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白的光直射进眼睛,坐在审讯室内的人面色苍白,同已然灰白的头发相衬出一种死气沉沉的无力感。
楚燃端坐于审讯桌另一边,手中的钢笔点了两下面前的记录本,“夏行长,我们又见面了。”
“我已经是土埋脖子的人了,你们还找我干什么?”
“找你来是问问一些当年的事。”
说着,楚燃从本子里拿出一张照片举到他面前,“这个人,你应该不陌生吧。”
夏一只看了一眼便摇头道:“记不得了。”
“夏行长,你还是好好看看吧,这个人可是和你有过多年合作的,就这么忘了可说不通啊。”
夏一这才又抬起头看向楚燃手里的东西,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西装革履的蒋添铭直勾勾地朝他看过来。夏一心中一突,只看了一眼便再次错开视线。
将对方的不自然尽收眼底的二人对视一眼,楚燃继续道:“14年前,蒋添铭因为债务问题跳楼自杀,但经过我们调查发现,当时给他提供贷款的也就是你时任行长的江城银行,在蒋氏刚出现问题时就直接切断了款项调拨,连规定的一周调查期都没有过。我们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这样着急的,断了蒋氏的钱?”
“当时的蒋氏已经油尽灯枯,我也是按照规矩办事及时止损,一切手续合理合法。”
“合理合法,包括和重石集团一起做空公司低价收购蒋氏,最后撤销延展期,一举击垮蒋氏集团?”
旁边始终不发一言的王智忽然出声,楚燃手中的钢笔一顿,就见对面的夏一忽然捂住胸口仰倒过去。
“夏行长!”
经侦队会议室烟雾缭绕,王智刘良一人叼着一根烟仰坐在办公椅上吞云吐雾,楚燃坐在另一侧的会议桌上,盯着面前的记录板怔怔出神。
“真他妈够寸了。”
刘良将烟头按在烟灰缸里,啐了一句。
夏一突发心脏病,被送到医院急救现在还在ICU里观察,本来已经有眉目的案情又这样搁置了下来。
揉揉鼻梁骨,楚燃只觉头晕脑胀的,也不知道是睡得不好还是被烟味熏得,“我记得夏一以前是没有心脏病史的吧。”
刘良从王智烟盒里又抽出一根,他以前也是不抽烟的,但这玩意上瘾,看别人都点上自己心里就痒痒。
“可能年纪大了,人老了毛病也多。”
这也未免太是时候了。
会议室再次沉寂下来,几个人各自不语。夏一这条线索暂时中断,现在也只能求他可以平安的醒过来了。
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经侦队的大门被敲响了三下。三人齐齐回头,就见张靖弛斜倚在门框上,见他们仨看过来,扬扬手里的文件夹,“孙鑫交代了。”
那话怎么说的?柳暗花明又一村,车到山前是必有路啊。楚燃率先从桌上跳下来,看着张靖弛只觉她这师姐此刻特别映衬外面的红日光,整个人都亮光闪闪的。
“都交代什么了?”
王智迈开八字步小跑到她跟前,张靖弛闻言收敛了笑容,“重石和蒋氏,不,准确来说应该是童伯远蒋添铭还有那个古及,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厉害的多啊。”说到这里,她若有似无地瞟了楚燃一眼继而又看向王智,“我们现在要重新提审,童伯远。”
案件至此,已交于刑侦队主导,经侦队协同办案。
童伯远的问询,楚燃并没有参加,不说是否需要避嫌,单说她自己,已经不确定在面对童伯远时能否再客观的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去看待分析。
孙鑫的口供她看过了,可作为一名警察,她最先想到的却是如果童伯远再出事,童浴沂会怎么样?
王智还疑惑一直跟进重石案的人怎么忽然要退出,正要开口询问,张靖弛却出言接道:“也好,现在正缺人手,蒋阔那面需要带人回来接受调查,还有联系国际刑警正式通缉古及,这些就交给你和李哥了。”说着,她走上前拍拍楚燃的肩膀,轻声道:“有什么不懂的多问问李哥,他经验多,好好学着。”
楚燃心下一松,对张靖弛真心感谢,“谢谢师姐。”
张靖弛冲她笑笑,转身拉着王智进了审讯室的大门。
兵分两路,楚燃跟着李哥先去了蒋氏,然而却没找到蒋阔。前来见她们的蒋翰,不屑嘲讽都摆在了脸上,这公子哥还当楚燃是为了报复那天在童浴沂家的事而来找茬的,言词间便开始不客气起来。楚燃没搭理这二货,当得知蒋阔出差去了国外时,她这心里就隐隐的开始不安。
从蒋氏出来,站在前门广场上,正午的太阳晃的人睁不开眼。楚燃总觉得哪里有什么遗漏,然而此刻却朦朦胧胧的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
回到局里,刑侦那面已经联系好了国际刑警,现在只需派人前往M国协同抓捕。
阿及在M国,蒋阔据蒋翰说也在M国,真假未知,但似乎,也太巧合了。
“李哥,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先联系国际刑警吧,强制蒋阔回国。”
审讯进行的时间极长,从上午她们出去开始到现在,除了中间王智和张靖弛出来休息过一次外,这场问询一直持续直到夜深。
等到审讯结束,三人都已经累到不想说话。
张靖弛跟着进了经侦办,往沙发上一靠,叹气道:“这比出外勤还累。”
楚燃给三个人一一倒好水,问道:“怎么样了?”
