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宋祭酒这是干啥呢?”朱桢闻询出来,一脸大惊小怪道:“快起来快起来,多硌得慌呢。”
却腰也不弯、手也不伸,就那么笑呵呵看着宋讷的腚。
宋讷俯身于地,羞耻感爆棚,却一丝不动。
因为他真的没办法了……
……
早些时候,他亲自来到生员号舍,准备亲自跟他们谈谈。
然而当他敲开门,怒斥这些不知死活的蠢货一番后,却被他们冷漠以待。
一张张年轻的脸上隐含怒气,不管他如何怒骂,让他们赶紧滚去上课,他们都无动于衷。
是那种拒绝沟通、彻底把他当空气的冷漠……
更过分的是,待他气愤离去时,身后甚至传来隐隐骂声:
“呸,老贼!”
“狗汉奸!”
“杀人犯!”
那骂声虽然不大,稀稀拉拉,对他的打击却是致命的……
宋讷没有回头看谁在骂自己,他只是默默的前行,一直坚挺的后背却渐渐佝偻下去。
站在空无一人的广场上,虽然已是初夏,宋讷却感到了寒冬降临的冷酷。
那一刻,宋祭酒感到自己心都碎了。
自尊、信心、事业,全都碎了一地……
一文不值了。
那一刻真是万念俱灰,甚至想解下腰带,在国子学的大槐树上吊死拉倒。
……
但很快,他意识到现在还不是寻短见的时候,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于是他丢掉所有的骄傲,卑微的跪在了老六面前,叩首道:“求尊驾出面,让诸生回去上课吧?”
“我为啥要帮个明明做错了事,还死不认错的老混蛋?”朱桢却无动于衷。
宋讷抬头看一眼老六,嘴唇翕动良久,方艰难的从喉咙中挤出了那三个字——
“我、错、了……”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老六闻言很爽,所以决定再爽一把。
“我错了!我错了,大错特错了!”凡事都是第一次滞涩生硬,第二回就顺滑多了。神奇的是,宋讷说完之后,自己也感到轻松多了。
“那你错在哪呢?”朱桢笑眯眯问道。
“老朽错在刚愎自用、不知变通,以为只要皇上支持,就不需要顾忌太多。以为只要严格执行校规,不偏不倚,一视同仁,大部分生员还是会支持我的——却没想到过犹不及,他们对我的怨气已经这么重了。让人稍一挑唆,就一起干了傻事……”
“不容易,反省的还算真诚。”老六笑着点点头道:“但还不够透彻——记住了,你的职责是教书育人。所谓育人,首先要把你的学生当人——他们日后都要替朝廷守牧一方的。你教给他们的官场第一课,是何其糟糕?
“将来他们像你这样以苛政治理州县,以酷刑约束百姓,就算能让朝廷一时满意,却一定会激起民怨。被虐待的时间一长,随便一个引子,百姓就反了!”
“是……”放在以前,宋讷肯定要辩上一辩的,但此刻,他却无言以对,唯有垂首受教。
“再者,老……皇上和朝廷对国子学生如此照顾,是为了令其心存感激,以自己天子门生的的身份为荣,一生奉献忠诚。”朱桢叹口气道:
“让你这么一搞可倒好,国子学生涯成了他们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以后想起来能半夜吓醒那种。他们还会对朝廷对皇上有一丝感激么?”
“是,尊驾说得对。”宋讷垂首道:“老朽确实辜负了皇上的厚望,老朽事后愿一死以谢陛下。”
“事后……”朱桢哂笑一声道:“也就是说现在不能死一死?”
“是。”宋讷点点头道:“如果罪臣在此时自尽,生员们会罪加一等的,难免皇上大开杀戒。”
“你人还怪好咧,”朱桢脸上嘲讽意味更重道:“这都想着那帮生员?”
“他们终究……”宋讷长长一叹道:“是我的学生。”
“好,到这会儿心里还有学生,那就还有救。”朱桢满意的点点头道:“说吧,想让我怎么帮你?”
“请尊驾亮明身份,平息事态,劝生员们赶快回去上学。”宋讷满脸恳切道:“只要他们悬崖勒马,还算为时未晚,事情就有寰转的余地,皇上对他们的处罚也会轻很多。”
“对你也一样。”老六淡淡笑道。
“老朽说过,我事后会以死谢罪。”宋讷淡淡答着,脸上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
“好吧,但事态平息后,你必须无条件答应我一个条件。”朱桢这才点点头。
“只要老朽能办到的。”宋讷也点点头。
“当然是你力所能及的。”朱桢笑道。
“那就没问题了。”宋讷应承道。
“走,先进去把早饭吃了。”朱桢这才笑眯眯的伸手,把宋讷从地上拉起来。
……
早饭后,朱桢让宋讷等消息,自己则回了绳愆厅。
马君则几个早就急成了热锅蚂蚁,一看到他回来,马上围了上来。
“殿下,恁可算回来了!”
“出大事了!”
“哈哈士奇,我不瞎。”朱桢笑着招呼他们进去厅中道:
“宋祭酒已经向我认错,现在国子学由我接管了。”
“啊哈,只要殿下亮明身份,谁还敢造次?”马君则松口气道。
“不行,本王这次亮明身份,只会适得其反。”朱桢却断然摇头道。
“是。殿下代表朝廷,朝廷怎么能受诸生胁迫呢?肯定要严惩不贷的。”杨士奇一下就明白殿下的意思了。
“殿下要是让步了,就会形成恶劣的先例,以后诸生有什么不满意就闹一闹,岂不要蹬鼻子上脸?”
“哈哈士奇说得对。”朱桢笑笑点头道:“朝廷的法度不容挑战,但法理又不外乎人情。这个度,我们要拿捏好。”
“本王会立即派人,逮捕所有讲官。”说着他沉声吩咐道:
“生员们那边,就交给你们几个了。”
“我们要干什么?”几人全都神情一振,知道殿下考验自己的时候到了。
“分头说服他们,尽快回去上课。”朱桢沉声道:“在本王逼讲官们承认煽动诸生罢课的罪行前,他们回到教舍,本王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旦讲官们都招供了,事情就不能善了了。”朱桢长叹一声道:“要尽量避免这种两败俱伤的情况出现。”
“明白!”杨士奇几个高声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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