松随意,可其实这个官职是他前思后想最终才定下的,御史,监察性质的官职,没有军政财吏的实权,可是却能风闻言事,上至皇亲国戚,下至文武百官,没有御史不能管不能参的。

这个没有实权的官职是最容易让她接受,且不会过分警觉的了。

他见她没有说话,笑着道,“不放心我吗?那就算了吧,我其实也只是想能帮你做些什么。御史官职虽小,可是做好了,也能整肃朝纲,匡扶社稷。你虽然自小聪慧,又有伯爷悉心教导,可是你毕竟是女孩,伯爷并没有教过你该如何执政。眼下你虽贵为太后,垂帘听政,可是那些朝堂上的老狐狸们未免对你存着轻视欺瞒之心。

如果我能够名正言顺的去朝堂上帮你,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骗你。

这是做兄长的职责。当然,如果你还顾虑我的身份,那就当我没提,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怎么想都不算错。”

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齐月盈还怎么拒绝?

况且,他说的也对,摄政太后并不好当,她年仅十八,虽然能凭一时的雷霆手段震慑朝堂,但是治国之能并非一朝一夕能够练就的,她现在其实隐隐的已经感到吃力了。可是没人教她,她只能自己慢慢摸索,快速成长。

元冽是大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他的才能毋庸置疑,如今还历经沙场磨练,打下了西域十六国。

这样的人才,不说一个小小御史了,就算是把大周江山拱手相让他都坐得稳。

他若真有心夺位,就算她不让他入朝堂就能阻止的了吗?

不能的。

她治国方面稍显逊色,但是驾驭人心的本事倒是与生俱来的。

与其处处让元冽觉得她在防备他,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接纳,只要她能驾驭掌控的了元冽的心,他自然也就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

况且朝廷现在正值用人之际,元冽愿意帮忙,她求之不得。

“好呀,只要哥哥不觉得御史这个官职太小就行了。不过我估计,你虽然没对外透露过汗王的这层身份,但李岩等老臣还是会对你有诸多猜测。你的真实身份并不难猜,李岩他们肯定很忌惮你,轻易不会让你如愿。”

元冽见她答应了,脸上的笑容更明亮了几分,“不用担心,我有办法堵他们的嘴。”

于是,归义侯正式入朝任御史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下来了。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元冽直接穿着御史的官服就登堂入殿了。

李岩看到元冽上朝的时候,那表情有多精彩就别提了。

如同齐月盈所料的那般,李岩强烈反对元冽入朝为官。

他反对的理由也很充分。

李岩:“元公子如今在西域身居要职,乃是汗王军师,所谓忠臣不事二主,元公子又怎可同时在大周任职?”

元冽:“故国有难,我日夜忧虑,故而已经向汗王辞去军师之职了。元冽现在是自由身,没有事二主之忧。”

“那西域的十万兵如今怎么还在大周边境?大周与西域并无邦交,也从未主动请求西域出兵共御北狄,元公子若真已不在西域任职,还是趁早把那十万兵撤去的好。”李岩态度强硬。他非常、十分、以及坚定的怀疑,元冽就是凡尔汗王本人。只不过这小子不承认,他也没办法硬摁着他的头认。

元冽轻轻一笑,“那十万兵是我的私兵,汗王赠与我的。这些年我替汗王立下汗马功劳,不要银子不要爵位,只要了这十万兵,为的就是襄助大周守卫山河,李阁老大可放心,我对太后娘娘的忠心天地可证,日月可鉴,我绝对不会做出任何危害太后娘娘的事。所以这兵撤不了,也已经和西域没什么关系了。”

李岩:“......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我等为何要听信于你?”

“那你就不信吧。反正你的怀疑也只是一家之言,你不信,不代表别人也不信啊。”

大概是最近睡得好,吃的好,伤口愈合的也好。所以素来杀人不眨眼的凡尔汗王被李岩如此顶撞激怒,居然也一直都在好脾气的笑着,半点没有要暴起杀人的意思。

李岩觉得思路不小心被元冽带偏了,于是他赶忙把话题掰回来,“现在不是信不信你的问题,而是你不能在大周为官。老臣身为首辅,不能冒这样的风险。”说完,李岩一脸郑重的对着齐月盈一揖,“还请太后娘娘明鉴。元冽与西域过从甚密,身份可疑,我大周如今风雨飘摇,实在是冒不得这样的风险。”

“李大人忠心可嘉。”齐月盈称赞了一句,然后又问别人,“其他爱卿可有什么想说的,你们也都觉得元冽不可信吗?”

其余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用眼神交流,但是此刻却没谁真的站出来表明态度。

元冽又上前一步,对齐月盈道,“敢问太后娘娘可曾记得,你我相识于幼年,两家本就是世交,我的身份是否可疑,想来没谁比太后更清楚了。太后,我可信吗?”

“可信。”齐月盈回答的干脆。

李岩:“......”他就知道!这个元冽和太后是青梅竹马,她别是被这小子的甜言蜜语哄了去。刚刚她还说他忠心可嘉,一转头又说元冽可信,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贺璋最懂齐月盈的心意,齐月盈若是不信元冽,元冽又怎么可能直接穿着御史官服来上朝?