负责做笔录的刘良摇摇头,直接将电脑塞给了她。
“正好给打印出来,你自己看吧,比电视剧精彩。”
等在打印机前看着雪白的A4纸一页页散出,楚燃的大脑还有些放空,待到长长的一份笔录书装订好,她才有真切的实感。这是楚燃接手的为数不多的案子中最长的一份笔录书,却也是最让她心绪难宁的一份笔录书。
不同于其他的案件口供,这份开篇便由场景描写引入的笔录书,好似真的将人带回到了过去的那个年代。
那是刚刚结束了一系列大小战争,正该好好建设家园的年代。那时候童伯远刚出生不久,家里虽然不似现在但也衣食富足。童家到童伯远少时,已经算家道中落了,当年的乱世让本还能支撑的童家彻底跌入谷底,童老爷子死于那场十年浩劫,童伯远也被剥夺了上大学的资格,更因为身上的标签帽子,这辈子基本上已无前途出路可言。
少年气盛,更何况是本就心高气傲的童少爷。一不做二不休,十几岁的童伯远一气之下上了下南洋的偷渡船,也是在那里,认识了蒋添铭和当时船上年纪最小的阿及。
童伯远为人古道热肠,即使是在如此艰苦的逆境中,依然存着心里的那点侠义。在阿及染上风寒几乎病死时,是童伯远看他年纪小可怜主动照顾起了他,又是在管工准备将阿及扔下海一了百了时救下了他。从那时起,阿及心里就认定了童伯远。也算他命大,在那种缺医少药极度恶劣的环境中竟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之后阿及就一直跟着童伯远,鞍前马后出生入死毫无怨言,人人只道他是童伯远的马仔小弟,但阿及自己心里清楚,童伯远从来没把他当过下人跟班,他当他是兄弟,用心待他,他都知道。
远渡他乡并没有让童伯远的生活更好过,洋人不把中国人当人,煤矿上最苦最累的活是他们干,刨井下矿的送命活也是他们干,可钱却是他们拿的最少。
在一次差点矿难送命后,童伯远决定逃离这座黑煤窑,当时被工头打怕了的一众人里,只有阿及不离不弃地跟着他,还有就是同样不服命运的蒋添铭。
三个人自夜从煤矿逃出来后一路向西跑,跑到天光透亮,跑到身后再也看不到洋川的槐树为止。就这样跑了一夜的三个人躺在泥沙地里,看着头顶渐渐泛白的天,发誓以后一定要混出个人样。
没背景没学历没钱的三个年轻小伙子,要想在这花花世界里挣口饭并不难,可要闯出点名堂却是难上加难。
当时的童伯远,除了活着外,最大的心愿就是出人头地,一定,一定要所有欺负过他们童家,逼死他父亲的人都看清楚,童家完不了,他童伯远,就是撑起童家的顶天柱。
也许那个年代像他们这种一无所有的人要想发家,多多少少都要有些暗地里的门路。就像在他们最开始走私时,还只敢弄些小物件倒倒,从南洋到东洋,赚了点小钱,够他们还算体面的活着。但对于当时野心勃勃的年轻人来说,却是远远不够的。
接触到暴利边缘,是因为童伯远无意间救了当时街会的黑帮组织头目,一个Y国男人,黑白通吃,不抢百姓,专注做“生意”的黑老大。
对于已经工业化多年并逐步转型的西方社会,遥远神秘的东方古国,在他们眼里无疑就是一座巨型又廉价的采矿场和资源站。
当兄弟三人从南洋辗转到西洋又回到故土家园时,浩劫已过,他们就这样赶上了为了发展经济大开绿灯的时代。百年难遇的时代红利,让急于求成且已尝到快速来钱甜头的年轻人迷失了方向。看到暴利的三人在一切以经济发展为目标的情况下,利用招商引资外企的身份,开始大量走私矿产资源。
在秩序建立并不成熟的时期,仅用两年,他们便已拥有了创建自己商业帝国的资本。
重石集团,蒋氏集团便是在那时成立的。
阿及没有建立属于自己的商业王国,而是跟在童伯远的身边做起了他的影子,或者说,他是他的另一面。
由白入黑易,由黑洗白却是难上加难。
自建立了重石起,童伯远便一门心思的扑在了这个公司上,可前期的收益并没有想象中的理想,短期的资金周转他还可以应付,长期的资金链维持,就需要投资商或者其它来钱的途径。
本打算金盆洗手的人,不得不再次干起了老本行,就这样一直持续到重石渐渐走入正轨,也是童伯远初初遇见谭淼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下一章就是经年(二),你们愿意看岳父岳母的故事吗?愿意看我可以多写点,想要快推剧情我就简单交代一下
展开全部内容