既然太后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那么他就该替太后说话了。

贺璋上前一步,“臣觉得元公子可信。他本就是大周人,乃是江南元氏一族的长子嫡孙,离开大周之前,他已经高中状元,还是大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他的出身才学都不用怀疑。

再有,他与太后幼年相识,得知哈尔萨冒犯太后,便第一时间取了哈尔萨项上人头,此等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若这样都不算忠心可信,那我等就更是自惭形秽,不敢言忠心了。

既然元公子出身清正,又有状元功名,且对大周对太后都忠心耿耿,一片赤诚,他为什么不能入朝为官呢?

只因为他曾闯**西域,与凡尔汗王相交莫逆?这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到目前为止,西域对大周的态度都是非常友善的,从来也没听说过西域有染指大周江山的野心。若西域真有心趁人之危,那么他们也就不是把兵留在大周边境了,而是直接杀进来攻城略地了。

所以,臣觉得元公子完全可以入朝为官,御史一职不涉机要,李阁老纵使心有疑虑,也不需过分排斥,毕竟只要各位都行得正,坐得直,多一个御史,少一个御史,又有什么差别?总之参不到各自的头上不就得了?”

贺璋是太后的头号心腹,他的话很大程度上就直接代表了太后的意思。

所以他一开口,许多官员便纷纷站队,觉得贺璋说的对,元冽可以入朝为官。

李岩气的面色铁青。

这群醉生梦死的废物,他们根本不知道元冽的身份有多可怕!

不过贺璋的话倒是也提醒了他,可以拿元冽的出身做文章。

“贺大人不说,我倒是忘了,听闻当年元氏一族早就将元公子逐出宗族,连族谱上都划去了他的名字,他杀了亲叔叔满门上下十三口,之所以会远离大周,不过是因为被朝廷通缉,被宗族追杀。敢问元公子,我说的可对?”

齐月盈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她隔着明黄色的纱帘,有些担忧的看向元冽。

当年那起祸事直接改变了元冽的整个人生,他的精神之所以不稳定,病根也是当年的往事。现在李岩拿这件事来攻击元冽,她真怕元冽会受不住激,直接杀了李岩。

所有人都很紧张,也都在看着元冽。

朝堂之上,落针可闻。

出乎齐月盈意料的是,元冽非但没有被激怒,连气场都没有丝毫的波动。他仍旧是那副高贵文雅的好脾气模样,听李岩这么说,还又笑了一下,“李大人说的那些,对也不对。当年我叔叔一家十三口确实被杀了,可是杀人的不是我。只不过当时我年幼,被人栽赃陷害,却找不到证据。不得已,才被逐出了家族,后来又被朝廷通缉,远离了大周。

但是这次我荣归故里,元氏族中却派人来给我送信,说他们已经查清楚真相了,人确实不是我的杀的,是另外一位族中长老派人杀的。至于原因,乃是家族内部恩怨,就不宜在外宣扬了。现在那位长老已经畏罪自杀,他那一支的儿孙也全都被逐出了家族。

当年这件案子是杭州府主审,如今案子也已经撤销了。所以我是清白的。

至于被逐出族的事情,前任族长已经亲自写信给我,向我道歉,并且表示已经把我的名字重新添回族谱上了。

顺便再说一句,我原本就是元氏一族的宗子,现在前任族长因病荣养,已经把族长之位传于我了。

所以,我现在是清清白白的元氏族长,李大人,请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李岩气的捂着胸口,“你......你......”

齐月盈一看,赶忙道,“李阁老身体不适,快扶他回府休息。”

她这等于是给了李岩一个台阶下。李岩何等聪明之人,自然明白太后的意思,所以也就顺势装出一副气的要昏倒的样子,被人扶下去了。

至此,元冽入朝为官的事,尘埃落定。

倒是齐月盈,之后又是派御医去探望李岩,又是给李岩送了一堆赏赐,还着重表扬了李岩对大周对太后的忠心。

这让李岩的两个儿子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太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岩到家之后,就气不喘眼不花了,好端端的,跟个没事人一样。

他看着太后送来的那堆赏赐,教训两个儿子道,“帝王之道,在于制衡。太后虽然支持元冽入朝,但是她却并不希望朝堂之上没有任何敢于反对她的声音。她需要的是忠臣,能臣,而不是只会趋炎附势的弄臣。我反对元冽入朝的理由很充分,纵使最后没反对成功,但太后却认可我的所作所为,她这也是在给满朝文武做表率,让他们知道,我这个首辅并没有失去她的信任倚重。而且她不希望朝堂之上没有敢于忠言直谏之人。

她用着每个臣子,也防着每个臣子。臣子之间,越是能够互相平衡制约,那么主君的位子就越是安稳。

皇上年幼,如今太后就是这个国家实际的主君,所以,她才会有如此一番作态。”

两个儿子纷纷表示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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